卯时四刻,冥界琼华殿后院升起袅袅炊烟,香味飘散。
美人站立在灶台前。华服曳地,墨发及腰,腰间系一根云锦祥纹玉带。衣袖和下摆处,用细金丝暗绣的凤凰牡丹映着微光,时隐时现。裙幅褶褶素白如雪,不染纤尘。此般清秀脱俗且雍容华贵,连带着熬汤时眼里眉间透出的专注神色和举手投足的优雅娴熟,也叫人觉得分外赏心悦目。
“王妃,寒灰叶已经准备好了。”身旁,一位侍女捧来了盆药草,恭声道。
孟晚烟停下手中动作。听见这一声王妃,她多少还是有些恍惚。的确……如今她已经成亲了,不再只是奈何桥边授汤的孟婆。因为她嫁给了这片冥域的王——阎幽。
两个多月前阎幽归来,重新成为这里的君主,冥界众人倒是出奇地没现出多少惊讶。而在那场盛大的封妃大典后,她也依旧是每日早晨来到这里熬制孟婆汤,然后带到奈何桥边去。生活好似回到了从前那般模样,安然有序,没有太大改变,只不过……她从琼华殿里搬了出来,入住了溯宸宫。
从今往后,可与爱人朝夕相处,以妻子的身份。
念及此,孟晚烟忍不住勾唇。尽管她人前总是清冷端持,不肯与阎幽过加亲密,然这份不与人说的幸福着实已经甜到了心里,以至于到最后都化成了嘴角边扬起的弧度,怎么也掩饰不住。难怪……难怪心雪总会笑话自己了。
可是自新婚以来,也不是没有烦恼的。这份烦恼困扰了许久,一直压在心头,叫她不知该如何是好。她相信阎幽是深爱着自己的,却不知什么原因……似乎对那件事情有所抵触,每每她提及暗示,总会被对方敷衍绕过……
锅中汤水汩汩沸腾,热汽盘升而起。白衣人伸手轻抚在自己腹上,秀眉轻蹙,表情在烟雾里氤氲模糊,看不分明。
“王妃,可是哪里不适?”身侧眼明心细的侍女发现她不对劲,立即紧张起来。孟晚烟回过神,冲几人摇头笑笑。如今她每日被侍女们团团围着,这般小心翼翼地伺候,一举一动都被看在眼中,还真是有些不习惯。
而这时候,本该在东阁里晨阅的人却忽然来到了这里,无声走进门。侍女们见到一袭凤袍的阎幽,齐齐低眉福了福身,恭声:“王上。”
阎幽的目光一直落在灶台边的白衣美人身上,神色淡淡,语调却是轻柔:“这里不用你们帮忙了,都下去吧。”“是。”侍女们低着头,左右相视,会心一笑,都依命退下了。
她放下威仪,缓步走过去,从背后搂住孟晚烟的腰身,把下巴搁在人家肩上,轻嗅颈间那淡淡的花香。
“怎么过来了。”孟晚烟这才侧过脸来蹭了蹭她的鼻尖。她趁机亲了一下嘴角,抱着美人腰肢摇晃:“反正我今日起的早了些,命书审完了就来看看你嘛。”
“粘人。”王妃大人嗔了一句,移开注意力,继续搅拌砂锅里的汤汁。
“阿孟,其实你这汤应该改名,不叫孟婆汤了。”阎幽探头看向锅里,坏笑道:“嗯……应该叫王妃汤,冥王夫人汤,或者冥王爱妻汤也行啊。”
“叫御夫有道汤如何?”孟晚烟反问她。秀眉轻挑,尾音上扬,虽有玩笑之意却着实冷艳逼人。
阎幽对着那好看的侧脸小小惊艳了一下,复而勾起嘴角:“这……有何不可?”
“胡闹。”美人笑嗔了一句,忍不住回头咬咬她的下巴,而后移步,欲要到旁侧拿汤料。她却一直没放开手,依旧抱着孟晚烟,黏在人家身后紧跟着。
这般抱在一起,走动起来就有些艰难了。于是孟晚烟挣了挣:“放开些啦,我要去拿东西。”
“我帮你么。”阎幽笑着说,随即一手揽着她的腰肢,另一手伸去端拿用料,动作自然而随意。晓是如此,却也能凭着她一个眼神便知道要拿什么过来,时机恰当,配合得十分默契,简直可以说是无可挑剔。
孟晚烟没有理由反驳,便任由她这样做了。过了会儿似是想起了什么,稍有犹豫,还是忍不住开口:“以后,就不用那些侍女再跟着我了。”
阎幽正伸手够那盆途迷,听她这么说顿了顿。蹙眉想了一下,便不由笑开了:“好,都听你的。”说着语气变得暧昧:“爱妃考虑得甚是周到呢。日后不用她们跟着了,这样你我亲近起来更方便些。”
“才不是这个意思!”被故意曲解了,孟晚烟脸上一热,立即用眼角余光刮了她一下:“满嘴孟浪之语,不正经。”“太过正经了岂不无趣?”阎幽嘴角边的弧度越发扩大了,凑过去吻吻美人香腮,纠缠着狠狠轻薄了一番,才道:“阿孟,你是不是应该找个徒弟了。”
“徒弟?”孟晚烟有些不解。
“嗯,去物色一个合适的细心聪颖的女子啊,然后教她熬汤之法,让她分担接替你的工作如何?”阎幽说得理所当然,却像是老早就打好了某种算盘。
美人不接茬,挑眉道:“你敢喜新厌旧哦?”
“你想到哪里去了。”她扬唇,又在对方肩上蹭了蹭,用撒娇的语气说道:“我只是想你一直陪着我嘛。”
孟晚烟不说话了,静静搅动手里的长勺,若有所思。沉默了很久,阎幽还以为她认真考虑出了结果,却不料她转移了话题:“说起来……我们成亲有两个月了吧?”
“嗯嗯。”阎幽点头。虽然不明白对方为什么问这个,但一想到两人成亲时的场景,心情就很是愉悦。
孟晚烟接着问:“都这么久了,你……你难道就没什么打算?”虽然没有明表其指,语调也很轻,听不出什么情绪,但细心些还是能觉察到那其中的试探之意和隐隐藏含的期待。
“呃……”阎幽大概已经猜到对方的意思了,紫眸里泛出些许慌张。心虚之下她竟不自觉地松开了揽在孟晚烟腰间的双手,退后了些,故作不解道:“打算?你是指什么?”
孟晚烟眼底一黯,顿时生出一股说不出的失望。她咬了咬唇,放下手里的长勺,一言不发地收拾好东西,将汤锅收进物戒里,整个过程中都没回头看过那人一眼。
“诶,阿孟……”
“汤已经熬好了。”她冷冷打断,“我去奈何桥那里,你也该回大殿了。”
“喂~~”阎幽张了张嘴,眼睁睁看对方毫不留恋地走出门去,心情万般复杂。应该是生气了吧……她叹了口气,垂头倚靠在门边,眉头蹙起。
孟晚烟确实生气了,直到已经端出去了第五碗汤,她还是怨尤难消。清冷立在桥边,脸上不见笑意,生生让这片原本就萧索的地方更添了些寒气。旁侧一干鬼差站得笔直,目不斜视,脸上神色比往日更加严肃了。
长勺入锅,舀碎汤面的倒影。孟晚烟清楚看见了自己映在其中的一抹愁色,心头更是难受。耳鬓厮磨的爱人有事瞒着她,时至今日,仍不愿坦白。她既是气,也委屈。而更多的还是着急和担忧。然而,她又不愿去逼迫对方说出缘由。
唉……
白衣人低低叹了口气,水眸里却忽然落入某种光亮,似是下了决心。“一定会有办法的。不怕,慢慢来。”她轻声呢喃了一句。
耐心么,她现在有的是,就不信了。要是那人还一直不肯坦白,不愿意给她一个说法,就……就让那混蛋睡书房去……
——咝。与此同时冥王大殿里,正坐在高台宝座上听审的阎幽冷不防打了个寒颤,忽然觉得背后一凉,莫名地一阵心惊肉跳。
奈何桥这里,就只剩下两个鬼魂在等候了。孟晚烟平下心绪,再舀起一碗汤准备递出去。抬头的时候,才发现面前这两个鬼魂都是年过半百的模样了,面容苍老,眼神却比其他人要清明……又或许不是清明,只不过他们还存留意识罢了。
她看着这两个老人紧牵着的手,一时失神。看样子,他们竟是记得彼此的。
情思深重,执念固存。一起白头偕老然后共赴黄泉,生前定是对恩爱夫妻吧。孟晚烟忍不住用了意念去探知他们的生平。然片刻后却神色一变,眼底浮现惊骇,连带着捧着碗的手也颤抖了一下。
“原来如此……”怔忪许久,终是渐渐释然了。恍如投石入水,惊起一片涟漪动荡后慢慢归于原初的平静。她垂下眸子,淡淡抬手将汤碗递出去:“喝下此汤,尘缘除尽,便忘却前生,转入下一世中去吧。”
那对老夫妻相视一眼,瞳里映着对方苍老的面容,没有凄怨,只是带着些许即将诀别的遗憾和感伤。而后他们安宁地,缓缓地笑了一下。
“还是,让你先忘记我吧。”老头子轻声道,口齿已经有些不清晰,声音也是沙哑难听,可是那深沉的爱意叫人动容。身旁的老婆婆那眼角皱起的鱼尾纹里漾开柔柔笑意,却是慢慢湿了。随后,她先接过了碗……
“这样也好呢,脱离了桎梏。”一道清浅的声音飘进耳里。
那对夫妻随着鬼差徐徐走上桥的时候,青衣判官不知何时就来到了这里,站在边上,似有感慨。孟晚烟转过脸来看她,忽而扬起一抹笑:“嗯。是啊,这样也好。”
她们都知道,刚刚那个老婆婆,便是刘茗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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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有些出乎意料,现在却也不觉奇怪了。只是这会儿,孟晚烟忽然想起了许久以前,自己第一次在这个地方看见刘茗锦鬼魂时的场景。
曾经她愿意停留在这里,成为了断他人前尘的孟婆,是为了这个人。而今……她也该结束自己的前尘过往了。那些已经过去的爱或者恨,都应如尘埃落地,从此消弭。
“今日殿审倒是很快。”良久,孟晚烟换上了轻松的语调。
“嗯,本来事物就不多。更何况,王上她也急着要去做什么吧?”风无涯说得颇具深意。她方才在殿上就觉察到阎幽神色不对了,猜想着大概这两人又开始闹什么别扭了吧?所以殿审完某位殿下应该着急着回家哄老婆才是呢额呵呵……
判官大人恶意揣测,兀自邪笑了几声,随后又摊了摊手,凉凉道:“只不过她现在被几个祭司缠着商议年庆的事情去了,一时半会儿脱不了身。”
“那你等会儿有事么?”对面女子好似并不在意。
“要陪命命去鬼市,然后到阳间逛逛什么的。”某判官一脸荡漾:“难得她答应了,我今日可要占去她全部的空闲时间,好好来一番花前月下……”
“这样啊,那就不好意思了得耽误你一下。”孟晚烟眯起眸子,翩翩然转身:“风判官,请随我来吧。”
“诶?”风无涯有些意外。眨了眨眼,忽然生出一种极为不好的预感,隐隐地竟还嗅到了些阴谋的味道。于是连忙问:“做,做什么?”
孟晚烟见她犹疑,不咸不淡地补了一句:“我正好有些事情要同你商讨一下。放心吧,不会用太久时间的。”
“有事情要商讨?”风无涯一听,神色变得严肃起来,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愈发隐晦。遂凑近了些,拉低了音调:“是……关于王上的?”
“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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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晚烟:阎幽,我是你的什么?
阎幽:你是我的优乐美啊。
孟晚烟:哈~~原来人家是奶茶啊~
阎幽:(≧▽≦)~这样你就可以绕地球两圈了(诶?好像有哪里不对)
孟晚烟:…………魂淡!( ̄e(#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