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老夫人清贫惯了, 在高云苍青云直上以后,仍是节约俭省。她每天下午亲自上集买菜,因为市集将散, 价钱会便宜一些。
这天她照例出门, 刚走几步, 旁边扑来一名披麻戴孝的年轻女子, 跪倒在脚下, 叩头哭道:“求高老夫人为民女做主。”高老夫人吓了一跳,忙伸手相扶:“姑娘,你这是做什么, 告状要去刑部大堂啊。”那女子不肯起来,拉住高老夫人裙角:“我去告了好几回没有回信, 听说高老夫人古道热肠, 只求老夫人可怜家母枉死, 成全我一片孝心。”说着,双手呈上状纸。高老夫人最重孝道, 又知文识字,当即接下状纸,展开粗略看了看,脸色大变:“你去刑部告过了?”那女子流泪点头:“状纸都接了,就是没人理会。”高老夫人铁青着脸道:“这个畜牲, 枉我素日教诲。”双手扶起那女子, “好孩子, 跟我回去, 我必定为你讨回公道。”当下菜也不买了, 领着那女子回了家。
秦如岭同永宁郡主站在拐角,看着高老夫人把冯晓燕带回家, 说:“好啦,热闹也看完了,我送你回去吧。”永宁仍是意犹未尽,顾自说:“高老夫人真是好人,冯姐姐申冤有望啦。”秦如岭喃喃道:“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此事高云苍也做不得主,端看顾惊澜心意了。永宁没听清她说什么,只想和她多相处一会,眼珠一转道:“我饿了,我们去吃点东西吧。”秦如岭道:“你饿了,回家吃饭不是更好,我送你回家吧。”永宁嘟了嘟嘴道:“那你陪我吃。”秦如岭好言哄劝:“我今天实在有事,下回吧。”永宁眼圈一红说:“下回,我找你好几次,你就见过我一回。”秦如岭心知妹妹不敢见她,怕露出马脚,哄道:“那几次我确实不在家,改日闲了,我请你吃饭赔罪。”永宁大喜道:“好,你别忘了。”两人站在马车旁纠缠,难免引人注目,秦如岭好不容易哄得永宁答应回家,正要上车,旁边忽然有人出声叫道:“秦兄。”秦如岭回头一看,又惊又喜:“风静月.”一别近年,再见已是物换星移,人事全非。
风静月拱手笑道:“别后安好?”秦如岭一滞,微笑道:“托福。风兄呢?”话一出口,即知有误,他被迫为朝廷卖命,有什么好的。风静月诚恳道:“我能多得这些日子,已全仗秦兄鼎力相助。”秦如岭愧不敢当,问:“息公子还好么?”风静月笑道:“还好。多谢挂念。”见永宁天真无邪,在旁望来望去,似有疑问,向她微微一笑。
秦如岭给两人介绍一番,却隐瞒了真实身份,只说永宁是友人之妹,永宁不涉江湖,听到风静月的名字毫无反应。
寒暄之后,风静月便邀二人去住处小聚,永宁好奇心重,又能与秦如岭多处一会,满口答应,还大力撺掇秦如岭。秦如岭怕回宫太晚,正在犹豫,风静月说:“另外还有事请教秦兄。”秦如岭即知另有变故,只得应了。
风静月住的小院就在隔壁街上,推门进去,息兰正在廊下看书,见来了客人,扔下书站起来笑道:“秦庄主,久违了。”他口才便给,三言两语就把永宁哄到后院跟他去看小狗。风静月方道:“前日我去贵府,恰好秦兄不在,只见着了君明玉。”秦如岭点头道:“是,他如今也为圣上效力。”风静月正色道:“那么敢问秦兄,扬威镖局的事,是秦兄的主意还是君明玉的主意?”秦如岭久不管事,茫然道:“扬威镖局什么事?”风静月正视着她,说:“果然是君明玉的主意,秦兄断不会做这种事。”才把原委道来。
江南的武林世家,君吴谭并立,君氏名声低落,吴氏便于谭氏结盟定亲,均以家传至宝为定。因一在扬州一在镇江,就托了扬威镖局同行押送聘礼。君明玉借口吴谭联姻后,会在江南武林只手遮天有失制衡,令风静月假扮吴氏之人,截镖夺宝也罢了,务必杀上几个要紧之人,尤其是新郎。
谭氏素有善名,定亲的谭青为人淡薄,罕与人纷争,风静月不愿伤及无辜,才去找秦如岭商议,哪知秦如岭没见着,被君明玉堵了回来,准备择时再访,幸好今日巧遇。
秦如岭听了,低头沉思不语。君明玉真是野心不死,他要风静月夺镖杀人,说得冠冕堂皇,其实全为了自己的私心。首先,破坏吴谭之盟,君家就不会孤掌难鸣。其次,风静月一旦依令而为,君明玉就会摆出大仁大义的面孔,揭穿武林盟主见利忘义的真面目。从此,他一可报风静月相助赵存方之仇,二可灭风静月在顾惊澜面前分庭抗礼之势。最重要的是,风静月自己尚是真小人伪君子,他昔年为赵存方主持公道,赵存方证言的真假也会被怀疑,君氏或可摆脱污名,一雪前耻。
她忽然觉得不寒而栗,妹妹啊,他当初犯上救你,究竟有几分真心几分假意。
风静月看她脸上血色褪得干干净净,顿知事非寻常,问:“可有我能效力之处?”秦如岭道:“千万别去杀人劫镖。他叫你干什么,你都别去。”话到这里,忽然醒悟,如今自己不管事,让风静月违逆君明玉,终不是长久之计。要想了结,除非让他摆脱制约,远走高飞。
风静月道:“好。君明玉……是不是另有图谋。”秦如岭苦笑道:“此人心计厉害……”风静月是磊落君子,绝非他的对手,如果能解息兰的毒,让他们退隐江湖……若是放走了风静月,只怕顾惊澜面前不好交待,不,如今我管事,风静月走了又与我何干,自然有君明玉去头疼,打定主意,问:“息公子的解药是谁送来的?”若能找出配药之人,解毒也不难。风静月道:“先是陈光华,如今换了顾统领。我曾跟踪过陈光华,可惜被他发现了。顾统领常出入宫禁,我跟不进去。”秦如岭骤然听到陈光华的名字,不由一怔,半晌方道:“好,我去打听。”风静月欣喜若狂。两人计议已定。秦如岭才叫出永宁,送她回家后,自己也赶着回宫了。
高云苍从衙门回来,刚进大门,沈轻使了个眼色给他,大声道:“大人回府啦。”话音未落,高老夫人从房内冲出,脸青面黑地说:“好个刑部尚书啊,当得好官啊。”高云苍莫名其妙:“娘,你……”一眼瞧见母亲背后的冯晓燕,立时猜出来龙去脉,他把这个皮球踢给了秦如岭,秦如岭又踢回来给他了。高老夫人拉过冯晓燕:“你认得她吧?”冯晓燕低身拜倒:“见过高大人。”高云苍道:“不必多礼。”冯老夫人一把拉起冯晓燕,截口道:“不必多礼?你受得起礼吗?你的圣贤书读到哪里去了?我含辛茹苦十几年,就养出你这么个欺软怕硬为虎作伥的窝囊废,你叫我死了怎么去见你爹?”她劈头盖脸骂了一通,高云苍只得维维诺诺地听着,等她骂完了,才说:“娘,这个案子我已经上了好几个折子,圣上一直留中不发,我也没法子啊。”高老夫人瞪眼道:“留中不发怎么?你不会据理力争?当初你敢抓了谢夫人,现在又不敢了?云苍,要是成了软骨头,你当这官还有什么意思?”高云苍精明圆滑,办事公道,在民间颇有口碑,被母亲这么一骂,连冯晓燕都觉得过意不去,开口劝道:“老夫人,您别怪高大人,高大人也得听圣上的话。其实杜大哥的案子,就全靠高大人周全呢。”
高云苍直截了当地问:“是秦侯爷让你来的?”冯晓燕大惊,胡乱点了点头,心想:他们怎么都猜得这么准。高云苍听了,面露笑容:“有他作主,你只管放心。”高老夫人奇道:“你判你的案,与他人何干?”高云苍道:“娘,这位秦侯爷……”顿了顿,改口说,“是陛下宠妃的兄长,又是陛下从小的心腹,他若成不了此事,只怕天底下也没人办得成了。”他刚刚受命审了在西华门生事的侍卫,前后对照,这个秦侯爷多半是宁妃假扮,虽不知出手相助的市哪个秦如岭,但无论是宁妃还是静国公,都足够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