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雁扮演的无海,实在令梦魔无言以对。
这个人前一秒还在讲《金刚经》,后一秒就能讲爱情故事。关键是他讲的也不是爱情故事——每段都是单相思=_=。
梦魔终于听腻了:“你能不能别把自己的经历放进去?”
白雁淡笑:“只是梦嘛。”
梦魔无语:“梦里都不敢成双,还叫什么爱?”
白雁笑弯了眼:“只要有一个人在做梦,就已经是爱。”
梦魔蛊惑他:“你把我放出去,就能跟黑龙成双了嘛。”
白雁但笑不语,梦魔再接再厉:“你在这里待着,她在外面自残,你就不心疼吗?”
白雁摸了摸他的头,继续讲《金刚经》。
梦中的时间很快到了梦魔被道门围剿的那一天。
那时还没有存知,唯玄门一家独大。
于是当时的宗主比如今更不可一世。
梦魔这次没有逃——这些人物不过是他的傀儡。
宗主身穿玄色道袍,头戴芙蓉冠帽,明明鹤发鸡皮,偏偏神采奕奕。
芙蓉冠又名莲花冠,形似一朵盛开的莲花,乃道冠的最高等级。唯有高功法师上坛才可佩戴。
这只宗主跟梦魔印象中别无二致——身着朴素的道袍,头戴华美的道冠,脸上明明白白写着道貌岸然。
梦魔跟白雁吐槽:“你们道教都是伪君子。”
白雁一丝不苟地扮演着无海,在气势汹汹的宗主面前不卑不亢:
“施主所为何来?”
宗主让身后的狗腿先退下,孤身一人向无海走来,在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
他道声无量天尊:“贫道无意打搅,只想带走一人。”
无海把身后的梦魔挡得更严实:
“苦海无边,须得给人一个回头的机会。”
宗主冷哼:“此乃我道门之事,佛门还是不要插手为好。”
无海道声阿弥陀佛:
“众生平等,入了这个门,又入这个门,入来入去不过是从生门到死门。”
梦魔在他身后喟叹:白雁说得挺有道理哇。
宗主噎了好一会儿,只能叹气:
“本是道门孽障,何须大师费心?”
无海不惧隔行如隔山,开始与他论道:
“我佛普渡众生,不知贵教如何?”
宗主侃侃而谈:“我等修身养性,传道世人,我等替天道执法,以奖罚教化民众,不似贵教只知怀柔,一味施舍。”
无海很懂:“你们是执法机构,我们是教育机构。”
宗主不屑:“你们算哪门子的教育?传道授业是要讲机缘的,难道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渡化?普渡众生根本就是个笑话!”
无海语塞。
梦魔知道白雁演不下去了。道门传承数千年,从来只找命中注定的继承者,白珍白翩无一例外。
无缘不渡。
佛道两教实在不同。
比如讨饭,在道家是修炼的法门之一,并不要人供养,若讨不来就去抢。但佛家要供养,从不讨饭,从不讨生活。
世人供养佛家,佛家还以福报。道家伸手去拿,修炼的是自身。
梦魔出身道教,道教却不会渡化他,好不容易来到佛教,仍始终隔了一层。
这就是龙行者与唤龙者出身不同的原因——佛道本该并济,执法应兼教化。
龙行者执法,使天下人不敢作恶;唤龙者教化,使天下人乐于行善。
在这个梦境之中,汇集无数玄术师怨气的梦魔,便是佛道应渡的众生。
他不是有缘人,却是必渡之人。
无海思定,则又辩驳:
“他本是可渡之人,因偏见到了如今,如今再不渡他,必成滔天劫祸。”
宗主负手而立,眼中深沉无波。
“你待如何?”
无海微微垂眼:“且让贫僧带他去看众生。”
宗主嘲讽一笑,便就同去。
无海先带梦魔回到他讨饭的地方,那里是最穷苦潦倒的众生。乞丐们为了一个馒头斗殴流血,一根竹竿就能成为杀人的利器,要饭时又能博人同情地屈膝。
这是一个弱肉强食的环境,每个人都表里不一,看上去是弱者,实际上是恶人。可他们的恶,却是为了生存。
一开始为了生存的恶,很快就成为习惯。当乞丐成为一种职业,讨饭的可能比施舍的更有钱,他们不再为生存烦恼,而是执着于让更多人沦落——利用乞讨之便,拐带人口,劫|财|劫|色,他们做尽一切恶事,直至行恶成为乐趣。
他们早已忘了自己是怎么变成的可怜人,他们最终成为当初自己最恨的人。
梦魔看了也有些感慨:“这也没办法,回头太难了……”
无海再带梦魔去看普通人的生活。
那是一个玉雪可爱的小姑娘,有温柔善良的母亲,有强壮能干的父亲,她出身富庶,丫鬟成群,每日最大的烦恼不过是多掉了一根头发——她怕影响她的美貌。
小姑娘被所有人宠爱着,性子十分娇纵,逛灯会时跟家人走散,落到了伪装成乞丐的人贩子手里。
从此她的世界里只有黑暗,再不见光明。
她被卖到妓院,挂牌接客,小小年纪饱受摧残。她没有自由,日夜被困在方寸之间。直到她染上了花|柳|病,大冬天被老鸨扔到了大街上。
这时她又遇到了一伙乞丐。他们并没有对她如何——很明显她已经毫无价值。
只有一个小乞丐对她很好。每日会给她送吃的,偶尔还会带来几副药。她喝着苦得不能再苦的药汁,突然觉得这样也很好。
梦魔苦笑:“可惜……”
陶光不是那个小乞丐。
梦魔已经明白这个梦境的意义何在。
他们模拟他的人生,只为让他消化自身的怨气——只有他发自内心的释然,才能让怨气彻底消散。
梦魔继续表演深受触动。
小姑娘的花|柳|病|竟然一天天好了起来,她高兴地走上街头,看见一个很熟悉的背影,等那个背影转身时她忍不住尖叫——是她的父亲。
小姑娘还没来得及叫住父亲,就被人捂住嘴拖到阴暗角落里。
还是那伙乞丐。他们认为她又有价值了。
小姑娘被五花大绑,在重回妓院的路上,碰到了来英雄救美的小乞丐。
梦魔很无语:“白雁你的剧情总是没有一点新意!”
白雁说那你来。
梦魔取出几个梦境碎片,再摘掉几个原来的碎片,很快修补好了新的剧情。
小乞丐当然没能救下小姑娘,他被打得遍体鳞伤,死前最后一眼,依然望向越来越远的小姑娘。
小姑娘悲痛欲绝,拒绝接客,想尽一切办法自杀。
直到妓院里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小姑娘见到他时下意识扑到他怀里:“爹爹……”
他任由她哭了很久,直到她抬起头问:“爹爹是怎么找到我的?”
梦魔亲自给这个人物配音,邪魅得不像个人:
“因为是我把你卖到这里的。”
小姑娘这才知道,她是母亲跟家丁偷|情所生,父亲知道后把这个小孽|种丢到妓|院,母亲不久就郁郁而终。
小姑娘本以为他的报复已经够了,却没想到还不够。
他竟然想侮|辱|自己当成亲生女儿养大的孩子。
白雁对这样掉|节|操的剧情表示不能理解:
“你有恋|父|情结?”
不会是对无海吧?
梦魔清了清嗓子:“好玩嘛。”
小姑娘从前的父亲,成了包下她的恩|客。
小姑娘把仇恨深藏,极尽所能地取悦仇人,偏偏仇人非常警醒,使她不敢轻举妄动。
所有圈圈叉叉的画面,白雁开始都不忍直视。
白雁很快看开:梦魔正如那个带着原罪的小姑娘,小姑娘报复仇人正如梦魔的成长——他开始只吃恶人了。
小姑娘终于找到了时机。她在自己生辰那天,要求再去看一次花灯。
仇人抚过她娇艳中不失天真的面庞,忽然就想起了从前骑在他肩头的小姑娘。
也许是被那笑容晃花了眼,熙攘人群之中,他望着欢呼转圈的她,嘴角绽开一片绚烂光华。
光明常在黑夜之后,黑夜不总在光明之前。
仇人回过神来时,发现小姑娘不见了。
他急忙去寻她,心头涌出难以言喻的害怕。
他很快找到了她。她跟多年前一样,被一群乞丐堵在墙角里欺|辱,依旧是撕心裂肺的失声痛哭,仿佛回到了当初的第一场噩梦。
当初……他是眼睁睁看着的。
如今他却不能不管。
管着管着就把自己管了进去。
他眼睁睁看着她理好衣服,跟那几个混混打情骂俏地说来日当谢。
他绝望地想,你拿什么谢呢?
仇人被绑在小姑娘接|客的房间,日日看着她在别人身下婉|转|承|欢,结束后拿起鞭子给他一顿抽。
白雁很快看见了更血腥的画面。
没错,还是太|监。
小姑娘几乎把仇人做成了人|彘,偏偏保留了他完好的头颅。他的眼睛要看着她接|客,他的耳朵要听着她娇|吟,他的鼻子要闻着她体|香,他的嘴巴要说着她美貌……
沉默良久的宗主终于开口:
“这到底是爱,还是恨呢?”
梦魔叹了口气:“谁知道呢。”
我当初也想这么对付同枝来着,可惜再也找不到他。
白雁也叹:“报仇易,释恨难。”
所有怨气深处,都凝结无数爱恨纠缠,一旦爱恨消散,怨气自然也不复存在。
仇人的嘴巴里除了夸奖,偶尔也会有自忏。
“若能重来一次,我绝不会陷你于如此境地。”
白雁轻轻笑了一下。
这也是他的心声。
仇人还在继续:
“你不知我有多懊悔。我第一次害你就已经后悔,可我不敢把你找回来。后来你娘病逝,我觉得也够了……我忍不住去妓院找你,我派人照顾你的病,我偷偷去看你,本不会第二次陷你于水火,谁知你竟为别人要死要活……我告知你一切,只想看见你更痛不欲生的表情,因为那完全属于我。”
小姑娘恶心不已:
“你不会想说你爱我?”
仇人笑得眯起了眼角的皱纹:
“开始是厌恶,后来是愧疚,越来越关注,越来越放不下……你用美人计,我一边逗你一边对你放松警惕,我知道你会报复我,我甚至期待着你报复我,你报复完了,会不会有一点爱我?”
梦魔气得亲自扮演小姑娘:
“你把我害成这样还有脸说爱我?”
仇人笑如浓雾轻风:
“我把你害成这样,你不也报复回来了……可叹因果循环,偏偏无法重来。”
无法重来便生执念,执念又循环成因果,生生世世无法解脱。
不如放下。不如放下。
梦魔清晰地在仇人眼里看见这四个字。
他有一瞬被攫住心神,怨念不知不觉消散了不少。
可惜他很快醒来,恶狠狠道:
“黑龙!!”
作者有话要说:
报仇容易释恨难……恨意困扰的只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