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大宅长房

“我的嫁妆以后由母亲来做主,我何须给自己攒什么?我那一点银两必是顾着自己就行了,也不会多问母亲要。”季袭敏轻轻哼了一声,朝嫂子程氏不服气地道。

程氏一手握着绢帕指着季袭敏,道:“你这丫头,真是读书把脑子读坏了!怎么不知你哥哥和嫂子我的难处!好,以前看你年纪小,没给你说道过柴米油盐金钗罗裙的家务琐事,现在我就给你说细了。咱们家父亲现在在房中养着,药汤补品断不得,母亲过来也没多少嫁妆,你哥哥虽袭了父亲的官,却又降了一阶,咱们二房的开销全靠你哥哥一个人的俸禄支撑,本来就比不得大房和三房,而你每月的月钱和大房的六姑娘一样,现在六姑娘快要出嫁了,据说自己拿出了不少体己银两给自己置办嫁妆,你身在二房还不学学六姑娘的勤俭?”

季袭敏道:“六姐姐能攒出自己的月钱,那也是因为大哥哥和四姐姐给她了不少物件儿,她当然省的下自己的银两了。”

程氏一听,大不乐意:“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哥哥虽养家辛苦,但从来都是按照大宅中的规矩,俸禄给了大房做咱们的家用,我们自己一点私房都留不下,可从来缺过你什么?你这是嫌弃你哥哥平常没给你送过?过年你不单收了母亲的红包,难道你哥哥就没给你?我们娘家,像你这般大的姑娘要还未出嫁都帮衬着一起打理家务,哪有还收长辈平辈红包的?还没说你不像样子,你还咬住我们嫌弃我们了!这可好,现在又要去学府上学读圣贤书,更是家里的事管也不管了。”

季袭敏毕竟还是年纪小,被嫂子指着鼻子一口一个“读书读坏了脑子”,一口一个“不像样的东西”地说着,当下急得说不出话,抓着自己的书包眼圈也红了。

程氏看见小丫头的气焰没了,以为她理屈不言语,立刻又叉着腰,道:“按大宅中规矩,姑娘们的月例是二两,你拿出一两来放我这里。”

季袭敏听程氏这样一说,立刻收住了眼泪,猛地抬头,质问道:“嫂子要我这一两做什么?”

程氏一根指头戳在季袭敏的脑袋上,扯着嗓子叫嚷道:“没心肝的东西,混说我要你的月例,嫂子我不过是看不惯你大手大脚将白花花的银子买了些无用的东西。你每月将一两银子放我这里,我给你攒着,一并将你这些年攒下的年例和逢年过节的红包都给我。”

季袭敏忽然就明白了,一个月一两银子,一年也不过十二两而已,原来嫂子打的是她年例和红包的主意。季袭敏冷笑了一声:“嫂子说的是,您是为我以后做打算呢,我倒是把嫂子想成小人了,只是每年攒下多余的银两,我都放在母亲那里,我每月在挤出一两来也不是不可,但合该还是放到母亲那。”

程氏一听,登时拉下了脸:“你放母亲那里?母亲一算账就糊涂,你放她那里可不是就白瞎了。”眼珠一转,脸色又缓和了些,努力陪起笑脸接着说道,“再说我也是放你哥哥那,你二人是亲兄妹,你哥哥还坑你不成?”

“我是我母亲的亲闺女,我母亲再糊涂,更不能坑我。”季袭敏眯了眯眼,小丫头那狡黠劲儿都出来了,“我哥哥以前是向着我的,但自从娶了你之后就跟被猪油蒙了心一样……”

“我呸!”程氏被季袭敏气得脸色发青,跟个炸毛的母鸡一样,几乎都蹦了起来,“我是你嫂子,都说长嫂如母,我也没指望过你家的门能让你这小姑子孝敬我,可也由不得你来这么折辱!”说完竟然用手绢捂着脸面,嚎啕大哭起来。

季袭敏此时倒显得冷静多了,“要说长嫂,也是长房大哥哥的媳妇儿,也轮不到你。”程氏忽然不哭,脸上也未见有泪痕,她努起嘴扬起一只手就要招呼在季袭敏的脸上,季袭敏一矮身向后跳出几步躲过,咬牙切齿道,“嫂子,打量我不知道你的如意算盘么?”说完,撇下站在原地直跺脚的程氏,抱着书包撒丫子跑了。

那程氏气得在地上啐了一口,没奈何也走了。素云和肃紫从假山后绕出来,肃紫道:“二房的人都怕五奶奶极了,没几个能说过她的,倒是敏姑娘伶牙俐齿,能将五奶奶说了个大红脸。”

素云道:“今天你我主仆二人去大房那,经过此处可看见了什么?”

肃紫乖觉,忙低头说了一声:“什么都没看到。”心里可忍不住暗暗捏了一把汗,一时得意忘形就多说几句,阿弥陀佛幸亏自家奶奶没怪罪,哪有下人嚼主子舌根的。

这肃紫原来是服侍二房五公子的丫鬟,因为识得几个字,被三房夫人讨了来放在三公子季舒尧的书房里。季舒尧不喜欢书房里有女子,于是把肃紫安排在内屋。肃紫就因为服侍过五公子,便和八姑娘季袭敏亲近些。别人都叫季袭敏为“八姑娘”“八小姐”,肃紫会熟稔地叫她“敏姑娘”。刚才看见敏姑娘被兄嫂欺负,肃紫心里很难过,却没想到小时讷讷不善言语的姑娘现在嘴巴这等厉害了。

素云和肃紫主仆二人进了大房的内院,早有丫鬟在门前守着,丫鬟引着她们进了正室西侧的一间耳房,耳房门口又站着一名丫鬟,向房中通报。丫鬟开门,素云脚还未踏上屋中,长房大儿媳孙氏已迎了出来,笑着握住了素云的手。

这孙氏就是方才八姑娘季袭敏口中说的“长嫂”,现在是季家大宅的当家主母。

素云忙向孙氏行了平辈礼,口中唤道:“长嫂。”素云本就没站稳,又突然被孙氏这么一握,她还得屈膝,身形就晃了晃,还好被孙氏扶住了。

长嫂孙氏笑道:“怎的就不叫我大姐姐了?”长嫂孙氏和大公子年岁相当,就小了两三个月,时年二十有六,书香门第之家的小姐,笑起来温柔和气。

时隔一年半,素云没想到孙平卉还会纠结于大姐姐和嫂子的称号。以前,这称号素云只私底下叫过孙平卉,不知为何却传到了婆婆那里。婆婆就把她叫过去狠狠数落了要一顿,说她没规矩,没涵养,辱没了安国公府的门风。素云本来和国公府就不亲近,听婆婆那样说也并没有多伤心,但实在觉得婆婆小题大做,就辩解了几句,结果换来的是更多的责骂。

素云几不可闻地皱了下眉头,就赶忙笑着回道:“那时素云觉得叫姐,要比叫嫂子亲切,才这么叫的,想来是乱了规矩,长嫂当初没怪我已是您宽宏大量了,现在可万万不能这么做了。”素云嫁给三房少爷季舒尧,在儿媳妇里面,论长幼地位和年岁都是最小的,她以前不按规矩只按喜好做事,真真是闹了不少笑话,碰了不少钉子。

孙氏携着素云的手朝内屋走,依旧笑道:“素云,你都说了叫姐姐亲切,我也喜欢你那么叫,你这陡然不叫了,我自知并没有亏待你的地方,但旁人说不定就以为我待你不周,你便不想和我亲切了。”手有握了握,“当初都未怪你,现在又怪你做什么。”

素云道:“大姐姐说的是,若我还将大姐姐叫‘长嫂’,那大姐姐心里也想着,我心里有怨才这么让我和大姐姐生分的,就显得我不近人情了。”

“哎呦呦~我的娘诶~~素云一口一个‘大姐姐’,一口一个‘长嫂’的,都叫得我头晕了。”孙氏佯装头晕,手抚着额头。

“平卉,你喊娘做什么,你娘在这呢。”还未走到屋内,就听里面传来了长房大夫人薛氏的笑语,“快来,快来,你们姊妹两人快进来吧,我倒要问问平卉,她刚口中说的‘旁人’是谁?哎呦~”大夫人薛氏忽然睁大了眼睛,惊奇地道,“平卉,你这是拉的谁的手?”

孙平卉心里纳罕,母亲怎么这么问,她拉的不是素云的手那还能是谁的?于是仔细侧首打量着素云,这才惊觉,母亲那样反应真的一点都不过。

琼玉冰晶迷人眼,颦笑一姿似妍花。

孙平卉出身书香门第,看到素云,心里就蹦出了这么一句。手握着细柳一样的手指,却忽然红了眼睛。

大夫人薛氏有些焦急道:“平卉,怎么了,这不是你素云妹妹么?”

素云这时朝大夫人薛氏恭恭敬敬行了礼,“大伯娘安好。”

孙平卉擦了擦眼睛,“这是素云妹妹不错,你看那双灵秀的眼睛是没变样儿的,可是怎么现在就成了这样?难怪她刚才站都没站住。”

大夫人薛氏招手让素云走进,拉拉她的手,又摸摸她的脸,轻轻叹了口气:“平卉,把脉枕拿来。”

大夫人薛氏年轻时是太医局的老师,在医术上颇有些成就,嫁给长房大老爷之后,就辞官了。平卉从小屉中拿来脉枕,垫在大夫人薛氏和素云中间的小方桌上,素云伸出手腕,今日第二次被切脉。

薛氏闭目号脉,半晌沉吟片刻才道:“倒也没什么了,就是要静养,少动气狂喜就成了。”笑着拍拍素云的手,“我记得你婆婆娘家不是有个姑娘,年里来咱们大宅中住了一段时间,那细瘦的模样跟个火柴棍儿似的,你可别学她们成天这也不吃,那也不吃,嘴里嚷嚷着减重,可要把自己再吃胖点儿。”

“母亲,您是忘了,素云这有两个春节没在大宅中过了,都在三弟的宅邸住着呢。”孙平卉提醒道。

“哦,”薛氏讷讷应了一声,又唉声叹气了一阵,“早年教书把眼睛弄坏了,现在脑子也不好使了。罢了,素云,现在这季家大宅还是平卉当家,你屋里短了什么,就尽管向你大姐姐开口罢。想来你也要去你二伯娘那,我就不留你午饭了。”

素云起身告辞,孙平卉又再次拉着素云手道:“我送送你,咱们姊妹俩再说说话。”

二人刚要转身,忽然身后的薛氏又开口:“是了,素云,近日你没和尧哥儿同房吧?”

“哦,”薛氏讷讷应了一声,又唉声叹气了一阵,“早年教书把眼睛弄坏了,现在脑子也不好使了。罢了,素云,现在这季家大宅还是平卉当家,你屋里短了什么,就尽管向你大姐姐开口罢。想来你也要去你二伯娘那,我就不留你午饭了。”

素云起身告辞,孙平卉又再次拉着素云手道:“我送送你,咱们姊妹俩再说说话。”

二人刚要转身,忽然身后的薛氏又开口:“是了,素云,近日你没和尧哥儿同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