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蓝色的房间中张开眼睛,身上盖着天鹅绒的被套,软软的像躺在云里,意识有些迷糊,记忆像远处的风筝,似乎被线扯着般不真实。偏过头,旁边是绘着彩绘的半透明花瓶,水有八分满,里面插着一束鲜艳欲滴的玫瑰,纯粹得像初生太阳一般的红色,散发着幽幽的香气。对面墙壁是巨大的液晶电视,黑黑的屏幕如同会吞噬人的可怕巨洞,电视墙上挂着几幅以蓝色为主题的油画,脑中隐约闪过一些片断,我皱起眉,紫色的蕾丝窗帘如同瀑布一般散开来,风吹起,像个顽皮的孩子。
这一切,一看就是女人的品味,而我几乎可以肯定那是我的眼光。
记忆在瞬间回笼,拥着被子坐起来,我想起来了,这是在瑞士,这是在伊墨家的老房子里。
不由得苦笑,兜兜转转了一圈,想不到居然又回来了这里。伊墨这么做,又是何用意。
坐起来,床边摆着一双拖鞋,白色的底子,粉色的绒毛。目光不由得微怔了下,我记得这双拖鞋还是伊墨亲自给我买回来的。然而时间太久,白色的底已经有些发黄,而颜色已经变得有些黯淡,套在脚里,大小还是合适的,不远处摆着一张婴儿床,上面挂着一些可爱的饰品,手碰上去,发出叮叮当当、清脆悦耳的声音。
这张小床还留在这儿,但是宇生却从来没有在这儿躺过。
拉开窗帘望出去,阳光很好,视野里,不远处那座玻璃花房还是挺立着,这些年的岁月变迁,它还是如同五年前那般模样,而我们这些会动会走的人,却是再也回不去了。几年前我记得花都枯死了,而如今,娇艳的红色散发着无尽的生命力,似乎那场变故未曾发生过,而我和伊墨之间的种种,却不可能当没有发生过。
不禁又想起以前的事,叹了一口气,拉上窗帘,眼不见心不烦。
在房里坐了一会儿都没有人来,打开门,我记得楼梯在左边,没走几步,就看见客厅里一个佝偻的老人正坐在桌边摘菜,而他的对面,是伊墨。
想不到会在这儿看见福伯,这么久没见,不知道他的身体怎么样,背比五年前更驼了,而人也似乎更瘦了,我失踪这段时间,他为了照顾伊墨,怕是费了不少心力吧。
伊墨坐在福伯对面,眼睛没有焦距的盯着桌面,思绪不知游离到了什么地方,整个人像被点了穴似的。我想他是在困惑该如何面对我吧,其实困惑的何此是他,我何尝不是一样。思来想去,还是假装什么都没有想起来的好。
轻轻咳了一声,福伯人虽老了,但耳朵却还很尖,他一抬头就看见了我,微微笑道:“小蓝,你醒了。”
闻声,伊墨的视线唰的向我扫过来,有些急切,有些畏缩。说和做果真是两回事,虽然我告诉自己要冷静以对,可是看见他,心中顿时腾腾升起一股怨气。如果不是他,现在我应该在文嘉的身边,应该在宝宝的身边,应该享受着我的幸福。又想:他把我抢来这个地方,让我呆在曾经的环境中,想干什么,囚禁我么。
怒火冲破了理智。
“这是哪儿。”我故意冷冷的问,他想让我想起来是吗,偏不让他如意。
听见我的问话声,福伯倒是一脸喜色的看着我。而伊墨,脸上闪过一阵失望,嘴角张了张,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一脸平静的看着我,他的语气显得有几分挫败:“你难道一点都没有熟悉的感觉吗?一点点都没有吗?这是瑞士的苏黎世,我们在这儿度过了许多的日子,这幢房子,有许多我们共同的记忆。”
我摇摇头,他的身体像被利剑刺到一般退了一步。
“小蓝,想不到我活着地时候还能再见到你。”那个老人感慨的说,声音有些哽咽。
我故作疑惑不解的看着他。
“小蓝,我是福伯呀,你一点都不记得了吗?”微微叹了一口气,又开口说:“如果小少爷在这儿,那就是一家团聚了。”
一家团聚?这四个字却是我的着火点,他所谓的一家团聚却是以牺牲我的自由换来的,我愤恨的想,冷冷的盯着伊墨,他就是一个强盗,一个绑匪。
“伊墨,你到底什么时候才放我回去。”
福伯讷讷的开口。“小蓝,这儿就是你的家,你还要回哪儿去。”
“福伯。”伊墨开口叫道,苦涩的摇了摇头。福伯的反应有点古怪,我想他一定不了解这些日子发生的事,不过就算了解了,他也一定会偏向伊墨一边,这个少爷,从来在他心里就是第一位的。
“小蓝,你当真这么恨我。”
事情又回到原点,我懒得跟他再辩,索性回房,眼不见为净。
第一天就在我和他沉默的对峙中结束,中午吃饭时,他还试图找些话题,活络一下气氛,可是他本就是一个寡言的人,在孤岛上时我已经见识了他的冷幽默,而如今这种情况下,三个人,各有心思,冷场的效果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沉默的吃饭,福伯偶而接一两句,他们两个像唱戏的,而我是看戏的,后来他终于是挫败的闭了嘴。“好了,我不说话了,小蓝你多吃一点。”
晚上倒是没有强迫我跟他住同一间房,可能他自己也清楚那样做的后果,也许半夜我会掐着他,送他去见阎王。
第二天早上醒来时,床边的花已经被换成新鲜的了,他说以前他就是这样,每天早上会替我摘一束玫瑰,他说那样我一天的心情就会很好。
其实我都记得,只是他不知道而已,我冷眼旁观,我们在互相折磨。
他不厌其烦的跟我讲一些过去的事,细小的,鸡毛蒜皮的,却都是开心的事,我总是故意一脸茫然的看着他,脑中一片空白。
他故意略过那些恩怨和伤痛,他大概以为,我想起那些开心的片断,对他的感觉就会回来,可是甜的感觉回来了,那么那些伤和痛,就可以永远消失了吗。
我和他之间,痛苦要多过甜蜜,以前是,如今是,他总是固执的做着他认为对的事,他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那些伤痛既然遗忘,强行逼我想起来,又会如何的残忍。邹刚跟我讲述过去时,我会把它当成一个故事来听,那个女人让人同情,但不是我。
可是想起来之后呢,我还能那么释然吗,不能,肯定不能,情之一字,无论是爱情,友情还是亲情,伤人时,都是难忍的痛。
伊墨,他什么时候才会学会放手,什么时候才会以我的快乐为惟一。
如此过了两天,第三天,他带我去苏黎世逛了逛,他给我讲解这个城市的风土人情,他带我去我们曾经去过的地方,教堂,博物馆,餐厅,其实我和他去过的地方很少,这个城市,并没有留下我们太多的足迹。也许是我表现得兴趣缺缺,我们只花了一个上午的时间,就逛完了他所说的我们两个共同的曾经。
找了一家餐厅吃中饭,却碰到一对情侣吵架分手,他们闹得很大,全餐厅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他们身上,又是一对痴男怨女,我摇了摇头,然而分神的一瞬间,那个女人却突然冲上了房顶,站上了天台的边缘。
那个男人痛心的问道:“这是为什么?”
那个女人绝决的问道:“都是你逼我的,我根本一点都不爱你,我再也受不了你了,我要离开你。”
那个男人又问:“我就这么让你难以忍受吗?”
那个女人回答:“曾经我真的爱过你,可是现在不爱了,你的感情对我来说是枷锁,是会让我喘不过气的负担……”
听见这句话时,我看见伊墨的脸刷的一下变得惨白,他惶恐的看着我,似乎我已经变成了那个女人。
收回视线,伊墨无意识的搅着餐盘里的东西,不时若有所思的看着我,他幽深的眼睛像宇宙的黑洞般,让人捉摸不到深处,他看着我,似乎想把我刻进他心里去,那么浓烈而绝望的爱,我的心狠狠的抽了一下,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
周围人群渐渐散去,那个女人的以死相逼,终究让那个男人放手,寂寞街头,那个男人的身影无限凄凉。
他放下叉子。“小蓝,我们谈谈吧。”
抬起头,我不解的看着他,有所期待。他看着我,眼神渐渐变得清明,像迷雾散去的冬日清晨。“小蓝,如果我强留下你,有一天,我们会不会像刚才那对情侣一下,天天争吵。”
我不语。
他继续说。“这些日子以来,发生了很多事,我也想了很多,我想为自己的幸福做出最大的努力,可是老天似乎都不帮我。”他笑得苦涩。“从过去到现在,我总是一次一次的带给你痛苦,而你和庄文嘉在一起,却可以没有负担,没有压力,你们可以享受最简单的幸福。”
顿了一顿。
“小蓝,我不甘心,我真的不甘心,我爱你的心,一点都不比他少,可是现在,你为什么一心向着他。”
“伊墨,我们已经错过了,在五年前就已经错过了。”
“小蓝,你应该再给我一个机会,你答应我,给我一年时间,如果一年之后,你还是执意选择庄文嘉,那么我无话可说,到那时,我会放手。”
“伊墨,其实你已经给我做了决定,我的反对更不没有效果,对不对,我不想多说什么,但是感情的欲望是没有止尽的,我怕到时候,我们会比现在受的伤害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