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月阁,听着名字有些风月之气。实则不然,这是江州城东门内最好的酒楼。三层高的小楼,能把江州城东门附近景致尽收眼底。
这是唐朝,没有接官迎出三十里的规矩,在府城门前迎接上差,是武宗改制以后,大家约定俗成的规矩。
李修站在风月阁的三楼包厢内,凭栏遥望,江州府东门内外的大小官员尽在眼中。
领头的是一身暗紫色官服的杜刺史,江州城上下官员,只有他才有资格穿紫色,腰间金鱼袋,更显官威如海。江州府大小官吏列队在其后。
郑敬德紧跟在杜刺史身后,和众多官员淡笑寒暄着,冷眼看去谈笑风生,似乎已经胸有成竹。
官员身后是江州府士绅族老,以及各行各业领头人物。沈安元今天没穿他正五品定远将军的官服,而是一身大团花青色长衫,站在士绅族老的人群中,当仁不让的作为领头人,站在最前方。
所有人,包括高居在新月阁三楼品茶的李修在内,都是一大早就来到这里,等着迎接钦差天使的到来。眼下已经快要日近中天,东门内众多饥肠辘辘的江州府官员,没有李修的自在。李修在新月阁三楼的叫来的席面已经摆好,钦差还未到来。
李修运气不算好,他刚举起筷子,就听到楼下有人喊:“钦差驾到,江州府官员跪迎天使。”
钦差代表皇帝,捧着圣旨走进江州府,第一次见面,江州府上下官员,必需要大礼参拜。
一声高喊之后,江州府东门百余位大小官员,以及街边众多的百姓,包括酒楼内的食客,顿时矮上半截。
站在新月阁三楼窗前,手执酒盏站立不动的李修,犹如鹤立鸡群,十分的显眼。
高居马上的钦差一眼就注意到李修。
李修从容轻举酒盏,点头微笑,反倒使钦差错愕的愣了一下。刚想训斥李修的狂妄,却发现没有理由。武宗改制后,官员跪拜迎接钦差天使,却未规定平民百姓也要叩拜。
想到这点,钦差无奈的笑笑。当然,这个时候,他还不知道楼上狂妄的书生就是李修。
李修却从安宁公主的信中,对这位钦差知之甚深。
这位朝堂上派遣道江州府的钦差姓魏名平,字吉安。弘泰皇帝登基第一年恩科中,进士榜眼。相传是贞观名臣魏征的后人,他从未亲口承认过,也从未否认过。
和魏征的直言死谏不同,这位正五品御史台御史,似乎少了几分正气,更爱邀名怒骂。同样,他比不得魏征怒骂李世民,被他骂的人差了一个档次,但也算可以。他骂过中官太监,骂过朝堂宰辅,骂过军伍将军。
细细数过来,他为官二十载,各方势力都被他骂过。可越是这样,朝堂上下怨他的人很多,恨他的人却没有。不得不说,这位御史魏平魏吉安,称得上是位妙人。
三呼万岁之后,魏吉安跳下马来,将手中圣旨交给随从,冷峻的面色也平和起来,和气的笑着和众多官员
寒暄着。
杜刺史站在最前方,拱手施礼:“魏御史代天巡狩,千里奔波,辛苦了。”
魏吉安摆手笑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当不得辛苦,身为臣子分内的事而已。杜刺史代天子牧守一方,才是真正的辛劳。”
杜刺史谦逊的笑笑,道:“当不得魏御史夸奖,本官在新月阁摆下酒席,江州上下齐为魏御史接风洗尘。”
“有劳了,多谢了。”
杜刺史和魏御史两人把臂同游,身后跟着江州上下大小官员以及乡绅族老,群星捧月般走在前方。
自由会看眼色的官员,媚笑着抢前为两人上官开门。新月阁掌柜的低头微笑着,刚要说话。旁边横窜出来一个老朽的身影。穿着补丁摞补丁的粗布衣衫,抢在衙差反应过来之前,“噗通”一声,跪在魏御史身前。
“冤枉啊……。”
一声凄惨的高呼,让江州城上上下下大小官员一愣。杜刺史皱眉之际,责怪的眼神望向身后的郑长史。
郑长史也是一头雾水,仔细打量来者,心中却是一惊。是钱老汉。
郑敬德斥责的话还为出口,钱老汉跪在地面连连叩首,口中带着哭腔道:“草民身负深冤,还请大老爷做主。”
钱老汉的出现,吓了众人一跳,待到大小官员看清是钱老汉时,责怪不满的目光不时的投向人群中的沈安元。
沈安元心中更为疑惑,李修的安排他完全不知。这种拦路喊冤的戏码,其实是官场大忌。他四下环顾,没找到李修的身影,眉头紧皱抬头看向新月阁高高的小楼。
钱老汉出现在魏御史身前,李修心中暗暗点头。这一幕是他苦心安排的。花费了不少银子,买通了新月阁的活计,才给钱老汉找到藏身之地。
江州大小官员的脸色越发难看。魏御史反问笑了起来。
“这位老丈,你有何冤屈啊?”
钱老汉额头已经磕出血丝了,急忙答道:“小老儿状告李家酒坊。他们打死草民的儿子,强占草民祖田,草民的老妻也病死在床上。草民被李家酒坊逼的家破人亡,冤深似海,还请大老爷为草民做主,还草民一个公道。”
魏御史老脸上的笑意顿时一敛,沉声道:“老丈,你所说可当真。你要知道,诬陷反坐。但凡查验不实,被治罪的可是你自己。”
钱老汉以头抢地道:“草民所言句句是实,但有一句虚言,甘愿领罪。”
魏御史脸色一正,道:“既然如此,你的案子本官接下了。速将状纸递送到本官面前,本官自会为你做主。”
“有,草民有状纸。”钱老汉心中大喜,哆哆嗦嗦的从怀中掏出状纸,双手送到魏御史面前。
从魏御史同意接下钱老汉的官司,杜刺史脸色立刻变了。魏御史是钦差天使不假,可是这般刚刚进城门就直接干预地方政务,没有丝毫缓冲商量,不仅仅是不讲情面,更是不合乎官场规矩。
这耳光
直接甩在江州大小官员脸上,江州府第一主官杜刺史顿时脸色阴沉下来,道:“魏巡察使,虽然说你身负皇命,却不是按察使,这官司诉讼之事……?”
杜刺史话说一半,意思却很明确了。魏吉安是巡察使,有巡视、察验职责,却不似按察使,有提点刑狱的责权。严格来说,巡察使是皇帝的眼睛耳朵,可以听、可以看,却不能像按察使一样,做出最终决断。
魏吉安接下钱老汉的状纸,涉及具体刑狱,从某种角度上说,是越权了。他似乎对自己逾越官场的规矩毫无所觉,不为所动的伸手接过钱老汉送上来的状纸。
杜刺史脸色更加难看,阴沉着脸四处扫视。
李修手扶着栏杆,低头看着新月阁门前发生的一切,会心的一笑。他曾经将状纸送到杜刺史面前,谁叫杜刺史犹豫中没有做出决断呢。此时,却是不能责怪他的谋划了。
李修脸上笑意尚未褪去,街边转角闹哄哄的又出来一群人。
李修凭栏远眺,神情渐渐凝重起来。被围在人群中逐渐接近的不是别人,正是被打折一条腿的高克爽。
远远的含糊的喊冤声传来,
魏御史牛皮底官靴踩在新月阁门前的石阶上,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意:“看来江州政务却有不足之处啊。”
杜刺史脸色阴沉的仿佛要滴下水来。皱着眉凝视着越行越近的高克爽众人:“来人啊,把这些刁民轰出去。”
衙役刚要动手,就听到魏御史高呼:“且慢。”转回头,魏御史笑道:“杜刺史,本官身负皇命,来江州就是考量江州官吏,首先应当听听这民间苦情吧。”
杜刺史摇头道:“魏御史恐怕不是想听听民间呼声吧!”
魏御史不知可否的笑笑,示意亲随将高克爽接过来。
一扇门板抬着高克爽,放在魏御史脚下。高克爽有气无力的叫嚷着,“冤屈啊,求各位官老爷为小民做主啊。”
“你又有何冤屈?”魏御史低头轻问。
高克爽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说道:“小民闭门家中坐,天上掉下来横祸。刚刚出门就被人打断了腿,状纸送到府衙,却是无人敢接,不得以,才拦路喊冤。”
“哦……。”魏御史若有所思的道:“是谁如此霸道,竟然能让人喊冤无门?”
“是李家酒坊主人。”
高克爽的话让江州府上下官员为之一愣,心中不免念叨,李家酒坊主人不就是高克爽自己吗?自己告自己的黑状,这太诡异了。
更诡异的是魏御史,,捋着下颌不长的胡须,看看贵子地上的钱老汉,“你状告李家酒坊主人。”又看看躺在门板上的高克爽,又道:“你也状告李家酒坊主人。”
魏御史瞪着眼睛装糊涂,道:“那么李家酒坊主人又是谁?”
站在楼上的李修清楚的看见高克爽和郑敬德之间飞快的对视一眼,心中一惊,暗道不好之际,郑敬德已经开口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