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倒是没有对李修隐瞒,笑了笑,道:“你认为他不该死?”
“不该。”李修一本正经的答道:“他又无错,命运使然而已。其情足可悯,其罪亦不当诛。”
镇国公缓缓转身,道:“这不像你的性子。”
李修低头不语,镇国公又道:“你站在我的立场,给我一个饶恕他是理由。”
李修听懂了镇国公话中的深意。崔安跟随崔氏来到沈家就是错误。多年来和崔氏不清不楚,更是错误。最大错误却是身为阉人,却藏身沈家,若是被镇国公的对头知晓。擅用阉人,心怀不臣,这样的罪名很可能让镇国公府万劫不复。
想来,当镇国公看到崔安是阉人时,想必在心中惊出一身冷汗。
诸般过错加在一起,镇国公确实没有放过崔安的理由。
可是,站在崔安的角度来说,忠于感情,和心爱的人虽然不能厮守一生,但能日日相望,同样是没有错误。
或者说,最大的错误,就是两方的立场不同。李修不会去指责镇国公将要做出的行动,更不会指责崔安为情感的付出。
忽然间,李修发现,他什么都不能做,这世上有太多的无法确定对错的事情。
“我还是坚持,希望能留他一条性命。”李修坚持着他的想法,却无法给镇国公一个理由。
镇国公笑了笑,“你的坚持有用吗?”
“我不知道。”李修老实的答道:“只是我的希望。”
“你为了希望,会付出什么?”
李修沉默片刻,沉声道:“你借口夫妻间的事,让崔氏回家。恐怕也是借口吧,或者说,你放过崔氏不是因为三伯,而是因为她姓崔,五姓七家的崔。”
镇国点点头,一副孺子可教的模样,“你说的不错,崔氏不管如何,终究代表着崔家。如今天下看似太平,却太平不了多久。这个时候,还是少树敌为好。崔家虽然落魄了,山东大族的名望还能支撑一段时间,还是不与之为敌的好。”
李修苦笑一声,道:“终究还是因为实力,或者说是实力。无关对错。”
镇国公朗声长笑,道:“世事本就如此。所有的仁义道德不过都是一句空话,究其根底都是有强势之人定下的规矩。”
“不是势力,而是价值。”李修平静的笑了,道:“你认为崔氏对沈家还有价值,所以放过崔氏。而崔安对沈家没有价值,所以你流放了他,还会在等风头过去后,想办法暗中处死崔安。一个农庄的管事,无论是暴病还是意外,即便是死于非命,也没人会去注意。”
镇国公点点头,道:“虽然想法有些阴暗,但也不是没有道理。”
“说到价值,我又想起一个问题。”李修抬手一指沈家祠堂,回归到今天的主题,“沈家祖祠之所以没有我娘的灵位,是否是因为我们母子已经对沈家没有价值了呢?”
“你还纠结于此呢?”镇国公反问着,一双老眼猛的眯成一条缝,说道:“你们母子不同,你娘没有葬进沈家祖坟,更没有被迎回祠堂供奉,绝对不是因为价值。”
李修轻蔑的挑眉
,道:“原因呢?还是不能说,对吧?”
镇国公点点头,李修冷声一声,“我娘有功于沈家,你就不怕沈家人寒心?”
“不怕。”
李修又道:“好,我不问原因。但请你告诉,当我有被沈家利用的价值时,我娘能否在沈家祖祠里有安身之地?”
“不能!”镇国公干脆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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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修剑眉一挑,又问:“那如果我有实力,沈家是否会应为忌惮我,而不得不屈从?”
李修的话几乎等于威胁,镇国公却没有发怒,依旧摇头:“我说了,你和你娘的情况不同。”
李修更不客气,道:“如果有一天,我实力高于沈家,沈家又如何自处呢?”
“我等着那一天。”镇国公意味深长的笑笑,道:“话好说,事难办。你当真有于天下人为敌的勇气吗?”
“这和与天下人为敌有何关系?”
镇国公玩味的笑笑,“或许将来有一天,当你知晓当年事情来龙去脉时,也就明白你今天所提的要求是多么的荒唐。”
镇国公话中有话,让李修为之一愣,问道:“你总说当年事,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我娘会离开镇国公府?早前你不肯说,如今郑敬德已经认罪,正在押解去长安的路上,杀害我母亲的幕后主使也已经明了,你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镇国公冷笑一声,道:“郑敬德是个负责善后的小卒,而且善后的十分不干净。当然,这也不能怪他,不仅是他,连他背后的主使都有太多的忌惮。郑敬德斗不过你,也是理所当然的。”
镇国公顿了顿,又道:“想来你还不知道,郑敬德已经在押解途中畏罪自杀了。”
李修听言,心中一惊,道:“不可能,郑敬德绝对不会畏罪自杀。那是杀人灭口。”
郑敬德还牵挂着独子郑祥宏,怎么可能畏罪自杀,明显的就是被人杀人灭口了。
镇国公点点头,道:“你知道就好。别把杨敏仪当做真正的幕后主使。你也不想想,杨敏仪当年不过是江州刺史,即便如今也才是户部尚书,一直做的都是文官。他有什么能耐调动将军亲卫?”
李修心中又是一惊,急忙道:“你是说,杨敏仪也不过是一个卒子,算不得真正主使?”
镇国公道:“你所亲眼所见亲耳所谓,都未必是真的,大有可能是别人让你看到的。或许那颗得胜珠才是真的,你若有心追查你娘身死的真凶,就别只看眼前。”
李修迟疑了一下,道:“看来,我在江州折腾都是没有用的了。“
“多少还有点作用,譬如追查道杨敏仪身上。他即便不是真凶,却跑不了帮凶。如果在得胜珠上查不下去,就去追查杨敏仪,多少也能有点收获。”
李修苦笑,道:“当堂户部尚书,远在长安,岂能说追查就能追查的。”
镇国公笑笑,道:“你来江州不足一年,看看你折腾出多少事,得罪了多少人。围困府衙,一耳光抽在杜刺史脸上。调兵围困民宅,柳酸儒给你留下的人脉不是这样动用的。迫使沈博去了北疆大营,你真当范阳卢氏的那么好欺
负的?你把范阳卢氏的外孙弄去疆场,若不是你二伯母看在你死去娘的面子上,你以为范阳卢氏就没有阴招对付你。”
李修冷哼一声,打断镇国公的话,道:“那是你做出的决定好不好。二伯母怪罪也怪不到我头上。在你心中,沈博早晚都要被扔去北疆大营,别以为别人看不出你心中的打算。”
“没你,沈博还是能在沈家多呆些年头的。”镇国公摆摆手,示意李修不要纠缠这种无意义的话题,又说道:“因为一个李家酒坊,惹得朝野震动,当着钦差的面打死高克爽,竟然没人治你暴虐之罪,你不觉得奇怪吗?那是因宫内有安宁公主在为你说项,朝堂上有柳酸儒为你撑腰。否则,高杰的徒子徒孙和杨敏仪的门人早就来找你麻烦了。”
镇国公上下打量李修,玩味的笑道:“真看不明白你那里出色,竟然有这么多贵人相扶。你可知道,长安城中,你的名号已经十分响亮了,一诗万金的大才子、桀骜不驯的江州刺猬,你的一褒一贬两个绰号已经传遍长安了。”
“您和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李修心中隐隐已经想到镇国公的深意。
镇国公大手一挥,道:“别装糊涂。包括镇国公府在内,你将江州府也糟蹋够了,该去糟蹋糟蹋别的地方了。我已经和杜刺史说完,给你一个乡贡的名额,让你明年去长安去参加来年的春闱。”
李修神情一变,低头思索。
寻找杀害生母的真凶,这是李修的目标没错。自从郑敬德招供之后,想到户部尚书杨敏仪,近些日子,李修心中隐隐有了去长安的想法。
可是想法终究还只是想法,江州城内还有些没完成的事情,比如说李家酒坊的善后。
镇国公主动提起让李修去长安参加来年的春闱,合了李修的心思不说,总让李修隐隐感觉那里有些不对。似乎镇国公有些过于心急。
见到李修沉默不语,镇国公又道:“别胡思乱想了,是柳酸儒给我来信,让你去长安。老夫已经完成柳酸儒的嘱托,也该到柳酸儒操心的时候了。”
“你是说……。”李修揉揉额头,说出心中猜测:“当初你差人将我接回镇国公府,是柳夫子的安排。并不是沈家良心发现,想要找会我们母子?”
镇国公含笑点头,道:“当然。想找回你们母子,沈家早在二十年前就能办到,何必耽搁这么久?”
李修看了看没有生母灵牌的沈家祠堂,又将目光投向远方,那里有他娘荒野间的孤坟。很多事情似乎有了合理的解释。
“我会走。会去长安。以科举的名义去长安。”李修重重的点点头,深沉的问道:“国公爷,我什么都可以不问,只有一个问题。当年为何我娘会离开沈家。”
“老夫只能告诉你,你娘离开沈家,和沈家本身无关,至于其他的……。”镇国公依旧不肯正面回答李修,手指着长安的方向,道:“去长安。或许你能得到所有的答案。包括二十年前的九十,以及杀害你娘的真凶。”
“我会去。同样,我也会回来。”李修重重的点头,心中暗道:“带着镇国公府无法抵挡的权势回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