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驿站跑出二十多人,将众人团团围住,李修为之一愣,真心没想到,驿站中竟然能拎出一把军弩出来。
同样是被军弩瞄准,李修比周晔沉稳多了。目光落在驿丞带着浓厚酒意的脸上,心中暗想,许石头病的真不是时候。若是许石头没病,何必用得上他拎出弩弓,依照许石头的身手,一个人就能制伏周晔这个纨绔子弟。
“快,快将这个贼人拿下。”周晔大声叫嚷着,在李修手中军弩的威胁下,身子在马上纹丝未动。
“叫唤什么?想让我拿你当垫背的?”
李修没好气的呵斥一句,继续打量驿丞。
相比之下,驿站中跑出来的二十多人里,驿丞应当是最年轻的,可也是最颓废的。四十出头的样子,满身酒气顺风而下,灌李修一鼻子。九品文官服皱皱巴巴的套在他身上,火把光芒映照下,胸口一大团油渍。
“你是何人?为何手持军弩?”驿丞开口,声音很是粗豪。手中军弩问问的指向李修。
没等李修回答,周晔又嚷嚷开了,“哪里来的那么多废话。还不差人给他拿下?”
驿丞不为周晔所动,再一次问道:“你是何人?手中军弩是哪里来的?”
“江州士子李修。”李修没说军弩的来历。
大唐对弩管制极严,私藏弩弓和谋逆大罪是画等号的。离长安城不足三十里出现军弩,呈报上去就是大事。
李修擎弩在手,瞄准着周晔。马上的周晔心中却还惦记着功劳。见两次催促,驿丞都不为所动,心中又急又怒又怕。
“还不动手拿贼,等什么呢?难道等小爷死了,你们才动手?别忘了小爷的身份,万一小爷有个闪失,你们全家都得给小爷陪葬。”
周晔不敢对李修叫嚷,一门心思的逼迫驿丞。
驿丞撇了撇嘴,轻蔑的道:“别满嘴喷粪,大爷不吃你这套。别说是你个小兔崽子,就是你亲爹来了,大爷也不在乎。大唐驿站归属兵部,你爹也管不到大爷这里。”
“我……,小心我干爹收拾你。”
驿丞嘿嘿一笑,道:“别喊干爹,那是你亲爹。”
“你……。”
驿丞的话说到了周晔痛处,周晔一张脸憋的跟紫茄子似的,就是在李修弩弓瞄准下,随时可能丢了性命,都未见他这般。
李修见状好奇,冲着驿丞喊道:“这位军爷,这亲爹干爹有何说法?”
“当不得军爷,一个大头兵而已。”大抵是是看李修还有心关心八卦,驿丞眼中闪过诧异的精芒,边仔细打量李修,边说道:“户部郎中周文长娶了杨敏仪的表妹当婆娘,成亲不足半年,生出这个祸害来。还是个崽子时,就拜杨敏仪当干爹。欺男霸女无恶不作,京城人称周大众,祸害中的祸害。京城内传言,这个祸害亲爹不是周文长,而是杨敏仪的种。”
李修神色微动,追问道:“您口中的杨敏仪,可是当今户部尚书?”
“除了他,还能有那个杨敏仪?”
驿丞一边说,一边收起弩弓,向回走去。这让李修都为之诧异,更感觉害怕的还是周晔,急忙喊叫道:“别走啊,你走了我怎么办。”
“你死不了。”驿丞停下了脚步,回身对李修道:“吓唬吓唬就行了,公子是贵人,比不得我这个混吃等死的大头兵。因为这个祸害毁了远大前程,不值得。”
李修奇道:“你凭什么认为我不会弄死他呢。”
驿丞大笑,“公子说笑了。你手掌无茧,不是长拿刀枪的人。眼中平静如常也没杀气,又怎么会去杀人。”
“那我手中军弩又是怎么回事?你不想擒下我,去立功吗?”李修心中更为好奇,追问道。
驿丞哈哈大笑:“都说了你眼中平静,丝毫不减慌乱,傻子都知道你必然心中又依仗,军弩的来历一定能说个清楚。既然如此,我有何必滥做恶人呢。既然无功,费那番事做什么。”
奇人啊!李修心中感叹。人常说京师之地藏龙卧虎,李修心中本还不以为然,可是这还没到长安,一个小小驿站之内,就见到一位非同寻常之人。
驿丞不仅自己走了,更摆手示意那些驿卒也回去,这下彻底吓坏了周晔。
“别走啊。我拿钱请你们还不成吗?”
“呱噪!”李修大喝一声,抬眼间,手中狠狠一扣军弩的“悬刀”。
“嗖”
剪枝划过长空,尖啸声从周晔耳边呼啸而过。尖锐的箭簇划过周晔的脸颊,带着一缕血丝消失在远空中。
“啊!”周晔发出的惨叫极其短促,整个人傻愣愣的端坐在马鞍上,一动不动仿若泥人一般。
已经走了几步的驿丞在听到剪枝划破夜空时,猛然回头,凶戾的目光看向李修。
李修也有些发傻,正低头查看弩弓。当听到驿丞说这个周晔是杨敏芝的干儿子,更有肯能是他亲儿子时,李修心中就想先教训他一番。所以扣下弩弓的“悬刀”。
不过,李修可没想在大庭广众之下要了周晔的性命。即便是周大虫满身罪恶罄竹难书,跟他也没什么关系。他只是想教训吓唬一下周晔,借此机会告诉杨敏芝,仇人来了而已。
所以,当扣动悬刀时,李修刻意的抬高了手臂,本想将剪枝射向空中,谁承想,扣下悬刀的一刻,也不只怎么回事,手腕一抖,射出去的剪枝竟然伤到了周晔的脸颊。
想到差一点就要了周晔的命,李修心中也为之一颤,有些发傻的低头看着手中弓弦上空空如也的大唐军弩。
驿丞将李修的异常看在眼中,凶光顿敛,哈哈笑道:“后生,是第一次用弩吧?”
李修讪讪的道:“算不上第一次,不过对着人,却是第一次。”
驿丞大笑,“后生,告诉你个诀窍。扣动悬刀时,弩臂会微微下挫,想要射得准,就要抬高几分。至于抬高多少,就看个人的习惯了。总得来说,弩比弓好练多了,多练习几次就好了,这个没法教的。
“多谢了。”李修这句谢谢,
说得真心实意,不是为驿丞指点他弓弩的用法,而是为驿丞别出心裁的开解
和驿丞的对话,让李修重差点亲手杀人的震撼中缓过神来。要说短命之人,李修也见过几次。冯县尉畏罪自杀,高克爽因李修一句话死在衙役棍棒之下,郑敬德死在押解长安途中。说起来,都合李修又直接的关系,可是那毕竟不是李修亲手所谓
。眼前却是差一点亲手杀人,李修心中恍惚也是人之常情。
驿丞哈哈大笑,为李修的聪慧而欣慰。那边却传来“噗通”一声沉闷的声响
李修和驿丞急忙回头,周晔如同神龛上倾倒的泥菩萨一般,直直的砸落在雪地上。李修心中暗暗为他叫通,他却佝偻着身子眼神发直躺着一动不动。
“这是死了?”李修惊讶的发问。
“应当是吓傻了。”驿丞无谓的笑笑。
李修手中弓弩空弦,周晔家仆终于敢动弹,急忙围在周晔身边大呼小叫着。
李修歉意的对驿丞笑笑,“估计给你惹麻烦了。”
驿丞摇头道:“户部一个郎中还管不到兵部的人,能有什么麻烦。”
“杨敏仪……。”
“没事。”驿丞边摘下剪枝,边说道:“杨敏仪官声还算清明,怎么会跟我这个九品小官过不去。”
“那就好,总怕连累了你。”
驿丞抬手将军弩抗在肩头,说道:“本来不想问的,现在却像多一句嘴。你手中弩弓是怎么回事?”
李修笑笑,道:“江州守备营损坏的军械,我顺便捎给军械司返修。”
“哦……。”驿丞意味深长的笑笑,道:“具我所知,江州守备营也不过才有十几具军弩,能交给你一具防身,看来你和薛将军交情不浅啊。既然如此,那就没事了。平阳郡公薛家,在长安也算是一方豪门,倒也能保你无事,倒是我闲操心了。”
李修指着驿丞手中军弩道:“那您呢?”
“我?”驿丞得意的笑道,军弩在李修面前晃晃道:“陛下亲口所赐,兵部备案的,全大唐都找不出来我的毛病。”
“好资历,好本事。”
京城藏龙卧虎,此言不虚。一个驿丞都能拿出御赐之物。李修一挑大拇指,笑着。
驿丞笑着摇头,道:“你想错了,不是当今天子,而是崇德皇帝所赐。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会猫在这个鸟不拉屎的破地方?”
小小一个驿丞就能牵扯到上位皇帝身上,虽然说现今天子是弘泰皇帝,但崇德皇帝也没死呢,就在长安城里老老实实的活着呢。李修更惊讶了,能够在皇位更迭中安然无恙,还当个九品小官,眼前的驿丞更让李修感觉到有些意思。
此人定非常人,念及于此,李修再次打量着年纪不过四十出头的驿丞。
李修打量驿丞的同时,驿丞也在打量李修。
忽然间,驿丞有些犹豫的开口问道:“你刚刚说是从江州府而来,跟你打听个事,镇国公他老人家在可还安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