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傅坚的带领下,李修来到贡院内为赶考士子准备的考棚,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窄小逼仄的考棚不足一人高,一旦坐进去,想要起身都很困难。木板竹坯混合着篾条搭成的考棚四下漏风,就连隔开两个考棚之间的泥墙都有着不小的裂缝。最要命的是考棚前面空荡荡的毫无遮掩,方便了监考的巡视,也为难了赶考的士子。
料峭的寒风吹得人从心里发寒。
考棚内的方方正正书桌上遍布灰尘,似乎还有些不知道那年考生参加会试时留下的油污。最里面是所谓的给考生夜晚休息的床,两块木板斜搭在方砖上。合起来两块木板也不足一尺宽,这怎么睡人?
李修回头看着小妹亲手为他准备的被褥,心中一阵心疼。他心疼小妹的心思。
“这是这院子最好的了。”傅坚苦笑着看着李修。他很担心这位世家子弟,能不能承受得了如此的简陋寒酸。
李修四下张望,傅坚说的没错,他这个考棚算是这个考院中条件最好的了。举目四望,各个考棚都是简陋异常,甚至有些考棚连书桌都没有一张。
没有书桌的考棚,究竟让士子如何考试呢?李修心中很是好奇。
“别的考院也是这样?”李修笑问着,手中的食盒重重的放在书桌上,惊起一圈圈飞灰。
傅坚斟酌片刻说道:“大多都是这样,进士院能好一些,却也好不多少。只有南角门的考院,条件还算尚可。”
“哦……。”李修意味深长的笑笑,道:“恐怕那个考院,非达官显贵子弟,根本没资格进入吧?”
傅坚有迟疑的道:“四少爷去绝对是屈尊了。不过,那是进士科的考院。”
傅坚很犹豫,他见识过李修的性格,知道李修不好惹。本不想说考院的事情,但又怕李修事后得知会嫉恨他。
说了,又怕李修蛮不讲理的非要去那个考院考试。不说,于朝廷规矩不合,就是他一个七品主事,也做不了主啊。
“不用为难了。”李修不在意的笑笑,道:“就这里就好。只是来时准备不足,没有准备油纸,还请傅主事帮个小忙。”
“应该的,应该的。”傅坚大喜,把行礼交给李修之后,一溜烟跑没影了。
很快,傅坚带着几个兵丁又回来了,不仅带着李修需要的油纸,甚至带来笤帚簸箕水桶等东西。
没用李修动手,傅坚吩咐着兵丁开始为李修的考棚打扫卫生。
傅坚带来的兵丁其中就有在角门外强行检查李修的那位。正夹着一床铺盖,双腿打颤的站在一旁。
傅坚瞪了兵丁一眼,叱喝道:“还不把被褥给四少爷垫上?”
看着李修似笑非笑的神情,傅坚有些尴尬的解释道:“下官看四少爷带来的被褥都十分华贵,就这么铺在木板上怕是糟蹋了东西。正好小六子他婆娘多带了一床被褥,还算干净,为四少爷当做稻草铺在床下也算合适的。”
“你是一个好上司。”李修轻笑着,打量一脸局促抱着被褥的兵丁小六子。被褥有很是陈旧,补丁摞着补丁,但是很干
净,看的出来是刚刚用心清洗过的。
李修不知可否的道:“小六子,你说实话,这被褥是你哪的?”
“回少爷,这被褥却是小人婆娘给小人准备的。”
小六子说话都带着哭腔了,若不是他身后的同僚扶着他,估计又得坐在地上。
“狗仗人势有一套,却偏生这般胆小。”李修冷哼一声,道:“你是个有福之人,有道是‘家有贤妻男人不遭横事’,你倒好,不仅家里偶遇个好婆娘,在外还有个好上官照照顾。你是有福之人啊,要懂得惜福哦。”
小六子没听明白李修的意思,傅坚却是听明白了。面带喜色一踹小六子,怒骂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帮四少爷给被褥铺上!”
小六子被傅坚踹的一激灵,恍然大悟的不断念叨着“多谢四少爷。”急忙的帮李修铺床。
傅坚也帮着小六子说话,小意的道:“四少爷,粗兵痞子,不懂规矩,还望四少爷原谅他这一回。”
李修玩味的笑着,道:“傅主事,你就认为我小肚鸡肠的会和他一般见识?”
傅坚心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面上却是附和着笑道:“是下官多心了。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你到是个好上官。”李修又一次夸奖傅坚,从心里说,李修对傅坚印象还是很好的。肯于为上官卖命,在小院硬抗李修。又肯于维护下属,带着小六子来道歉。更是懂得变通,是一个人才啊。
“恐怕这就是小六子唯一的铺盖了吧?”李修一指小六子,对傅坚说道:“给我用了,他晚上怎么办?”
傅坚解决了小六子的麻烦,心情舒畅,笑道:“除了小六子的婆娘心疼自己男人,给他带来被褥,我们这些兵丁粗汉都没带行李被褥。晚上随便找个避风的地方窝一宿就完了。平日里大家都是这样,都习惯了。”
“哦,原来是这样。”
小六子铺好了被褥,却没敢动李修的行李,规规矩矩的站在一边。
“小六子,我也不能平白用你的东西。这份心,本少爷领了。你下职后去定国公府取两缗钱,就说是我赏你的。”
“谢谢四少爷。”小六子口中称谢,脸色却犹豫不决。
“怎么了?”李修心奇,出言问道。
小六子踌躇一下,才说道:“小人卑贱,这定国公府大门能让小人进去吗?”
傅坚皱眉,怒道:“啰嗦什么?这没你的事了,还不快滚?”
“慢着。”李修喊住了小六子,皱眉想了一下,道:“是我考虑的不够周全。这样吧,你去西市的太白楼找他们掌柜的,就说是我让你去的。”
李修蜗居在定国公府时,安宁公主就告诉了李修,如果他在长安缺钱,就去太白楼支取。李修此次进京,有着江州府李家酒坊的底蕴,身上带了不少钱。没想过会在长安城内缺钱的事。安宁公主一说,他就随意的答应下来,根本没想会因为钱财去麻烦安宁公主。
贡院赶考不许士子随身带钱财,这是规矩。李修答应了小六子是赏钱不能不给。小六子又
不敢去定国公府。三下凑到一起,李修想起了安宁公主的话,将主意打到太白楼头上了。
小六子连声称谢,有两缗钱打底,他也忘记了对李修的惧怕,打扫起考棚来,更多了几分力气。
或许是有着小六子做榜样,剩下的兵丁大抵也希望李修这位公子哥手指缝里能宽松一些,干活也格外的卖力。
李修笑了笑,喊道:“小六子,去太白楼时多取两缗钱,也给你兄弟们分分。”
“多谢少爷。”
兵丁一起称谢,让李修轻轻浅笑。傅坚却是有些尴尬的讪笑,“这些粗人穷惯了,见不得钱财,让四少爷见笑了。”
李修摆摆手,道:“干活出力,赚钱养家。大男人正正当当赚钱,不丢人。”
李修小小的考棚,在六七位兵丁的努力下焕然一新。就是旁边的的考棚遭殃了,被拆的七零八落的修补到李修的考棚上。
不管如何,考棚算是勉强能够安身了。棚顶蒙上了几层油纸,还被木板石头盖住,即便也夜晚有些小风,也不用担心了。
李修许下的赏钱很是刺激了兵丁的积极性,不仅是李修的考棚,甚至周围的考棚也被他们简单的打扫了一遍。
监考的礼部官员还是角门前的那位,见状也只是皱了皱眉头,没敢多说什么。
三阵急促的钟声,代表着大丰二十二年弘泰皇帝治下的春闱正是开始了。围在李修考棚前的兵丁散去,站在考院的各个角落,抓贼一样的目光盯着各位士子,以防大家作弊。
考卷发下来了,李修没着急去看考卷,在自己的考棚里细心的整理着东西。三天的时间绰绰有余,完全不必要着急。
会试规矩,即便你早早答完题,也得老老实实在贡院里呆上三天。
用火折子点燃铜炉的银碳,小心的放在身边,再座上一个精巧的小铜壶。从食盒里翻出在定国公书房打秋风来的茶叶,放在白瓷茶壶中,等着铜壶里的水烧开。
没人敢动李修那看着就华贵的被褥。李修自己打开铺好,拿起叠在被褥里的紫貂大氅,轻轻围在身上,一股暖意包围了全身。
巡视考场的礼部官员注意力就未曾从李修身上挪开,见到紫貂大氅衣领上的内宫印记,立刻想起了李修和安宁公主之间的传言,终究没敢说什么。
水开了,热水冲泡进白瓷茶壶中,再从茶壶细细的壶嘴倒进白玉一样的茶盏中,一股沁人心魄的茶香扑面而来。
“还没请教你怎么称呼呢?”李修低着头,轻嗅茶香。
礼部官员干咳一声,道:“老夫礼部郎中丁顺。”
“丁郎中,您要不要来点?”李修斜着眼睛撇着丁顺。
丁顺皱眉,他是爱茶之人。不然也不会在茶香的诱惑中,告诉李修他的名姓。可是李修斜着眼说话的态度,让他难以接受。重重的冷哼一声,背过身去。
眼不见心不烦啊。奈何李修故意的找他的茬。
李修品了一口茶水,故作惊讶的道:“哎呀!忘记先暖壶,再冲茶了。不行,这壶茶不能喝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