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修冷哼一声,伸手打在兵丁的手腕上,另一只手拎起了食盒,放在身后。
李修突然的动作惊呆了兵丁,一愣之后,恼羞道:“反了你了!”说着就要把刀。
李修冷笑道:“你拔刀之前,不问问这位朝廷命官,本少爷是谁吗?”
兵丁愣住了,腰刀拔出了一半,另一半还停留在刀鞘中,抬头看向石阶上的礼部官员。
礼部官员阴沉着脸,冷森森的道:“无论你出自谁家,朝廷抡才大典中,王子与庶民同等。检查是否有作弊小抄等,是朝廷定下的规矩,就是陛下参加会试,一样得遵守规矩。这是对至圣先师的尊敬,跟身份地位无关。”
“还一份大气凛然的嘴脸啊。”李修摇着头,冷笑道:“至圣先师的弟子若是都跟你一般,我想孔圣人一定会从棺材里爬出来,先掐死你再说。”
“大胆!”礼部官员一瞪眼睛,厉声道:“身为士子,竟然敢蔑视至圣先师,你的为学尊师之道都学到狗肚子里了吗?”
李修撇撇嘴,轻蔑的道:“你还有脸提孔圣人?”微微侧身,李修指向贡院之内,冷声道:“方才那位被羞辱脱成光猪的士子,也是圣人门下。严格来说,他和你同出一门。匹夫侮辱他的时候,怎么不见你开口阻拦?按照你的道理,受侮辱的不是参加会试的士子,而是至圣先师才对
。怎么不见你维护孔圣人的尊严呢?莫非……。”
“莫非你口中的至圣先师只是需要时候拿出来用用,不需要就撇在脑后的排位?”
“你……。”
李修一句话说的礼部官员吹胡子瞪眼,干嘎巴嘴却无言以对。
“好,说的好。”
不知道那位士子带头,李修身后响起了连串的叫好声。李修回头,方才那种忿恨嫉妒的目光消失了,取而代之是感激赞扬的眼神。
李修一脸和气的回身连连作揖,“多谢,多谢。”
“噌”,那位兵丁似乎绝对事情不妙,腰刀出鞘,斜指李修,怒道:“别废话,朝廷规矩如此。想进贡院,就给大爷脱。脱光了没有小抄,大爷才放你进去。”
“对,这是朝廷规矩。”礼部官员终于找到一个合适的理由,“你若想参加会试,就要按照朝廷的规矩来。”
“朝廷的规矩,让你将士子扒个干净了?身为至圣先师弟子,不知道维护读书人的尊严,反道和无赖沆瀣一气,以侮辱士子取乐,这就是你心中的圣人之道?”李修冷哼一声,反言相激。
礼部官员再一次无言以对。干张嘴说不出话来。
礼部官员也是读书人,维护读书人的权利尊严是他应当应分的事。只是他是进士出身,自持清贵,没瞧得起明算这等杂学,在他心里,只有进士才是真正的清贵,勉强凑数明经也可以将就。
明算等杂科士子,就不算是读书人。
可是这种心思可以想,但不能说。当着大庭广众之下,他很是难以开口。
若说明算科士子不算读书人,影响了朝廷在士子中的声望,弘泰皇帝就能拔了他的皮。若说明算等士子是读书人,违心不说,他眼睁睁看着兵丁羞辱读书人,不出言制止,反而讥讽嘲笑,将朝廷抡才大典当成儿戏,弘泰皇帝同样不会饶了他。
怎么
选都是难。李修随手挖坑,就让礼部官员陷入了两难之中。
“凭多废话,大爷我这里就是这样的规矩。”
兵丁举着腰刀,在李修面前呜呜喳喳,李修却笑了。
兵丁的色厉内茬是个人都能想到。一个小小兵丁,也是有家有小的,敢在贡院门前杀害赶考士子,这个罪名不是他能背负得起的。别说是他,就是弘泰皇帝,都不会做这种惹起全大唐读书人愤慨的事。
不过,兵丁这一咋呼,却为礼部官员解围了。他转过身去,直接留给李修一个背影。
然而,李修却不准备轻而易举的放过他。侮辱士子和李修没什么关系,李修可以不在乎。但是他明明认出了李修,还打着朝廷规矩、至圣先师的旗号,想要在赶考士子面前羞辱李修。李修的秉性怎么能让他好过了。
“怎么得,到底让不让我进去,总要给个话吧。”
李修问的没错,兵丁只负责检查,是否允许李修参加会试,还得礼部官员说了算。
“朝廷的规矩必需遵守。”礼部官员头都没回,冷冷的说着。其实已经是变相的服软了。
李修还要参加会试,明明知道礼部官员背后很肯能站着韦瑾苍,但是为了眼前无足轻重的人物,耽误了会试就得不偿失了。
若是赶上一个聪明的兵丁,随便糊弄一下,让李修过去,这事也就完了。偏偏这位兵丁不知道脑袋里那根弦搭错了,把礼部官员的话当成了让他眼见检查。
这下兵丁乐了,呲着一口黄牙,咧着大嘴道:“听见没?不通过大爷的检查,就别想进去考试。”
礼部官员猛然回头,惊诧愤怒的盯着兵丁的后脑勺。
李修见状多礼部官员冷笑道:“少爷犯不上和一个目不识丁的军卒计较,这笔账要记在你身上。”
礼部官员这个气啊。一边怒视着毫无所觉的兵丁,一边偷偷懊悔,为什么要鬼使神差的想替老上司出气呢?韦瑾苍位高权重,都未必记得他这个五品小官。
可是事情已经出了,他又不能下令不搜李修就放李修进入贡院,那样,他一个玩忽职守的罪名是逃不过去的。
兵丁还在大叫大嚷这,舞着刀让李修脱衣检查。
李修冷笑不止,道:“快点,给句痛快话。不说个明白,少爷我就去皇城外敲敲登闻鼓。这等冤屈,总要找个地方说理。”
兵丁哈哈大笑,道:“有本事你就去啊,看看皇城里那些达官老爷知不知道你是谁?”
朱雀大街宫城之外有一面直达天听的登闻鼓,是专门给天下人告御状用的。当然,宫城之内的登闻鼓不过是个摆设,多年以来,还没听说过谁用登闻鼓告御状呢。
李修这么一说也就是吓唬吓唬。礼部官员心中却不知真假。。
他可说不清李修有没有胆子去敲响登闻鼓。毕竟长安四害中的两位都死在李修手里。一位是当今内侍省大太监的侄子,一位是曾经的尚书左仆射的孙子,都是身份显贵之人。
李修一句话将礼部官员逼上了绝路。当着赶考士子的面,他背过身去已经丢了官仪,让他亲口下令不经检查就放李修进入贡院,他是绝对不肯的。
偏偏还赶上一个二愣子兵丁,看不明白眉眼高低,礼部官员这个无奈啊。
眼看着就要倒了贡院封门的时候,李修还在和他僵持着,耽误了会试,李修大不了参加下科,凭借家世,或许还能落个庇荫。他却是不行,一旦贡院封门的钟声响起,在他这里出了差错,他多年熬出来的官位必将化为东流之水。
想明白这点,礼部官员一咬牙,走下石阶,就想亲自对李修搜检。这个时候,他也顾不上所谓的矜持风度了。
“何事这般吵杂?不知道这是贡院重地吗?”
礼部官员运气很好,就当他想放下身段时,角门内传来一个声音,让他顿时收回了迈向李修的脚步。
角门内走出一个人来,李修抬头,顿时乐了。不是别人,正是曾经想强搜他家的勘检司主事傅坚。
“傅主事来的正是时候!”
“傅主事来的太不是时候。”
李修和礼部官员几乎同时说话。区别只在于礼部官员是大松一口气,李修却是似笑非笑的看着傅坚。
“傅主事,你在门里藏了多长时间了。”
李修的话让礼部官员脸色一变。
傅坚苦笑着道:“四少爷,您就别玩下官了。下官求饶还不行吗?”侧头对礼部官员摇摇头,示意他刚刚到场。
傅坚虽说才是七品主事,却身属内侍省勘检司,不必在意身着五品官服的礼部官员的看法。两者的交集也仅仅是存在于三年一次的春闱中。点点头,面子上过得去也就算了,根本不在乎礼部官员是否误解。
面对李修却不同了,他不知道怎么时候,李修会变成他的主子。而且李修出现在这个地方,更让他感到诧异。
“四少爷,您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明算科,不是从这里进贡院吗?”
“这倒是没错,可是您不是参加进士科吗?”
“就是明算。”李修说的理直气壮,丝毫不觉得丢人。
傅坚心中诧异归诧异,对李修身上的事,却是不敢详细询问,围着李修身边转了两圈,稍稍做出检查的姿态,连李修手中的参加会试文书都没看,抬手虚引,一脸笑意。
“四少爷,马上就要开考了。你还是快进去找个好座位吧。”
兵丁再傻,他顶头上司傅坚的态度也说明了一切,手中腰刀悄无声息的归鞘,带着一头汗水和颤抖的双腿来到李修面前,讪笑着道:“四少爷,小人替你拿行李。”
李修冷笑道:“小心点,行李里面有安宁公主送我的紫貂皮大氅,别给少爷我弄脏了。”
兵丁一听安宁公主,噗通一声,直接吓跪下了。就是这样,还不忘高举着李修的行礼。抱歉畏惧的看李修一眼,挣扎着想要起来,奈何发软的双腿根本不听他的话。
傅坚苦笑,明明知道他手下得罪了李修,李修是在惩罚兵丁,身为上司的他,也不敢为兵丁求情。
“我来吧。”傅坚无可奈克的扛起李修的行礼,抬手前引,恭敬的请李修进门。
李修在马夫“少爷必然高中”的祝福中,走进了贡院。但他还不忘回过头来,对侧身扭头的礼部官员留下一句话。
“少爷记得你的人,也记得你的帐。”
礼部官员冷哼一声,不搭理李修,心中却在暗自懊悔,怎么就一时糊涂的得罪这位小爷了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