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目沉思许久,在众人的等待中,韦瑾苍终于做出了决定。
一直站立于弘泰皇帝身边的韦瑾苍,迈着沉重的步伐,走下的太极殿前的石阶。一步步,重似千钧。
韦瑾苍来到弘泰皇帝的正前方,肃容垂手,整理衣襟,极其郑重的对着弘泰皇帝,推金山倒玉柱的跪了下来。
一拜,再拜,三拜。一拜三叩首。
韦瑾苍老脸郑重,虽然未有言语,却表明了他的态度。
君臣大礼相见,韦瑾苍老眼含泪。
这一拜,正式拜别朋友之谊。自此以后,君是君,臣是臣,两人再无私人交情。
这一拜,正式拜别君臣之谊。自此以后,韦瑾苍要代表文武群臣面对弘泰皇帝。
十几年错综复杂的情谊,在这三拜九叩中烟消云散,剩下的只是相对无言的赤裸裸权利之争。名分大义也好,君臣之道也罢,都在这三拜九叩中做出最终的道别。
韦瑾苍干净利落的抉择,即在弘泰皇帝的意料之中,也在意料之外。
心里建设已经做足了准备,却没有想到这一天来的如此之快。
韦瑾苍跪伏在地,老泪纵横,弘泰皇帝高高站立,仰面长叹,语气怅怅。
“当年,你还是朕在王府中的侍读。虽然年纪要比朕大得多,平日相处却很是想得。直到世事相逼,你我不得以奋起反抗,在那个黑暗的夜晚中,你奔波于朝堂各位重臣的府邸之间。忍着冷眼,受着嘲讽,许下了无数的承诺,最终成就了朕的功绩。这份情,朕一直铭记于心。
朕登基以后,感念你的功劳,封你为礼部郎中。而后又外放长史。数年的光景,你官经长史、刺史、礼部侍郎、礼部尚书,最终你成为了大唐首辅。
平心而论,朕自认为对你不薄,能给你的都给你了。
诚然,你也曾费尽心血为大唐政务,兢兢业业为大唐百姓。
可是,朕真的不明白,为何当年那个曾经热血满腔,一心为大唐百姓谋福祉,为大唐君王金钟的韦瑾苍,会变成一个老谋深算的朝臣了呢?
究竟是朕错了?还是你错了?”
弘泰皇帝轻声叹问,韦瑾苍跪伏在弘泰皇帝脚边,痛哭失声。
“陛下没错,千错万错都是老臣的错。”
“既然你知道错了,为何就不能改呢?”弘泰皇帝低下身子,大手轻轻放在韦瑾苍的肩头。
韦瑾苍抬头,语声哽咽,呜咽道:“陛下,曾经的臣,孤身一人无所畏惧。如今的臣……。”
韦瑾苍话说一半,再也无法继续,“咚咚咚”三叩首,昭示着君臣之间的对话告一段落。
真情实感的三叩首,在青石地面上留下了嫣红的血色。
这是今天太极殿前第二抹血色,第一抹是李修血肉模糊的后背。
眼整整看着老友额头艳红刺眼的血色慢慢转暗,如同曾经的相交默契的挚友心灵上的转变,弘泰皇帝眼圈侵染淡淡的红晕。
没有对错,也就无法责怪其他,真想找出一个责怪的理由,也只能怪君弱臣强的时间太长了。所谓的君臣相处之道,抵不过
赤裸裸的利益纠缠。
弘泰皇帝有些失望,不仅是对韦瑾苍,也是对自己。
倘若他有着太宗玄宗的能力,如今的大唐朝廷不至于如此孱弱。即便有着武宗皇帝大杀四方的魄力,大唐也不至于沦落到臣子敢于和君王公然决裂的地步。
李修心中也为之唏嘘,记忆中同一时期,太监内侍公然废立皇帝的事情虽然没有发生,但是臣子公然对抗君王却出现在眼前。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弘泰皇帝的得位不正,又没有为维护君权不惜一切的魄力。这种结果是偶然的,也是必然的。
这就是隐藏在大唐繁花似锦盛世之下的黑暗。
韦瑾苍起身,顶着额头上暗红的血污,眼角的老泪未干,语气却坚定至极,“老夫不同意宣召落第士子陛见,于朝堂规矩不合。”
这就开始了。自己的老友还真是心智坚毅之辈。弘泰皇帝叹息着,众多的朝臣已高呼着“附议”,站在了韦瑾苍的身后。
三省六部九卿,大多数都已经站在了韦瑾苍的身后。剩下的寥寥数人,除去吏部尚书参知政事沈彦之外,只有大理寺正卿一个重臣,其余都是宗正寺正卿之类的事务官。就连掌管百官考绩的御史中丞都站在韦瑾苍的身后。
这究竟是谁的大唐?还是李氏唐朝了吗?
弘泰皇帝心中怒意翻腾,这场表明了的站队不仅没有让他产生无力感,反道激起了他的执拗。
“二十三年前,朕能从手足同胞中夺得皇位,难道今天朕就不能从你们这些乱臣贼子手中夺回皇权吗?”弘泰皇帝心中发狠,目光中冷冽起来。
冷厉的目光巡视在每一位跟随韦瑾苍身后的大臣脸上,弘泰皇帝无形的气势压迫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悄悄的低下头,躲避弘泰皇帝骇人的逼视目光,成了朝廷众臣下意识的动作,只有韦瑾苍例外。
老脸上的泪痕未干,目光却坚毅果决的和弘泰皇帝对视
。
两头巨兽的目光碰撞,无形的火花四散,燎原之火就要蔓延。
现在并不是摊牌的最好时机,但是,情势相逼,每个人都别无其他的选择。
柳夫子眼中闪过兴奋的神情,抢前一步打断弘泰皇帝和韦瑾苍的对视,“陛下,还请下旨宣召今科中第士子陛见。”
这是火上浇油,还是快刀斩乱麻?
无人能够分辨柳夫子此举的用意,包括弘泰皇帝自己,也想不透,一旦他下旨宣召中第士子陛见考问,将会引起什么样的风波。不过,顺从着内心的信任,弘泰皇帝在这个时候选择了相信柳夫子。
李修心中暗叫不好,君权和臣权两头巨兽的相撞,挡在他们之间的任何事物,在这份剧烈的撞击中都将会似乎葬身之地。
李修不知道提前引发这场碰撞的自己能否在镇国公府和柳夫子的庇护下安然无恙,但是他能肯定,陈承的小身板绝对无法在这场撞击中存活。
引发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先烂的出头椽子。奔着朋友应有之义,李修暂时忘却了生母的深仇,眼睛急转,急中生智,连忙高呼。
“陛下,草
民有话要说。“
“说!“
李修深吸一口气,朗声道:“陛下,草民不懂韦瑾苍为何出现在太极殿前。草民是告状的苦主,需要一见天颜,这还在情理之中。但为何韦瑾苍一个已经罢官的勋贵,竟然能站在陛下您的面前侃侃而谈,朝堂规矩何在?”
李修慌乱中直呼韦瑾苍的名字,失礼至极,但却让韦瑾苍眼睛一亮。最不想在这个时候和皇权碰撞的就是他了。臣权先天就弱于君权,想要对抗君权,就需要有完善的谋划。而仓促上阵的他,根本买不急和依附于他的官员商量。
他需要一个缓冲,而李修的话让他看到了希望。
弘泰皇帝却是一脸不解,怒斥道:“李修,你是什么意思?”
弘泰皇帝的话是问李修忽然出声搅局的用意,李修却揣着明白装糊涂的说道:“陛下,朝廷大事岂能有无官无职人在场?草民提议,将韦瑾苍轰出宫去。”
“李修!”弘泰皇帝一声暴喝,目光中的凶戾让人不寒而栗。
李修凛然不惧,道:“陛下,您不只是大唐百官的陛下,更是大唐万千百姓的君主。朝臣只是协助您治理天下,真正需要你的是大唐万千百姓。当然,也包括草民在内的众多士子。”
李修花园含糊,弘泰皇帝心思连转了几次,才听明白其中的深意。
李修是在告诉弘泰皇帝,在没有完全之策下,轻易从朝廷众臣手中收拢权利,很容易点燃天下战乱。特别是如今大唐四分之三的军队都掌握在朝臣的手中时,作为大唐之主的弘泰皇帝,其一言一行更应该慎重。
李修的话惊醒了弘泰皇帝,弘泰皇帝却狠狠的瞪了李修一眼,不为其他,只是因为占据大唐三分之一军队武力的北疆大营正好掌握在李修背后的镇国公府手中。
“你也是其中一份子。”李修读懂了弘泰皇帝的目光,只感到深深的无奈。
弘泰皇帝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不管李修如何针对科举舞弊,从本质上来说,都是朝臣之间内部的斗争。而弘泰皇帝作为主导时,却皇权和臣权的斗争。不一样的性质,引发的结果也不相同。
想明白这点,弘泰皇帝忽然感觉到了机会,对着韦瑾苍冷笑一声,道:“李修说你不该出现在太极殿前,你有何感想?”
弘泰皇帝想着韦瑾苍不服,让后和李修对掐,他好坐收渔翁之利。但是,老奸巨猾的韦瑾苍的举动完全出乎弘泰皇帝的意料之外。
韦瑾苍微微一笑,对弘泰皇帝拱手施礼,道:“李修虽然莽撞,说的话也有几分道理。如果没有其他事情,老夫就好告退了。”
弘泰皇帝一愣,韦瑾苍的退让来的太快了。突如其来的退让,让他一时间回不过神了。等他反应过来对手已经走了,韦瑾苍的背影已经消失在承天门内了。
摊牌,摊牌,摊个屁牌!
对手都已经走了,和谁摊牌去?
君臣对峙被拖后了,弘泰皇帝领悟过后,心情为之一松,怒意却涌上心头。
“朕的国家大事,还轮不到你一个黄口小子来做主。”弘泰皇帝看向李修的目光中怒意翻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