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格来说,李修的话给弘泰皇帝和韦瑾苍很好的缓冲,韦瑾苍顺势下台,暂时缓解了君臣对峙的紧迫,给了双方更多的准备时间。平心而论,无论是对韦瑾苍还是弘泰皇帝,李修在都是有功无过的。
不过,李修的擅自做主惹动了弘泰皇帝的怒火。或者说,弘泰皇帝是面对韦瑾苍时落了下风,如今情势缓解,弘泰皇帝心中的憋闷找到了迁怒的对象。
心情是轻松的,但是情感的愤怒的。弘泰皇帝怒视着李修,“这里是你插话的地方吗?”
李修的心情也是轻松的,最少来说,他暂时帮助陈承逃过了一劫。
柳夫子似乎读懂了李修的心情,有些失望的摇摇头,站在了弘泰皇帝面前,“陛下,韦公退让,但科举舞弊一事终究还要有个结果。承天门外的士子还在等着陛下的决断。”
韦瑾苍虽然离开,但是他当面顶撞弘泰皇帝却让郭淀忠有了底气,沉声道:“别人空口白牙的污蔑春闱也就罢了,不过是些乡野愚夫不明事理之徒。柳相,您可是百官之首,凭空捏造莫须有的罪名污蔑下官,太过于……。”
韦瑾苍冷哼一声,不屑的看想柳夫子。刚刚站在韦瑾苍身后,如今回归朝班的众多大臣同气连枝的你一句我一句议论着。每句话中没有提到柳夫子,却是围绕着柳夫子展开的。
柳夫子平静的摇摇头,道:“看来老夫是离开朝堂太久了,以至于众位同僚都忘记了老夫的脾气。”
叫嚷的最大声的郭淀忠猛然收声,略带畏惧的看着柳夫子,嘴唇微动。
柳夫子冷冷的目光扫视,所到之处鸦雀无声。环视一周,议论声消声觅迹,柳夫子点点头,道:“还好,你们还知道这是大唐的朝堂,而不是东市的菜市场,算你们还知道点朝廷的体统,为人臣的规矩。”
柳夫子身为尚书左仆射,当朝首辅,百官之首,自然有寻戒百官的权利。柳夫子言谈虽然不客气,却不为过。应当说,是他本分之内的事。
柳夫子力压百官,弘泰皇帝也十分满意,干咳一声,道:“大唐士子还在承天门外等着朝廷的决断,科举舞弊一事,各位爱卿议一议吧。”
弘泰皇帝一句话坐实了科举舞弊,没提及证人证物等事。文武百官面面相觑之后,目光落在了正主礼部尚书郭淀忠头上。
历届春闱都是礼部主持,弘泰皇帝话语中坐实科举舞弊,郭淀忠就是第一个被治罪之人。这个时候即便他畏惧与柳夫子往日的威望和手段,也不得不硬着头皮为自己辩解。
“陛下,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如果陛下一定要治臣的罪,还请陛下换一个罪名。臣也是读书人出身,用这等莫须有的罪名为臣定罪,臣服与不服不重要,臣死后无颜面对同为读书人的晚生后辈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不仅仅是臣一人,恐怕满朝文武都无法面对天下的读书人。以此罪名昭告天下,臣一死不要紧,朝廷威望,陛下的声
誉,朝堂百官的声望,恐怕都在这一张诏书中化为青烟。”
弘泰皇帝的面色急变,郭淀忠的这番话看似是在抛心置腹的表达他对朝廷的忠诚,实则是赤裸裸的威胁。他在威胁文武百官,威胁朝廷,更是在威胁弘泰皇帝。
在弘泰皇帝的怒视中,郭淀忠反倒从容起来。
韦瑾苍已经表达过看法,无形中统一了大多数朝臣的态度
。即便韦瑾苍离开了太极殿,实际上他的影响力已经发挥了出来。在弘泰皇帝的愤怒中,各位朝臣连连点头表示对郭淀忠的承认,就是最好的明证。
有着文武百官无声的支持,郭淀忠面对弘泰皇帝的时候,也难免硬气了几分。
明明知道郭淀忠此时是色厉内荏,但弘泰皇帝却也没什么太好的办法。绝大多数朝臣抱在一团,确实可以抵御孱弱皇权的威严。
弘泰皇帝沉心细想,不免有些后悔。
高杰盗卖考题,满朝文武勾连着操纵科举。这等事情,弘泰皇帝早就知晓,却没太在意,而是想着有一天利用这个理由来打击朝臣,打击臣权。
只是他没想到,多年的科举舞弊给了朝臣抱成团的机会,也给了朝臣拉拢羽翼的时间。
遍观朝臣,一个个都是世家大族之人,只有一个柳夫子不是出身世家,就连吏部尚书参知政事沈彦,也是世家沈家之人。从心里说,沈彦的不言不语不表态已经让弘泰皇帝很满意了,但是,仅凭着柳夫子一人站在众多朝臣当中,孤掌难鸣之下,也很难有什么作为。
弘泰皇帝后悔,他后悔轻视的科举制度。倘若这些年他不是想着利用科举舞弊养大百官的野心,以便一劳永逸的压制住百官;而是早些制止科举舞弊,利用春闱选拔贤臣补充到朝堂当中,此时的太极殿前,也不会沦落到文武百官抱团对抗他们君主这种荒谬的事情发生。
曾经的弘泰皇帝总认为科举春闱不过是为了给天下寒门士子一个进阶之途,免得读书读开窍的士子闹事。
他不认为科举制度能够为朝廷选拔出什么样的人才。
在弘泰皇帝看来,闭门读书没有见识的寒门士子大多数都是夸夸其谈的赵括之辈。真正治国之才还得从世家大族的子弟中挑选。自幼家族熏陶,耳濡目染之下的世家子弟,才有可能懂得人情世故治世之道。
弘泰皇帝的心里是大唐中大多数人的想法。千年延续的九品中正制给人们留下太多深刻的固定的想法。在这种想法的影响下,大唐百官理所应当认为利用科举春闱选拔世家子弟,要比然寒门士子上位要好得多。
弘泰皇帝心里的潜意识也是如此认为。直到现在这一刻,他发现朝堂上尽是世家大族之人,他才深刻的了解道,他错的有多离谱。他才了解大唐皇朝,从太宗时就开始力推科举取士制度的深意。
想着皇宫密挡中,太宗皇帝对世家大族的厌恶,弘泰皇帝这一刻才真心实意的佩服往日
雄主的高瞻远瞩。
然而为时已晚,朝堂上再次形成了世家大族抱团对抗皇权的形式,悔之晚矣。
“自古有千年的世家,却没有千年的皇朝,原来如此!”
不知不觉中,弘泰皇帝喃喃的道出了他的心声。虽然声音很小很轻,但站在他身旁的柳夫子却听个清清楚楚。
“陛下,您太急于求成了。这世间就没有一劳永逸的事情。”
“目前……?”
弘泰皇帝低声询问,柳夫子摇摇头,上前一步,对着百官高声道:“众位同僚,今科春闱是否舞弊,可暂时搁置,等今日过后,令有司衙门严查。但是,宫城外士子汇集,总要给天下读书人一个说法。”
柳夫子缓和的语气,让郭淀忠大松了一口气,道:“科举无舞弊现象,门外的士子就是无事生非,让千牛卫驱散就好了。”
柳夫子冷哼一声,道:“郭尚书,你别高兴的太早了。本相可没说今科春闱是干净的。退一万步,就算今科春闱是清白的,天下士子可都是归礼部监管。能够发生大唐士子因为科举一事而叩金銮告御状,最少说明了礼部的不称职。郭尚书作为礼部尚书疏于政事,以至于天下士子群情激奋,你一个不作为的渎职之罪是免不了的。”
柳夫子说的是实情,郭淀忠却有些不满。心道:“若不是你的好学生挑拨,又怎么会繁盛士子汇集的大事。”
想归想,眼看着大事就要化小,郭淀忠不想节外生枝,冷哼一声不在说话。
参加会试的士子,特别是金榜高中的士子都被称之为天子门生。礼部只是春闱的组织衙门,真正在春闱上说了算的应当是当今天子。最少,名义上是这样的。
当百官的目光看向弘泰皇帝时,弘泰皇帝心中不愉冷着脸,道:“柳相说的有几分道理,具体怎么处置,众位爱卿一起议一议吧。”
同样是“议一议”,两次的含义却不相同。第一次的“议一议”,弘泰皇帝一句话坐实了今科春闱的舞弊;这一次的“议一议”,却是弘泰皇帝缓和下态度,单纯的处理承天门外聚集的士子。
第二次的“议一议”,让郭淀忠和文武百官彻底松了一口气,顿时七嘴八舌的议论开了。
往日,的朝廷公议也是如此的混乱,弘泰皇帝自以为已经习惯了这种毫无秩序的朝堂。
今日,弘泰皇帝看着一窝蜂聚集在一起七嘴八舌的朝廷重臣,心中一股无名邪火怒上心头。
在弘泰皇帝越来越难看的面色中,众多朝臣你说你的,我说我的,议论半晌,也没研究好一个章程。
被众人无视半晌的李修为了陈承不得以暂时放弃了取得功名的想法,此时见朝臣对承天门外聚集起来的士子议论纷纷,心中灵光一闪,忽然升起一个想法。
这个想法完全可以解决大唐朝廷眼前的窘况。在安抚了天下士子的同时,也能让朝廷百官不至于心生反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