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公和柳夫子之间笑骂不停的走在最前方,身后跟着沈家众人。李修轻抚鼻尖,俊朗的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浅笑,握着小妹微微颤抖的指尖,走在最后。
不愧为是镇国公,仅仅是在门里门外走上一遭,就震慑住纷杂的争端,无论何人的何种心思,在龙行虎步的镇国公面前,都不得不小心翼翼的收拾隐藏。
更让李修心中佩服的却是镇国公无言的处理方式,几句老友之间的笑骂,就轻而易举的掩盖化解了李修和沈家人剑拔弩张的对峙。仿若残雪遇到阳光般消失无踪。
估计无人能够分清镇国公府的正门,究竟是为少爷归家而敞开,还是因为镇国公迎接老友而大开。
大抵每人都鸵鸟般的见到自己所想见的。沈三爷见到的是镇国公迎接老友;秦伯见到的是自家少爷堂堂正正的从正门回府。
不管如何,李修安然无恙的迈进了国公府大院子。虽然没有奴婢小厮的列队恭迎,没有亲人相见的热情拥抱和抱头痛哭,在一番波折之后,李修毫发无损的回到了他出生之地。
身后,镇国公府正门缓缓关闭,众人缓缓走在笔直的甬道上,穿过回廊台榭,一个明显的岔路口出现在众人眼前。
左边是镇国公府的前院正堂,右边是镇国公府的内宅。
镇国公和柳夫子脚下不急不缓的走向左侧,未有任何迟疑,李修却在岔路口停下了脚步。
沈珣低声和镇国公说了句什么,又回来李修身前,大袖内是手臂虚迎,引领着李修走向另一方向。
镇国公府内宅的婢女小厮多了起来,一个个向着沈珣问安施礼后,好奇而诧异的偷窥着李修。
李修一边微笑着回应婢女小厮对他的注视,一边在心里感叹着,“很是熟悉啊!”
梧桐树巨大的树荫拢蔽着延绵的小路。青砖路面几转,眼前一道垂花拱门挡住了去路。
又是一座紧闭的门吗?门里应该是那记忆中熟悉的沈家四房了。可是,这木门为何紧闭?难道说,沈家四房也不愿意他回来吗?那秦伯竭尽所能的维护又是为了什么?难道说,他在镇国公府里所要应对的不仅仅是那些血缘上的亲戚,还要加上这座院落里的“亲人”吗?
李修迟疑了,近在咫尺的院门让他心生胆怯。府门外迎接他的是冷言冷语和漠视忿恨,那么转角后,他记忆中熟悉的院落里,等待他的又将是什么?
镇国公府的大院子当真容不下他这位身心飘零之人吗?
李修脚步的移动越来越缓,这时的秦伯和小妹也不催他,跟在他身后缓慢的移动步伐。
路再长,只要肯走,终究会到尽头。李修站在木门前迟疑了许久,双眼一闭,破釜沉舟般的推动院门。
李修手掌前轻盈的院门在他心中仿若千斤,门扉透过手心的汗水带来点点寒意。深吸一口气,双手微微用力,院门无声无息的开启,门内的情景却让李修震惊的目瞪口呆瞠目结舌。
院门和影壁之间窄小的位置堆了三四十人。
为首的是为年约三十出头的风姿绰约夫人。代表着朝廷命妇的大红色的钗钿礼衣上绣着繁复的花纹,后曳长长的覆盖着地面。臂弯间浅粉色绣着盛开牡丹的薄纱披帛在风中轻轻摇曳。高高的簪花髻横竖间插着五只金翠花钿,精雕细刻的金凤在轻风吹拂中似乎就要展翅飞翔,凤翅轻摇间,反射着阳光洒下一片金华。
淡抹粉黛的小山眉下那双神采飞扬透漏着点点精明的丹凤眼,正亲切的注视着推门而入的李修。
李修略一凝视,低下头来,飞快的翻动着记忆。很快,记忆中的影子和面前的妇人重叠起来。
这位就是他名义上的母亲,沈家四房沈安括的正房夫人孙氏。
似乎他生母的离开沈家时,孙氏已经作为沈安括明媒正娶的正房夫人,从镇国公府正门用八抬大轿娶进门半年之久了。
而他的生母,也在这个院子中,对孙氏称呼了半年多的姐姐。虽然李修生母的年龄要比孙氏年长的多。
孙氏身后是一对年纪在十五六岁上下少男少女。
明眸皓齿的少年正神情复杂的上下打量着李修,而那位少女正怯生生的半个身子躲在少年身后,偶尔如小鹿般抬头打量李修一眼后,急切的低下梳着双丫髻的小脑袋。
刻意翻动的记忆,让李修在孙氏身后众多婢女小厮婆子间找到了几张熟悉的面孔,这对少男少女却不包含在内。
李修无数次的猜想,当他和沈家四房众人见面时应该说些什么。可在他的猜测中却从未侥幸的想到,沈家四房会如此大张旗鼓热烈的迎接他的回归。
面对着沈家四房人人一身新衣,整整齐齐列队在他面前时,他忽然感觉,来时路上预备的那些话,似乎已经不太合适说出口。
李修无暇琢磨孙氏丹凤眼中的笑意背后是否深藏着什么,只顾及在心中急切的盘算这次见面该如何开口。
“恭迎四少爷回府!”秦伯得意洋洋的高呼,算是为李修解了围。
而已孙氏为首的沈家四房众人附和的高呼,“恭迎四少爷回府……”,又让李修不太好自处。
低头深深吸一口气,李修猛的抬头,月白色暗花长衫下的脊梁挺拔的如同山巅的松柏,而后,又如同垂柳般轻柔的俯身长揖。
“李修见过各位尊长。”
待李修再次站直,俊朗的脸上挂着从容平和的浅笑。沈家四房众人无论真假的热情都仿若清风拂岗般,对他毫无影响。
李修浅笑着和那双丹凤眼对视,还未来得及问安道谢,孙氏身后明目皓齿的少年忽然开口。
“你就是李修?”
孙氏丹凤眼微微上挑,愠怒而不戾的斥责道:“放肆无礼!哲儿,你要称呼兄长。”
李修抬手示意孙氏无碍后,微微侧身,含笑对少年点点头道:“你是沈哲吧!镇国公沈家的五少爷。”李修轻笑一声,上前一步,揉弄着沈
哲的头发,说道:“名字就是个代号,你喜欢称呼我李修也随你,不算什么。不过,你不必对我怀有什么敌意,我抢不走你四房嫡子的位置。”
“我倒是宁愿你抢走。”沈哲笑声嘀咕一声,孙氏丹凤眼中满是不愉,沉声斥道:“胡说什么,还不对你兄长施礼。”
沈哲不情不愿的拱拱手,算是全了礼数。
躲在他身后的少女挪动着小步子,对李修微微蹲身,又像只受惊的小兔子,藏在沈哲身后。
“这是你妹妹沈瑶曹姨娘所出。倒不是怕你,她是什么都怕。在曹姨娘过世后,就留下个胆小的性子。”
孙氏边介绍着沈瑶,边把小丫头拉在身边。
沈瑶怯生生侧立在孙氏身后,紧紧拉扯着孙氏大红的钗钿礼衣,指节泛起白色,抬头飞快的扫了李修一眼,口中喃呢的好似蚊子般。
她的问好行礼声,李修一个字都没听清。
孙氏爱怜的为沈瑶整理下鬓角洒落的碎发,无言的叹息一声。
虽然不清楚孙氏为何如此郑重热情的迎接李修归家。是深藏算计也好,是表面文章做给人看也罢。最少现在这一刻,沈家四房是承认李修身份的。
沈家四房的热情比起沈家三爷的疏远惊诧,让李修心里好过的多。在众人的目光中,他虽然没当场认承四房长子的身份,却也没有明摆着反对。
在秦伯和和孙氏的介绍下,李修在正房,以沈家四房长子的身份和沈家四房上下三四十口人打个照面。
从始至终,李修脸上的亲和的笑意从未消失,看起来似乎他对每个人都十分客气,实则,他只有限的记住了几位在沈家四房算得上有地位的人物。
而后,沈家四房的下人各归其职,不算小的院子内只留下几位内宅里伺候的丫鬟,包括秦伯也已退出内宅。
沈家四房的堂屋内最终只留下李旭和孙氏两位。
两人说是至亲,实则不过是名义上的母子。而李修二十年未曾迈进镇国公府半步,两人之间再陌生不过,一时之间没有任何可说的话题。
重归故里让李修脑中的记忆不断的翻腾,上好的香茗含在口中,似乎也没什么味道。
“我记得娘亲是在侧院,不知道这些年改变了多少,我想去看看。”李修放下茶盏,装作无所谓的说着。
孙氏侧头想了想,说道:“还是老样子,这些年都没变。让紫嫣……。算了,还是我带你去看看吧。”说着,孙氏低头看看身上繁复的钗钿礼衣,皱眉道:“你且等等,我换身衣裳。这礼衣穿着太累人。”
等到孙氏在此回到李修面前时,富贵端庄的钗钿礼衣已经换成了大红色窄袖襦裙。李修跟在孙氏身侧,穿过几座庭院,来到了一个做三进的小院外。
小院木门紧闭,门环上斜挂着一把黄铜大锁。
李修手指微颤,从孙氏手中接过钥匙,深吸一口气,修长白皙的手指搭在明黄发亮的铜锁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