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进去。”视线扫过韦家墙头的死士,李修多加了一句:“如遇抵抗,格杀勿论。”
李修说的轻松,薛天成却不敢对身后的玄甲精骑如实转述命令。
“四少爷……。”
李修玩味的笑着:“怎么,有疑问?”
“这里是韦家!”韦殊捂着不断流血的肩头,苍白的脸色浮现着黯淡的神情。不再是那般疯狂,也不再是那般趾高气昂。
“这里是长安城!”李修重复着以往的答案,底气十足。
韦家府宅在长安城内伫立多年,富丽堂皇的宅院历经了千年的风雨,依旧夺目耀眼。此时,却在一个五品官员的轻描淡写中,将要在红砖碧瓦中添加一抹血色。
同样的世家出身,薛天成心中升起点点兔死狐悲的感慨,在李修似笑非笑的注视中,“冲进去”的命令却难以开口。
薛天成未曾开口下令,玄甲精骑甲胄整齐的立于韦家门前。仿若九幽之下的黑色和富丽堂皇的韦家大宅,只隔着一条界线。以李修和薛天成为中点,两者蓦然无语的对视。
久久,薛天成静立,韦殊心中重新燃起希望。
“这里是韦家。千年韦家!韦家出过皇后,出过首辅,韦家子弟教化四方,大唐天下遍布韦家门生故吏。李修,我就不信你真敢兴刀兵于韦家。你就不怕……。”
“本官怕什么?”李修冷哼一声,“本官身负皇命,符合暗察司的规矩行事,又有什么可畏惧的。该感到恐惧的应当是你,违抗圣旨在前,私藏八牛弩、意图谋反在后。抄家灭族之祸近在眼前,你韦殊还有什么好叫嚣的。”
“韦老大,你就少说两句。”薛天成狠狠的瞪韦殊一眼,侧过身来,小意的对李修道:“四少爷,韦家毕竟是千年世家,有功于朝廷,您看……。”
“我看什么?”李修粗暴的打断了薛天成的话,冷笑一声道:“薛将军刚刚说过了,任凭本官做主,莫非此时变了心思?”
“没有。”薛天成浑身一颤,断然道,“韦家之事由四少爷做主,这是皇命,本将军不敢抗命。只是……。”薛天成再次压低了声音,小声道:“毕竟韦相爷还在府中,闹得血染韦家,朝廷上……。”
“暗察司的眼中只有皇命,而没有朝廷。这是暗察司的做事风格。”
李修一句话将薛天成接下来的劝阻统统噎在嗓子里。急的跳脚却无话可说。自从听到李修被认命为暗察司主官以来,薛天成不止一次认真研究暗察司的权限。越是研究,就越为心惊。
李修说的没错,暗察司眼中只有皇命,而不受朝廷管辖。这就是暗察司超然而能作为皇权尖刀存在的根本。
不过,李修的实话实说落在对暗察司一知半解的韦殊耳中,却像是听到个一个笑话。在他看来,朝廷才是大唐的根本。而朝廷两个字在某种程度上代表的不是皇帝,而是世家的集合。
“李修,你目无朝廷,大逆不道,就不怕粉身碎骨吗?”韦殊仿若抓住李修的把柄一样,再次狷狂起来。
李修摇摇头,轻声道:“当本官眼中看见朝廷时,才是本官粉身碎骨之时。”
薛天成听到李修的话,浑身一震。他忽然醒悟到,这是不是李修和韦家的私怨,而是皇权和世
家的对峙。身在其中的他已经无可避免的需要选择立场。
是在李修轻描淡写般的凝视下选择站在皇权一边,还是根据出身,选择站在世家一边。
这等选择看似为难,却也简单。能够从江州府守备将军升官至羽林军中郎将,薛天成早就选择好了立场。
“整军!”一声厉喝,薛天成再不看向韦殊,肃立在李修身边,摆足了听命行事的做派。
“诺!”一营两千位玄甲精骑齐齐高呼一声,握着缰绳的手掌又紧了几分。
“李修,薛十二,你们大胆,放肆!”震惊中的韦殊找不到合适的话来训斥在他看来胆大妄为的两人,怒目欲裂的叫嚷着:“你们……,你们真当韦家是好欺辱的?”
李修用可怜的目光打量着韦殊。
时至如今,这个可怜人还沉浸在韦家的权势中无法自拔,自欺欺人的忘记了这是大唐的天下,而不是韦家的长安。他还依旧将弘泰皇帝的容忍看成怯懦,而忘记了,李家才是这大唐天下的主宰。
“动手吧!”李修带着深深的无奈的怜悯,却毫不留情的下着命令。
“那韦老大……。”徐天成带着一丝乞求,望向李修。
“他逃过今日,能逃过明天吗?”李修无可无不可的轻叹,随口说道:“也罢,就依薛将军,留他一个活口。”
“那大家就拼个鱼死网破。”韦殊依旧硬气,对身边的韦家死士下达着命令。
“鱼是死定了,网却未必会破。”
李修始终站在队伍的最前方,薛天成无法在韦家死士的箭雨下保证李修的安全。同时也是借机给韦殊最后一点考虑的时间。薛天成劝了韦殊最后一句,不管他能不能听懂其中的深意,拉着李修缓缓的向着玄甲精骑中退去。
没有人下达命令,吹起战斗号角是一只从韦家死士手中发出的“流失”。
一只雕翎长箭划过李修的身旁,玄甲精骑的冲锋开始。
训练有素的玄甲精骑不是韦家那些不要命的死士可以相提并论的。在一位旅帅的带领下,两千人中分出有两队人马,顶着韦家死士的箭雨,冲向韦家大门。
其余的玄甲精骑放下陌刀,拾起弓弩,真正的箭雨笼罩了韦家。
韦家死士的剪枝落在全身被铁甲包裹着的玄甲精骑身上,只能发出一声无力的哀鸣。
李修躲在玄甲精骑的保护中,眼中是在黑色的箭雨。耳中是那些从韦家高高院墙上栽倒的韦家死士的惨叫。
腥味在鼻翼间飘动,愈发的浓厚。惨叫声逐渐稀疏,或者说,所谓的惨叫声就未曾喧哗过。几乎是在转瞬间,所谓的战斗就已经结束。韦家引以自豪的死士,在玄甲精骑面前显得不堪一击。
一个冲锋,一蓬箭雨,就已经宣告了韦家虽未的抵抗,所谓的拼死一战,所谓的鱼死网破,都只是镜花水月中的笑谈。
或许只有韦家墙头上不断流淌的血污,才能表明,韦家是做过抵抗的。
百余条性命啊,就在这黑色的恶龙面前魂归地府。
“这就是你想要的结局?”李修冷冷的望向被玄甲精骑生擒回来失魂落魄的韦殊。
韦家是文官出身,从未见过真正的喋血沙场是什么摸样。浓浓的血色惊呆
了韦殊。方才那一只只贴着他耳边射向韦家死士的长箭,着实下破了他的胆子。
那些都是他熟悉的面孔,刚刚还将暗察司百余军卒痛殴的狼奔鼠窜,转眼间,在黑色的洪流中,就已经化成了远逝的冤魂。
浓重如墨般化不开的腥味,灿烂如同罂粟般的血花,横七竖八躺在眼前的尸体,如同一幅地狱中的水墨画。
韦殊傻了,浑身瘫软,嘴唇颤抖许久,才沙哑着结结巴巴的吐出一句话来,“李修,你不怕报应吗?”
“该怕的是你吧。”李修轻启朱唇,冷酷的道:“百余美满的家庭,因为你的糊涂而分崩离析。阎王殿前,百余条冤魂在等着你这位家主给他们一个交代。”
韦殊被李修的话吓住了,苍白的脸色仿佛长安城东市里西域商家卖的白毡。
李修顿了一顿,叹息道:“或者,阎王殿前等你的冤魂,还不止眼前的百余人。”
薛天成痛惜的看看往日里长安城内风光无限的韦家大爷,无言的叹息在心中流淌,轻摆的手臂显得那么得无力。
再无力的手臂轻摆,也是一个明确的信号。
整装待命,而无一人伤亡的玄甲精骑再次动了起来。
这一次,黑色的恶龙几乎是倾巢而出,仅仅留下一伍的军士守在李修身边,以防万一。其余的玄甲精骑,在整齐划一的马蹄声中,向着韦家大门逼去。
韦家大门前再无抵抗力量,有的只是躺倒在地的尸体,以及那座孤零零的八牛弩。
马蹄声沉闷,却清晰的如同旷野上的战鼓。不需要疾驰狂奔,缓缓前行间,黝黑色的杀气凝重得仿若暴风雨前的黑云,一点的一点的靠近着韦家大宅。
或许只有这些在血与火中重生过不止一次的玄甲精骑,才能无视韦家大宅上方笼罩了许久的无形权势。或者只有这些只懂得杀戮的玄甲精骑,才敢于在大唐内城的务本坊中掀起腥风血雨。
这是弘泰皇帝的谋划吗?
眼看这黑色已经逼迫道韦家正门之前,李修也不禁在心中轻问自己,这是自己要的结局吗?这是柳夫子和弘泰皇帝想要的结果吗?
韦家一族好平,天下世家难拔。
皇权对上臣权,宗室对上世家,谁输谁赢?无形的大战就要因此拉开序幕吗?
李修不知道答案,但是玄甲精骑能够作为暗察司的援兵的,无意表明了弘泰皇帝的态度。
“韦家完了。”
李修和薛天成对视一眼,同时在心中长叹。
“且慢!”韦家大门内传来一声苍老的叹息声。即便层层叠叠的玄甲精骑中,看不到老人的身形,但在寂静中,这熟悉声音背后的带着落寞和无奈,仍旧清晰的如同白纸上的墨迹。
李修轻轻点头,马蹄已经踏上韦家九寸高的门槛的玄甲精骑两旁分开,露出一条只够一人通过的小路。
韦瑾苍苍老的身影佝偻的向着李修挪动。老人无视着地面上横七竖八的韦家死士的尸体,也无视着失魂落魄的韦殊,别有意味带着精光的眼神,始终落在李修的脸上。
“来了!”
面对着权倾朝野十余年的韦瑾苍,李修心中不敢怠慢,忙打起十二分的精力,带着从容的笑意,和老人对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