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来想去,和韦瑾苍这位老狐狸打机锋,终究不是他的对手,李修索性敞开天窗说亮话。
“韦公,请恕小子无状。不怕你怪罪,今日这崔晓松,您想交人也得交人,不想交人也得交人。没第二条路可选。”
李修放下茶盏,双眼一眨不眨的和韦瑾苍直视。话说的直白,但也留了三分余地,没提韦殊的话茬。言下之意可以暂时放过韦瑾苍的独子。
这是一场交易,韦瑾苍不肯能听不出来李修话中的深意。
奈何韦瑾苍还是缓缓摇头,“李修,别浪费口舌了。老夫还是那句话,有本事你就进韦家抓人,没本事就乖乖的回你的暗察司去。韦家绝对不会向你这位小辈低头。想要人?有!就在韦府之内,就看你有没有本事带走了。”
韦瑾苍话语中的强硬让李修心中一惊。韦瑾苍这位老人能够将“低头”两个字脱口而出,就等于韦家和李修之间的矛盾摊牌了。让李修煞费苦心留下的回转余地付之流水。
韦瑾苍在太极殿前和弘泰皇帝摊牌,时至今日韦家还好好的活在长安城内。
这是李修第二次见到韦瑾苍不留余地,说要凭借暗察司自身的力量搬倒韦家这个庞然大物,李修自己都知道这是痴人说梦。
“韦公,你真就不多想想了?”李修做着最后的努力。
韦瑾苍脸色一整,一直挂在他脸上邻家长辈一样和蔼的笑容瞬间消失不见,一股无形的压力落在李修身上。
“韦家立族千年,从来只有破门的韦家,而没有奴颜婢膝的韦家。千年世家,说得容易实则很难。韦家不是没经历过风雨,远得不说。玄宗时期的韦家已经落魄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那又如何,时隔百年而已,韦家依旧是大唐数一数二的门楣。玄宗时,韦家几乎血流成河,也未曾低头,如今的韦家怎么可能摇尾乞怜?”
玄宗初期,韦皇后和太平公主以及玄宗李隆基之间的皇权争夺虽然是难以开口的旧事。但在世人眼中,已经不是什么秘闻。
最终韦皇后和太平公主事败,玄宗李隆基创下开元盛世,而又埋下安史之乱的种子。
物是人非中评述谁是谁非已经无用,但不可否认的是,韦家就差一点点出现一个和则天大帝齐名的女子。
韦家的辉煌也是韦家的祸患。韦家自韦皇后大兴,也因为韦皇后破败。
而后韦家在武宗皇帝麾下,以命搏命的再创辉煌,再次开始了百余年的璀璨立成。
不可否认,不管弘泰皇帝心中对韦家再如何厌烦,不管李修的暗察司也好,围在韦家之外的玄甲精骑也好,都不可能真正的将韦家淹死在历史的长河中。
玄宗李隆基没有办到,弘泰皇帝也同样办不到。
“韦公,你是在赌吗?”李修思量片刻,猛然开口,一双眸子中闪出的寒光让韦瑾苍这位老人一时之间都无法直视。
韦瑾苍缓缓摇头,笑而不语。微笑中的寒意让李修心中一颤,拔腿就走。
宦海沉浮一辈子,把持朝政十数年的韦瑾苍一朝做出决断,根本不是李修一个晚辈能够劝服的。多说依然无益。
脚步匆匆,几乎是一溜小跑的走出了韦府。站在全副武装的玄甲精骑中间,只有李修自己才直到,一身白毛冷汗已经打湿了内山。
说不怕是假的,李修真的怕韦瑾苍这位老人来个匹夫一怒,不需要三百刀斧手,只需要三位持刀凶徒,就足以将他留在韦府之内。
进门时,李修满心以为韦殊是要为了保全韦家在和他谈判。却没想到韦
瑾苍只是铁了心的和他摊出底牌。
单骑匹马孤身入险地,听着豪迈,其中的苦辣酸甜只有当事人才能了解。
“心中惊魂稍定,耳边薛天成带着深深的疑惑询问。
“四少爷,和韦相爷谈的这么样?“
李修缓缓摇头,回头看向高门大户正门打开的韦家大宅。说实话,直到走出韦府,他还是没明白韦瑾苍下得这是一盘什么样的棋局。是高深莫测还是故弄玄虚,是有恃无恐还是色厉内茬,李修无从判断。
“接下来……。“薛天成一头雾水,带着深深不确定,凑到李修身边。
回头看看顶盔戴甲的玄甲精骑,李修眼中闪过一丝厉色。任你千条妙计,我只守着一定之规。
“冲进去,抓人。“
薛天成心中大骇,木然道:“四少爷……,这不妥吧。”
“薛将军……。”
李修拉长的声调在薛天成听来十分的刺耳,李修眼中决然之色让他明白,李修绝对不是一时的少年义气。
即便是明白李修的心思,薛天成荏苒忍不住开口劝说,“这毕竟是韦家。”
“这是大唐的长安城。”
出自不同人之口,类似的对话今日说过不止一次。但是从薛天成口中说出,还是让李修心中升起深深无力感。后者更让李修体会出,如今繁花似锦的大唐盛世中,世家大族所占的分量。忽然之间,李修抬头望向皇宫所在的方向,心中渐渐理解了那位九五之尊的难处。
“不必说了。”李修语气淡然,却不容置疑,“冲进去抓人。崔晓松,今天本官只要崔晓松。”
薛天成深深的看李修一眼,猛一跺脚,即便心中不愿,还是将李修的命令传达给玄甲精骑。只是他还不放心的几番特意的叮嘱,不要过于打扰到韦家。
薛天成着握刀握出来老茧的大手几次伸进怀中,最终还是和李修一起目送着黑龙一样的玄甲精骑涌进了韦府。
看着号称大唐第一精兵的玄甲精骑丝毫不打折扣的执行薛天成的命令,李修对薛天成怀中之物也了然于胸。同时,也对接下来将要面临的事情多了几分把握。
李修来到长安的时日不算多,也从未听过玄甲精骑做过抄家的勾当。不过玄甲精骑在韦家大宅内快进快出,却军纪严明的丝毫没有打扰到韦家族人,这让李修十分满意。
韦瑾苍敢做初一,用韦家兴衰和李修对赌。李修还真没有胆量敢在没有圣旨之下对韦家做些过分的事。
抓崔晓松是师出有名,对韦家破家却要引起公愤。即便李修心底很不得趁此机会彻底将韦家这个仇人置于死地,也不敢借题发挥。如今大唐的世家大族的势力过于庞大了,薛天成那句“这毕竟是韦家”,就是最好的明证。
除非李修敢于在对韦家破家之后,不管不顾的跑回江州府,乞求那位窝在江州府内二十余年半睡半醒的老狮子来庇护。不然,他也只能规规矩矩得守着那些明里暗里无处不在的规矩。
还没有看到兵部关于得胜珠的密挡,李修绝对不甘心就这么灰溜溜的跑回江州府。
当面甲遮脸,一身校尉甲胄的玄甲精骑将领将一位脸色惨白,公子哥一样俊俏的年轻人摔在李修面前。
看着这位上下牙相撞的嘚嘚声清晰的如同暗夜里的响雷的年轻人,问着他胯下浓浓的骚臭味道,李修对这位引起暗察司和为韦家将矛盾摆在明面上的罪魁祸首,真得没有太大兴趣。
暗察司来韦府要人,一方面是维护暗察司的颜面,一方面是为了立
威。如今该得到的已经得到,今后的长安城内任谁都不堪小视敢于从韦家抢人的暗察司,李修就已经达到了目的。至于至崔晓松是个什么样的纨绔,李修还真没那个心思去深挖。
不过,跟在玄甲精骑身后,施施然,迈着不紧不慢的官步,仿佛是在自家后花园散步消食的韦瑾苍,却不禁让李修眯起了眼睛。
这位大唐前首辅,怎么会跟着玄甲精骑走出韦家?
同样的疑问也存在薛天成心中,和李修的对视不让不同。薛天成想都没想,单膝跪地,大礼参拜。
“末将薛天成,见过韦相爷。“
薛天成的举动未曾让韦瑾苍停下的缓慢却坚定的步伐。走过过这位甲胄全身的薛家小十二,韦瑾苍和李修相对而立。
“李修,不得不承认。你的胆子好大啊。”韦瑾苍脸上再次挂起给别人看的和蔼笑意。
李修却冷着脸瞥了身后的包扎好伤口的韦殊一眼,轻声道:“韦公,你是为他而来?”
李修心中已经做好将韦殊还给韦家的准备,然而韦瑾苍却缓缓摇头,平静的道:“也对,也不对。老夫说过了,你带不走韦家任何人。”
李修的目光故意落在被玄甲精骑围在当中的崔晓松身上,平静的道:“莫非韦公能够凭借一己之力在玄甲精骑手中把人抢走?”
韦瑾苍微微一笑,并不把李修的讽刺放在心上,说道:“非也。老夫说过,可以在韦家拿人,但韦家第一个被追拿归案的应当是老夫,而不是这些小辈。”
“本官对您可没什么兴趣。再者说,没有圣旨在手,暗察司还没那个权限对您下手。”李修直言不讳的道,言下之意,只要有皇命在身,你这位前首辅也不算什么。
“让韦家家丁打死官差,是老夫的主意。窝藏钦犯也是老夫的主意。八牛弩是老夫下令藏在韦家的。总之,今日所有之事都是老夫的主意。你放着主犯不抓,却抓一些小鱼小虾,不怕坠了暗察司的威风?”
“爹……。”韦瑾苍将话说完,死鱼一样的韦殊才缓过神来,他以为韦瑾苍是先刚要为他抗下所有的罪责,年过四旬的中年人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唤,让薛天成也忍不住别过头去。
可是韦瑾苍接下来的话,却让李修也愣住了。
“当然,这等小事还用不到老夫亲自动手。主意是老夫出的,事情却是这个逆子做下的。李郎中,不要手软啊。”
韦瑾苍一句话不仅承认了自己的罪责,同样也将唯一的儿子牵扯进来了。
众人齐齐一愣,只有李修想到了其中的关键,这是韦瑾苍在以自身以及亲子的性命逼迫李修做出一个选择。
或者当一个睁眼瞎,视而不见。李修不去追究有着谋逆大罪的韦家父子,就要对崔晓松放手。
或者李修秉公办理,将为韦瑾苍父子和崔晓松一视同仁,一起关进暗察司的诏狱天牢里。
“韦公,你是认为本官没胆子将你带回暗察司?”
李修脸色变了。这个选择题真的不容易做。
韦瑾苍这位前首辅毕竟不是崔晓松这位纨绔子弟,两人不可同日而语。弘泰皇帝在没有把握都不敢触碰的韦瑾苍,又岂能是暗察司这个小小衙门敢于招惹的?
将朝廷前首辅带回暗察司大牢,说起来威风,可以想象,一旦韦瑾苍身陷囹圄的消息传出来,同气连枝之下,世家大族掀起的巨大风浪根本不是暗察司这艘小船所能够抵抗的。
韦瑾苍笑意盈盈的对视,彻底将李修逼上了一个没有退路的死胡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