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静谧无声。层层乌云遮蔽了漫天星光,漆黑的如同染墨。
忽然,一阵突如其来,由远及近的马蹄声,惊醒了沉睡中的长安城。笔直的朱雀大街上,马蹄声如雷,叩击在历经风雨的青石路面上。
马蹄急转,骤停在平康坊的坊门前,惊动了沉睡的坊丁。坊正满腹不愉的斥责在骑手展示的腰牌下,变成了噤若寒蝉的恭敬。
坊门大开,急如骤雨般的马蹄声再起,穿行在平康坊内。奔驰如电的骏马划开了静谧的夜色,吵醒了安静的平康坊。
急切的骑手在在定国公府门前急拉缰绳,凄厉的马嘶声中,神骏的高头大马前蹄腾空,长长的嘶鸣过后,马蹄重新落于地面,清脆的声音在平康坊内久久回荡。
“当当当当……。”
与其说是在叩门,还不如说是在砸门。一路疾驰,满头大汗的骑手内心的焦躁在这一刻展露无疑。
多少年了,但凡大唐朝堂上有急事,总少不了沈彦的身影。定国公吏部尚书参知政事沈彦的家门不止一次在夜半被人叩响,但却从未有过如此急切生猛的砸门。
生猛的砸门声惊动了定国公府门房,也惊动了沈彦得大管家沈新铎。
沈新铎衣衫凌乱的打开侧门一角,小心的四处张望,见到只有骑手孤身一来回踱着急切的脚步。沈新铎心中稍定,脸色却沉了下来。
“这是谁啊?懂不懂规矩?”
“下官暗察司主事傅坚,有要紧事禀告李郎中,还请您通禀一声。”
“找四少爷的?”沈新铎皱起了眉头,埋怨斥责的话还未曾开口,傅坚凑到他耳边轻声低语几句。
瞬间,沈新铎的脸色大变,惊讶万分的道:“你说的是真的?”
“小人再狗胆包天,也不敢在这等大事上胡说八道啊。”
“你且等着,我去给你通报一声。还有,小心点,这里是定国公府,别惊动了贵人。”
沈新铎嘱咐一句,顾不得整理凌乱的衣衫,急匆匆的向着后宅跑去。
劳累了一天的李修早以睡下,沈新铎来到李修院落时,李修还在无忧无虑的梦乡中徜徉。被人惊醒了美梦的李修心中升起了几分不痛快。坐拥着薄被,斜眼看向低头垂手的沈新铎。
“三更半夜的,有什么事不能明天再说吗?”
“府外有一位自称是暗察司主事傅坚的人,夜半叩门,说是暗察司的天牢被人劫狱了。”
“什么?”李修大惊,如同一盆凉水扣在头上,微弱的困意顿时被骇人听闻的消息驱赶的无影无踪,心中刚刚升腾的不愉也瞬间烟消云散。
“你说的是真的?”
“老奴也不知道真假,那个傅坚就是这么说的,他还在府门外等您的回话。”
李修想也不想,直接从床上跳了下来,沉声道:“带他进来,我亲自问他。”
“这……。”沈新铎犹豫的道:“三更半夜的,让外人进府,恐怕不太好吧。”
“万事有我担着,你去带人来。”
沈新铎离去,李修一边招呼着莺儿为他更衣,一边拿起隔夜的陈茶,连续灌了几杯,才算平复
下翻腾的心绪。
暗察司大牢被人劫狱了?太过荒谬了。
长安城内夜夜执行宵禁,有这人想在长安城内进出已经是难如登天了。更别说三丈高红墙之内的皇城了。皇城紧挨着宫城,羽林军和千牛卫整夜巡逻在皇城之内。按理说,处于皇城内的暗察司应当是再安全不过了。
想要从暗察司的诏狱天牢内劫狱,贼人首先要潜伏在长安城内。入夜之后,想要行动还得躲避开巡街的衙役和武侯,然后在跃过三丈高的皇城红墙,在无数个官衙之内找到暗察司的所在,期间要躲避开无处不在四下巡逻的羽林军和千牛卫。
这样,才能进入暗察司之内。
在长安城夜间一层层的各不相属的巡街兵卒眼皮子底下劫狱?这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但能让傅坚三更半夜快马报信,想来也不是他信口开河,有人来暗察司内劫狱之事一定是真的。
于是,一个巨大的问号在李修脑海里产生。究竟是谁,这般神通广大,能在遍布长安城的武侯衙役的巡街中,在羽林军和千牛卫的眼皮子底下,不要命的来暗察司的诏狱天牢里劫狱。
傅坚来得很快,李修得衣衫还没穿好,傅坚就已经跪在他面前。
“李郎中,你要为小的们做主啊!”
见到李修,傅坚似乎是找到了主心骨,未语先落泪,粗壮的汉子痛哭流涕的跪倒在面前,泣不成声,让李修费解的皱起眉头。
“起来好好说话。哭哭啼啼成什么样子,天塌不下来。”
傅坚哽咽几次,才缓过气来,悲恸的呼喊,“六子,小六子他们死了。”
“小六子死了?”李修心中一惊,诧异的道,“昨晚我离开衙门时,小六子不还好好的吗?怎么回事?你慢慢说。”
接过李修递过来的凉茶,傅坚捧在手中,没有喝下去,哽咽的道:“不止小六子,四十一个弟兄,尽数为国尽忠了,他们都死了!”
“什么!”李修面色大变,惨白惨白的,手握着正要围在腰中的腰带,停在了半空。指尖微动,镶金嵌玉的腰带当啷一声坠落在地面。
李修一把抓过傅坚的衣领,拎到面前,厉声道:“你是说,暗察司的兄弟被劫狱的匪徒杀了?四十一人都死了?”
傅坚用力的点点头,道:“您昨天临走前下令,让属下差人守卫天牢。属下为求妥当,将身上没有重伤的兄弟都派到了天牢。却不想真的遇到了匪徒,四十一个兄弟,都丧命在匪徒手中了。”
“呼……”李修长出一口气,渐渐的松开了抓着傅坚的手。连续的深呼吸,平复着内心的波澜。
震惊,绝对的震惊。
从傅坚口中听到有人来劫狱,李修还以为是些亡命之徒的拼死一搏,同时理所应当的认为,在羽林军和千牛卫的协助之下,所谓的劫狱只是虚惊一场而已。却不想,劫狱两个字背后竟然包含这四十一条人命。
暗察司的诏狱天牢隐藏在假山之内,一寸厚的生铁大门隔开了两方天地。即便贼人艺高人胆大,躲避开巡街的武侯衙役,让开了皇城中的羽林军千牛卫,进入了暗察司,找到了诏狱天牢,也根本没有办
法无声无息的弄开一寸厚的生铁大门。
一旦砸门响动传来,迎接贼人的必然是蜂拥而至的羽林军和千牛卫。
即便说羽林军和千牛卫他们的战力不如玄甲精骑,但他们有得天独厚的天时地利,人数上巨大的优势肯定会让劫狱的贼人无处可逃。
在这等严密的守卫之下,暗察司这么可能付出四十一条人命的代价。
一定是有哪里不对。
压抑着内心的震惊,李修斜靠在椅子上,眉头紧锁的闭上了眼睛。
许久,李修猛然睁眼,沉声问道:“长安县衙役、羽林军将士、千牛卫备身,劫狱时他们在哪里?”
傅坚狠狠的摇了摇头,道:“按照规矩,长安县衙役是没权利进入皇城的。千牛卫的备身负责宫城安全,皇城内的安全都是由羽林军负责的。不过,下官直到离开暗察司和您来报信,也未曾见到羽林军的人。只是有几位千牛卫的将军,前来打探情况。属下心急于和您报信,将他们交给田主事接待了。”
“有人来诏狱天牢劫狱,这等大事也没见到羽林军现身?”
“没有,绝对没有。”傅坚坚决的连连点头。
李修弯腰捡起了腰带,一边围在腰上,一边冷声道:“这么说,这些匪徒劫狱成功了?”
“属下不知。”傅坚猛的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道:“属下只看见兄弟们的尸首,天牢没能进去。田主事和一个叫阮老面的黑瘦汉子拦在天牢门前,说除了郎中,不许任何人进入。贼人是否劫狱成功,属下不清楚。”
李修点点头,没有说话。田老汉是柳夫子留给他的人,李修还是很信任的。相信出自柳夫子身边的人,不至于将他置于险地。只是发生了劫狱大事,他和目前还对天牢内的情况一无所知,这让李修心中不禁急切了几分,
镶金嵌玉的腰带扎好,登上薄底小牛皮软靴,一身衣服算是穿好了。
没有过多的言语,李修大步走出房门,摆摆手,示意傅坚跟上。
喊过许占彪父子,以及冯二来。李修一路疾行,来到了定国公府门前。照壁旁,沈新铎提着灯笼站在沈彦的身后。
“二爷爷,您怎么来了。这等小事怎么还惊动你了。”
沈彦轻笑一声,道:“人老了,觉也少了。有点动静就起身了。”
沈彦只穿着中衣站在照壁旁的背风之处,身上随意的批了一件外衣,看得出来是急匆匆的赶来。李修心头霎时升起一股暖意。
“二爷爷,别担心,小事而已。我会处理好的。”
沈彦点点头,道:“年轻人有自信是好的,但也要多加小心。长安城里的水太深了。别不小心把自己陷进去。”
李修郑重的点点头,道:“我记住了。夜寒露重,二爷爷还是回房吧,真若有点什么,就是我的不对了。“
“嗯。”沈彦紧了紧衣襟,道:“胆大心细,但也别瞻前顾后。凭心做事,就算真有什么不妥,还有老夫这些老不死的帮你顶着呢。”
沈彦少有的做出了承诺,让李修心头大定。郑重的行过一礼之后,接过沈新铎送过来的马缰,跨马疾奔而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