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抹红霞消失在天边,李修才迈着疲惫的步伐回到了暂居在定国公府的小院。
似乎和往昔一样,当他带着满身疲惫归来时,总有香喷喷的饭菜和小妹关切的笑容在等着他。
玄甲精骑入城,韦家门前成河的血水震动了长安,震撼了大唐官场,却无法打破这个小小院子内的安宁和温馨。这是李修在沈彦帮助下,刻意维系的。
远航的巨舰总要有回归的母港,行万里路的游子总有一个安稳的家。这个不大的小院子就是李修心灵的休憩之所。每每看着小妹忙忙碌碌的身影和欣喜的笑容,总能洗刷去他在外奔波的劳累。
一碗米饭,半壶清酒,三两样时令小菜,在小妹凝视中,大口大口的吃掉家人为他精心准备的饭菜,这就是李修最大的享受。
曾经是如此,现在是如此,希望以后也是如此。
只是今天小妹的表情有些不同,欣喜的浅笑中隐藏点点迟疑。
李修叹息一声,猜测着是不是院子外面的风雨,被某些人带进了安宁的小院中。若是无心还罢了,警告一番足以。若是有心人在故意打破这难得的安宁……,想到这里,李修心中一股暴戾之气渐渐升起。
饮尽酒樽中最后一口残酒,拽过一只月牙凳,拉扯着小妹的衣角,强迫的令小妹坐在身旁。
“有什么想说的,哥哥洗耳恭听。莫非姑娘大了,连哥哥也要隐瞒了吗?”
小妹的嗔怪的瞪了李修一眼,“那有!”
“那就和哥哥说说。”李修笑着望向小妹月牙弯弯的眉宇。在小妹面前,李修中是有着足够的耐心。
踌躇片刻,小妹带着几分不太好意思的羞怯,低着头道:“隔壁的朱郎中要外任,正张罗着要卖掉宅院。我就想,咱们总在国公府寄人篱下也不是个事,就和许婶商量,是不是接手朱郎中的院子。许婶说,置房买地的事总要哥哥做主。”
“就这事?”
李修有些失笑,自嘲是自己多心了。看着小妹连连点头,他才放下心来,刚刚在心中升起的暴戾顿时烟消云散了。
李修见过小妹口中的朱郎中,能和定国公做邻居,自然不是一般之人。朱家祖上也是有爵位的,只是一辈一辈的减等袭爵,到朱郎中爷爷那辈就已经没有爵位可袭了。
不过,书香门第的传承自然有几分底蕴,失去了爵位反道让朱家解脱。科举取士,加上祖辈在外的交情,让朱郎中一帆风顺的熬到了户部郎中的位置。
虽说大唐讲究是京官为贵,但朱郎中如今外放地方为官,明显是熬资历升迁的前兆。年过半百的朱郎中在地方州府任上熬上几年资历,顺利的话,仕途终点未必不能以侍郎的官阶告老。对与一个失去爵位的笑世家来说,这已经是一个很美满的结局了。
朱郎中的宅子李修虽然没有见过,但听说布置什么的,很是不错。户部郎中是五品,李修这个暗察司郎中也是五品。规格上不违制,是一个好的安身立命之所。
能够在长安为官多久,有着柳夫子的安排和弘泰皇帝的关注,李修无
从猜测。但是长久存身在定国公府,总不算个正当的事。
买宅子安家的想法,李修早就存在心里,只是最近事忙,一事安排不开。小妹重提旧事,李修心中是同意的。只是如今在风口浪尖之上,有些事情还是要问清楚的。
“小妹,朱郎中要卖宅子,你是听谁说的?牢靠吗?”
“是国公府下人闲聊时,被我听到的。”小妹有些不太好意思,起身站在李修身后,轻轻的为他按摩肩头,小意的道:“听到这个消息,我就请许叔去打听了一下。从朱郎中的管家口中确认了消息。宅子是要卖,消息也是刚刚放到了牙行,还没有买主呢。”
无意中从国公府下人口中听到的消息。想到国公府内森严的规矩,不应当是别有用人之人的什么阴谋。至于朱郎中外任为何要卖宅子,就不是李修所关注的了。
点点头,李修回头捏了捏小妹高挺的鼻梁,笑道:“行啊,这事你拿主意就好了。你认为合适就买下来。”
“真的?”小妹一下跳到李修面前,一双月牙眼睛中闪着兴奋的光芒,“哥哥是同意了?”
“当然。”
“那我明天就请许叔去下定钱。朱郎中的宅子很漂亮的,可不能让别人抢去。”
朱郎中年过五十,家中待字闺中的小女儿正好是小妹通过定国公府中小姐认识的好友。朱郎中家里的格局摆设小妹早就了然于胸了。
小妹絮絮叨叨的不断的念叨这朱郎中家中的漂亮。温言软语被李修停在耳中,要比朝堂那些倾轧讥讽之词要顺耳多了。
忽然,小妹语声一停,带着少女独有的狡黠之色,小声的道:“哥哥,朱家这么漂亮,和国公府也仅仅是一墙之隔,才卖六千缗铜钱,应该是不贵吧。“
哈哈。李修失声大笑,原来小姑娘的最终的话茬在这里等着他呢。
“笑什么!哥哥,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吗?”小妹脸颊上带着几点红晕,躲着脚娇嗔着。
平康坊紧邻皇城,居住其中的平头百姓极少,大多都是官宦之家。加之朱郎中的府宅和当今吏部尚书参知政事定国公沈彦紧邻着。在这个远亲不如近邻的年代,自然是金贵之所。
只是即便如此,依照朱郎中府宅的面积,也用不了六千缗的价钱。依照平康坊的房价,即便加上和定国公府相邻的优势,平心而论,五千缗左右才是公道的价格。
不过,李修并不打算纠结这些,直到如今,李修还对王家庄的兄妹之间相互支持的日子念念不忘,小妹的开心是多少钱都换不来的。
“无所谓了,你认为可以就好。”
李修笑着点头。小妹一声欢呼,纤细的手指离开了李修宽阔的肩头,蹦跳着跑出房间。
“我这就去找许叔,明天就让许叔去朱郎中家里下定钱。”
小妹去找许叔,李修却准备去找沈彦。
在定国公府内找沈彦,很是容易。这位大唐吏部尚书一回到府中都是窝在书房,处理他好似没完没了的公文。定国公府的书房是大多数人的禁地,这大多数人中绝不包括
李修在内。
不同往日,今天沈彦没有在处理公文,而是在书案之后,端着一盏热茶,眉头紧锁,不知在想着什么。看见李修的到来,没等李修行礼,反而是先打招呼。
“你来了。韦相爷还好吗?”
李修落座,结果沈彦送来的香茶,笑道:“能不好吗?敢不好吗?”
“知道老狐狸的厉害之处了?”
“甘拜下风啊!”李修放下茶盏,状似无意的话音一转,问道:“二爷爷,崔晓松是什么人?”
“为何有此一问?”沈彦猛然一怔。
李修从容的将为崔晓松讲情的人细数了一边,却有意的省略了弘泰皇帝和韦瑾苍的警告。
沈彦低头先过来想,道:“他不算什么。不过是某人扔出了障眼法。却被一些别有用心之人当做了奇货可居的宝贝,实际上不过是一个什么都不知道,被人扔出来的替罪羊而已。”
李修奇道:“能详细说说嘛?”
沈彦摇摇头,道:“这个不应该由老夫来说。你的那位好老师会生气的。”
李修想了想,道:“他危险吗?或者说,对我有威胁吗?”
“他算个什么东西?”沈彦失声道:“败絮其内的草包而已。自以为自命不凡,其实不过是被人玩弄的傻子而已。”
“既然如此,我就放心了。”李修点点头,重新捧起了茶盏。
沈彦迟疑了片刻,又道:“话是这么说,但多少也有些麻烦。长安水深,小心点总没坏处。”
李修道:“麻烦大吗?”
“不知道。”沈彦想了想,道:“毕竟那些不明所以的人心中,崔晓松还是一个奇货可居的宝贝。”
“砸烂这个宝贝,能引出那些人吗?”
李修的话让沈彦大惊,仔细打量李修,见李修说的郑重,不像是在开玩笑,遂即皱起了眉头。
“别人砸烂宝贝,肯定不行。不过,由你来砸,却很是合适。只是砸烂宝贝,会有人生气。不过,也不算什么大麻烦,砸也就砸了。只是这里面有你老师的参与,砸之前,最好通知你老师一声。”
李修喝了一口茶水,道:“柳夫子也参与其中了吗?”
“他是始作俑者。”沈彦笑了笑,道:“崔晓松怎么惹到你了,让你看他这么不顺眼?”
李修轻轻摇头,岔开话题。
来定国公府的书房闲聊,是一个没办法的办法。所有人都在有意无意藏着掖着的不肯说实话。李修不知道沈彦会不会对他直言相告,只好装作闲聊的来试探这位吏部尚书。
从这场试探性的对话中,李修得到很多的信息,从中猜测出更多东西,李修还是很满意的。
砸烂宝贝,也是一个试探而已,试探这汪浑水的深度。沈彦可以无所谓的说砸就砸了,李修却没傻到真的去砸。
只是走出书房的李修没能看到沈彦脸上的得意,而没能听到沈彦的自言自语。
“柳夫子,你算计了一辈子,老夫从来不是你的对手,这次能给你填点麻烦也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