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城外,北门直出十里,官道边有一座木质长亭。长亭内几块石墩为凳。
柳夫子还是在王家时的那般打扮,粗布长衫,头上围着一条文士巾。晨风吹拂,文士巾垂下来的两条丝带,在风中摇曳。
十几年来,柳夫子从未透漏过他年轻时的经历,李修也一直认为从未真正看透眼前带着浓重神秘色彩的老人,不清楚这个老朽的身子里藏着什么样的秘密。能和镇国公称兄道弟的人,岂能没有过风光的岁月?
不熟悉柳夫子的人看来,这位老人还是王家庄的时的模样,可是,落在李修眼中,李修一眼就发现了不同。
不是说衣着打扮,而是柳夫子身上透出来的精气神,让李修很是惊讶。
若将以往的柳夫子比作生锈的铁片,那么现在的柳夫子就是被磨去了锈迹的柴刀,即便不够锋利,也足以使用。
李修站在亭外四处打量,满眼尽是光秃秃的树干,想象中的柳枝不见踪迹,讪讪道:“人都说灞桥折柳送故人,这长亭内外半根柳枝都没有,想要应景都办不到。”
晨风吹动柳夫子下颌雪白的胡须,笑道:“几日不见,你小子的诗才真的见长了,老夫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还有这般能耐呢。”
柳夫子戏谑的笑容,让李修微微脸红,道:“夫子,你怎么也学会笑话我了?”
“再不笑话你,怕是没有机会了!”
“还回来吗?”不知不觉中,李修说话中带着点点颤音。
柳夫子摇摇头,道:“人老了,讲究的是落叶归根,总不能客死他乡吧。”
“这是来接你的家人?”李修看着长亭外两位魁梧的彪形大汉,问道。
柳夫子点点头。李修没问柳夫子为何在王家庄这样的小地方,蹉跎了十几年的岁月,柳夫子也没询问李修在沈家呆的是否顺心。师徒两人只是对视一笑,有些话不用说,大家心里明白就好。
柳夫子临上马车前,拉着李修郑重的道:“薛天成你是认识的,老夫给他留下话了,有什么难办的事,就去找他,总比你在沈匹夫家里四处求人要好。”
李
修郑重的点点头。不知为什么,很多时候,李修总感觉,柳夫子要比镇国公更值得信任。虽然二者现今身份地位上有巨大的鸿沟。
提到薛天成,李修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江州守备营里的将军,而是飘香阁里从他手中抢走那首诗余小令的薛公子。后来他才从沈翔口中得知,那位薛公子就是江州守备将军薛天成的嫡子。
李修和薛天成见过不只一面,甚至还帮薛天琛私卖军盐来讨生活,借以熬过了那段贫苦的岁月。可他怎么也没将飘香阁的薛公子和薛天成联系在一起。
柳夫子走了,马车在宽阔的官道上渐行渐远,最后变成一个黑点,消失在艳阳撒下的光辉中。
李修很想告诉柳夫子,他心中的谋划虽然遇到不少波折谋,但就目前来看,进展的很顺利。他已经成功的在沈家站稳脚跟,不仅得到四房的认同,还取得了沈家三爷的认可。虽然沈家三爷的认可,是建立在他甘当文贼的基础上。
他也想在柳夫子面前再当一回文贼,从记忆力翻出几篇能够传诵千古惊世骇俗的诗篇,让柳夫子也在文学史上留下一个名字。
最终,李修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微笑着,痛苦惆怅的看着柳夫子的马车渐渐远去。
不知道是否还有机会再见柳夫子,所以回家的路,李修走的很慢很慢,任凭记忆化成离别的愁绪洗刷着内心。
可路终究会有尽头,街市的喧闹李修可以充耳不闻,但家门前遇到秦伯,那褶皱老脸上的愤怒,李修终究还是食得人间烟火,无法做到视而不见。
“秦伯,你这是……?”
李修的询问让秦伯脸上愤怒稍减,沉着脸道:“四少爷……。”
秦伯干瘪的嘴唇张阖,最终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老奴一句两句也说不清楚,总之,你回房看看就知道了。”
李修闻言,心中大惊,疾跑着奔向沈家四房。
迎接他的是小妹和沈瑶一对姐妹,看到两人脸上虽然悲伤,却毫发无损,李修心中微定,直奔四房正厅。
正厅内孙氏满脸寒霜,正训斥着跪在她面前的沈哲。
“张能耐了,不仅学会惹是生非,还学会撒谎了!”
“孩儿没有,真的是不明不白的挨顿揍。”沈哲说的十分的委屈,大声道:“母亲,您不信。可以问胡掌柜。”
李修走到孙氏身边,回头看向沈哲。沈哲衣衫凌乱,前襟撕扯出一条大口子,露出里面纯白色的小衣。脸上两块青紫的痕迹,鼻孔内塞着布条,嘴角还挂着血迹。
李修眉头立刻紧皱起来,低声询问:“这是?和别人打架了?”
“不是打架。”沈哲抬头,委屈道:“是挨揍。平白无故的挨揍。”
“你不招惹别人,会有人平白无故的打你?”孙氏黛眉含怒,一双上挑的丹凤眼中隐隐透着心疼。
“还是让小弟说完。”李修劝了孙氏一句,转头对沈哲说道:“从头说,仔细说经过。”
“就是我和孙家表弟,还有几个朋友在酒楼喝酒。那家酒楼没有咱家的云屏酿,只有李家的太白春。因为喝什么酒,我和几位朋友吵了几句。一赌气,我就一个人去不远的酒铺拿酒。
谁知道,去的时候还好好的。刚从酒铺出来,就见到四五个人围上来,不说不问的迎头就打。我和他们撕扯几下,后来胡掌柜带着伙计出来,他们就跑了。”
“都是些什么人?有你认识的吗?”
沈哲摇头,道:“他们头上带着女人用的幂篱,又事发突然,根本看不清。”
“胡掌柜,你看清了吗?”李修转身看向一旁躬身站立的胡掌柜,问道。
胡掌柜抬头看向孙氏,等孙氏点头之后,才说道:“回大少爷。小老儿也未曾看清。店里伙计追了几条街,最终也没追到人。”
孙氏对沈哲的教导很严。沈哲离家喝酒喝朋友聚会的机会并不算多。
对方不仅仅知道沈哲什么时候离开镇国公府,还知道他去哪里,甚至说都帮沈哲安排好离开酒楼的机会。
幂篱遮脸,出手迅速,打完就跑。这不仅仅是有预谋的,而且还是老手做的。
又是谁,冒着惹恼镇国公的危险,针对无害的沈哲,如此煞费苦心的谋划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