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过去了,沈珣依旧不见踪影,连口信都没有。沈哲大概是认为自己办砸了李修所托,总在不自觉的躲着李修。
孙氏看起来似乎没什么改变,经常紧皱的双眉在不经意间出卖了她心中的焦虑。
四房的院子被一种无形的压抑感笼罩,似乎只有小妹和沈瑶两个小丫头对此毫无所觉。特别是小妹,能够整天看到李修似乎是她最大的快乐。
时值盛夏,院子当中的梧桐树撒下一大片树荫。小妹和沈瑶凑在一起,不时对着手中的绣绷指指点点。青春少女无忧的欢笑声,稍稍缓解李修心中的烦躁焦虑。
“太难了!不锈了!”
小妹娇嗔如同清泉,李修抬头望去,一双似嗔似怒的双眸让李修心中拥有了片刻安宁。
“慢慢就好了,不要急。”沈瑶捂着嘴笑声的安慰着,月牙般的眼睛透出少有的笑意。
“给我看看……,”李修半抢半接,从小妹手中拿过绣绷。乍眼一看,顿时哑然失笑,“这是什么?肥肥的水鸭子吗?”
“什么水鸭子?这是鸳鸯。是鸳鸯!”小妹一把抢过绣绷,连连跺脚,少女独有的羞怒浮现在脸上。
李修忍着笑意,连连点头道:“好,好。小妹说是鸳鸯,就是鸳鸯。”
小妹有些黯然,噘着小嘴嘟囔着:“我什么都做不好,明明想锈鸳鸯,却成了水鸭子。”清秀的小脸仰望着李修,“哥哥,我是不是很笨啊。”
李修轻抚着小妹梳理着整齐的双丫髻,温柔的笑道:“那有。小妹是最聪明的。”
安慰着小妹,李修不经意间抬起头,发现孙氏不知什么时候也来到了院子里。正在神情恍惚的看着自己。
“母亲。”李修淡淡的笑笑。
孙氏长出一口气,怅怅的道:“在娘家的时候,哥哥也是这么哄着我的。时间过的好快了,一晃二十多年了。”
李修静静的站在孙氏身旁,听着她继续道:“很早我母亲就过世了,父亲娶了后母。谈不上虐待,也仅仅是衣食无忧而已。没娘的孩子,总要受到些白眼,大多数时候,都是哥哥在照顾我、安慰我。就像你哄着两个小丫头一样。
后来,家里不知道怎么和镇国公府攀扯上关系,为我定下了亲事。哥哥也为此准备接手孙家的生意,周围再也不是那种轻蔑的眼神了。
孙家酒坊本是我亲生母亲的嫁妆,一个不起眼的酒坊而已。哥哥花费了好大心血,才有了起色。
开始我还不理解,为什么哥哥的心思都放在酒坊的扩大上,却不在向往日那样哄着我。后来才知道,哥哥经营酒坊,是为了给我准备一份嫁妆。让一个商贾之女在镇国公府这座大院子中少受些白眼。
也多亏哥哥未雨绸缪,这些年……。”
孙氏的话不算多,却说得她自己眼寒泪水。
李修看着伤感的孙氏。这一刻,李修明白孙氏为何在对待孙家上如此矛盾。
孙氏因为她自己自小失去生母,所以尽可能的对庶子庶
女更好一些。也因为自小在孙家受到过冷遇,所以他对娘家是又爱又恨。她是一个善良,稍有怯懦的女人。
此刻,孙氏不惜将内心中柔弱的一面展现在李修眼前,李修领悟了她的意思。她已经在内心的矛盾中挣脱出来。她要帮助孙家,或者说想要帮助孙家酒坊从当前的困境中解脱出来。而她又不知道该如何去做,所以有了这番对话。
这是一种变相的请求。
“交给我。“李修郑重的点点头。
孙氏浅笑着,看似随意,实则郑重的对李修屈膝一福。
李修面带笑意,静静站立在孙氏前面。没躲没闪,完完全全承受这一礼。甚至都没有去搀扶孙氏。
李修和孙氏默契的相视微笑。让一旁的小妹和沈瑶侧着脑袋满是不解。
她们不理解李修,为何如此无礼的受长辈这一拜。
只有李修和孙氏明白。孙氏屈膝时不是长辈,而是以孙家女儿的身份拜托李修。
而李修面无愧色接受长辈的这一拜,就注定了他要对孙家酒坊的事情一管到底。哪怕需要面对镇国公的怒火,哪怕需要面对安宁公主所代表的皇权,他都已再无退路。
院门不知何时悄无声息的打开了,沈翔胖胖的身子占据了半扇门扉。若有所思的看着孙氏缓缓下拜。
“家里不缺门神,把门带上,我不想看到外边的狗。”李修没好气的喊道。
沈珣笑眯眯的走进院子,对每个人行礼,李修是最后一个,“嘿嘿,四哥这是怪弟弟没来探望啊。这可不怪我,爷爷下令,我怎么敢来呢。今天这还是偷跑来了。”
“你们兄弟聊着,我带两个小丫头回房。”
孙氏对李修行礼被沈翔看在眼中,略微有些尴尬。他带走了所有人,偌大的院子只留下李修和沈翔两兄弟。
沈翔脸色一变,不再是笑眯眯的样子,侧身和李修并排站在一起,看着紧密的院门,叹息着道:“决定了?”
见到李修点点头,沈翔长嘘一口气,道:“很难的。爷爷就是镇国公的天,甚至是江州府上空的天。爷爷下令禁足不让你去管孙家的事,你一定要去管,就是在逆天行事。逆天啊……,嘿嘿,太难了!”
李修无所谓的笑笑,道:“我娘带着我离开沈家是逆天。我在王家庄挣扎了十五年,也是逆天。我回到镇国公府,在某些人眼中看来,同样是逆天。甚至大唐有我的存在,就是最大的逆天。如此说来,我已经逆天多次了,再多一次又有何妨。”
“好雄心,好壮志,是个男人。”沈翔肥硕的大拇指伸到李修眼前,少有的没在一句话里带出他独有的嘿嘿笑声。
李修学着沈翔的嘿嘿一笑,道:“那你来帮我啊。”
沈翔两双手连腰,如同风车般,“别……,千万别拉着我,我是一肚子糟粕,吃吃喝喝和我在行,这种大事可千万别拉着我。”
“逆天,需要先走出这片天,所以……。”
李修凝视这眼前核桃木的院门,就
是这薄薄的院门,在镇国公的一声令下之后,隔绝了他与外界的联系,也就是这扇院门,让他思索许久的谋划无从施展。
暗红色的院门,如同一道铁闸,横亘在眼前,更横亘在所有人的心头。
许久,俊朗的脸上露出一抹坚毅的笑容。随即迈开大步,拉开那两扇隔绝天地的门扉。
李修面前出现一双大手,耳边的守卫的苦笑:“四少爷,你就别难为我们了。”
李修冷笑着俯视台阶下的守卫。脸孔有些熟悉,是族学里那位曾帮着李修奚落夫子的国公府亲卫。如今他的脸上苦涩得如同风干的鸭皮。
“你叫什么名字?”李修斜眼瞟去。
守卫牵强的笑笑。“小的名叫陈六。”
李修带有些不屑道:“陈六,本少爷就是难为你又如何?你敢对我动手,还是敢擎刀砍了我?”
“小的不敢。”陈六嬉笑着,粗壮的手,有意无意的在刀鞘上来回抚摸。
李修哑然失笑,摇头道:“我今天就要走出这个大门,真有本事就抽出你的刀。本少爷倒要看看,你究竟敢不敢砍下来。”
“四少爷,你又何必难为小人呢?”陈六的大手飞快的从刀鞘上挪开,背在背后,以示他的清白。
李修直视前方,一步跨下石阶,陈六和另外一位守卫急忙闪身拦在李修身前。
李修脚步未停,狠狠的向着两人中间的不大的缝隙撞去。“砰”的一声,李修被震退两步。陈六刚想笑,忽然感觉到腰中轻了许多。抬眼再看,腰中横刀已经在李修手中。
艳阳反射着刀锋的寒光,配合着李修眼中凶戾坚韧的神情,陈六忽然想到,李修不是他眼中那些整日里熬鹰斗狗的富家子弟。出身乡野的李修要比那些公子哥少了几分软弱,多了几分蛮横。
陈六不知道李修是否真的敢拿刀砍人,想到李修曾怒打崔安,围困府衙等种种“丰功伟绩”,他下意识的连退几步,躲开身前慑人的刀锋。
“四……,四……,四哥!”沈翔的呆愣过后,说话都开始结巴了,“你……,你这是干嘛?快把刀放下。”
李修抬头看着刺目的艳阳,刀锋横举过头,左手食指轻轻抚过锋锐的刀锋,一滴嫣红的血珠顺着指尖滑落。
“好快的刀啊!”
李修仿若如常的赞叹,让沈翔和陈六心中一寒。陈六连忙退后,生怕李修顺势一刀劈来。他也是经过北疆大战的,他不怕刀,他怕的是握刀的人。
沈翔肥肥的身子展现一种说不出的灵巧,上前一把拉住李修的手,嚷嚷道:“四哥,别急。你就算砍死他们,也一样走不出去府门。先别急,我们再想想办法。”
“我不是急。”李修搓弄着指尖的血丝,泰然自若的笑道:“我只是表明态度
,当我想离开时,没人能拦住我。当年沈家没能拦住我亲娘,今天,也拦不住我。”
李修的话音刚落,远远一声大喝传来。
“李修,把刀给我放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