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中众人皆非笨人,仔细推敲了一下,便发觉曹植所提出之法有可行之处,而且还能解决现在曹cào所面对的尴尬问题。
韩浩是负责田制之事,听完之后便问道:“四公子此法虽然可行,然而授多少田地与百姓,另外就是我等要收多少田税。要知道,推行屯田制,除了给屯民温饱之外,其余粮食全部上jiāo。若是推行新田制,收税少则不够我军粮食之供给,收税多则百姓叫苦,这只怕难以取舍。”
这个问题,曹植早就想过,于是轻笑着说道:“韩先生所担心确实有理,只不过植以为世上最难获得的乃是民心。虽然分出一部分粮食让利于徐州百姓,然而却可以挽回当地之民心,那父亲所施行的便是德政。反之,若强制推行屯田,百姓不受惠,大肆出逃,再到处散播父亲所推行的乃是暴*,那名声之损失不是钱粮所能挽回的。况且彭城、东海那边,东南有刘备、西南有吕布,他们尽皆虎视眈眈。一旦民心尽失,只怕他们就会大举进攻,到时损失的就不是区区田税那么简单了。其中取舍,请父亲定夺”
曹植这一席话,说得韩浩哑口无言,而曹昂则没有想这么多,立即拱手道:“父亲,四弟所言之策大善,孩儿赞同”
曹丕闻言,也一同拱手道:“孩儿亦赞同四弟之策”
剩下的曹彰、曹真没有想这么多,现在曹家兄弟是共同进退,因此也齐齐拱手道:“孩儿(真)赞同四弟(四公子)之策”
见到几子如此,曹cào脸上lù出不易察觉的微笑,继而转头问荀彧道:“文若,汝以为如何?”
荀彧斟酌了一下之后,点头道:“徐州的确不适合推行屯田,四公子此策或是解决之道。”
连荀彧都开口了,其他众人又提不出反对之处,于是都纷纷点头赞同。曹cào见此,便说道:“既然如此,就徐州一地试行植儿所言之策吧。”顿了一下,曹cào转而对曹植道:“植儿,你回去之后将此策的内容与施行办法都写出来,明日jiāo与为父。”
曹植淡笑着应道:“孩儿明白”
曹cào轻轻点头,目光再次落到荀彧身上,问道:“文若,继续吧。”
荀彧应了一声,继续说道:“由于推行屯田,我军暂时无粮荒之忧。倒是商业,由于早前兖州战luàn频繁,商业上还保留得比较好的,便只有徐州。剩下兖州和颍川、河南等地,几无一座像样的商市,商人虽然缺点多多,然国不可无商,此事还请主公仔细思量。”
曹cào闻言,点头道:“这个倒是不难,许昌乃是大汉之都,自当是天下商人云集之地。本将已吩咐伯宁,在许昌修建东西二市,只要许昌扩建完成,自能吸引商人到来。”
荀彧听到,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倒是下面的曹植,听到曹cào如此简单便带过商业,心中暗叹了一口气。不过也难怪曹cào不重视,纵观中国历史上这么多朝代,对商人抑制和鄙薄最深的,莫过于汉代。这一方面是因为汉承秦制,秦乃是典型的农耕国度,重乡土,因而比较排斥四处流动的商人。另外一个,便是因为吕不韦这个商人起家,最终当上大秦相国的商人了。因而,秦始皇对商人也是忌惮得很,怕再生出一个吕不韦来,故此导致统一六国之后,秦制抑商日重。
而后便是汉武帝时候所推行的独尊儒术,儒家的土壤本身就是农民,独尊儒术之下自然对除农民和士人之外的其他阶层进行排斥鄙薄了。因而商人地位低下,而工匠之术亦被称之为奇yin技巧。
倒是汉代以后,儒家势力大削,佛道并起,使得后来的唐、宋、明等朝代抑商没有这么严重。
而现在曹植所处的汉末,由于重农抑商的关系,特别是士人对于商人的鄙薄,导致了民间从商者极少。而有,也是一些为了糊口的普通行脚商,或是到了秋末赶集之时才临时充当一下商人角sè的百姓。真正崛起于民间的大商人,可以说一个也没有。
当然,这并不是说这时代并没有巨商,不仅不是没有,而且还多得很。只不过这些巨商,并非个人,而是一个个的世家。大世家一边鄙薄商人,而自己则一边组织商队营商,赚钱财帛,正便是汉代商业的普遍情况了。
因而此时要兴商,其实并不难,只需要拉几个大世家的商队,建立几个商市,剩下的就不是问题了。当然,这样的商业也称不上发达,充其量只是存在罢了。
商业的议论很快就揭过,那边荀彧又禀报了一下各地的民生情况之后,最后说道:“主公,现在各地皆无太多难以解决的问题。倒是河北士林传出风声,说主公言而无信”
曹cào闻言,眼眉一挑,惊讶道:“本将言而无信?这是怎么一回事?”
荀彧听到,没有回答,只是抬了抬眼皮,一个劲地向边上的郭嘉望去。那边郭嘉见到,苦笑一声道:“主公,此事还是由嘉来说吧。当日嘉与四公子出使河北……四公子却是于文会上说主公倡导天下士人,教化万民……现在河北之地在袁本初的大力推动下,却是做得很好,河北各大城池设了不少士人开设书院,以行教化之责。除此之外,徐州、荆州也有不少士人开设书院,倒是我们兖州……”说到这里,郭嘉苦笑一声,停住了口。
不过曹cào一听,总算是明白过来。其实此事郭嘉回来之后已经向他禀报过,只不过由于当时曹cào忙于要跟吕布开战,随后又要夺颍川,救天子,这事却是忘了。现在被郭嘉提醒,总算记了起来,回头狠狠地瞪了曹植一眼,显然怪他多事。
曹植被曹cào这么一瞪,心中暗叫委屈道:“老爹,我这也是为了你的大业着想,你自己忘记了倒来怪我,真是的”心中虽然如此想,但曹植却是微笑答道:“父亲,其他人只是先行一步罢了,父亲掌握印刷术,要行教化之事易如反掌,此时追赶,为时未晚。”
曹cào听到,翻了翻白眼。一方面欣喜自己有一个聪明的儿子,另一方面又为他的个胆大妄为而叫苦。但曹植毕竟代表他放出话来,现在一只脚已经踩了进去,想退出来已然不可能,为了自己的名声着想,曹cào也只能咬牙干下去了。
再次瞪了曹植一眼之后,曹cào随后问郭嘉道:“奉孝有何计较?”
郭嘉没有立即回答,反而微微一笑,问曹cào道:“主公可知道颍川书院?”
颍川书院,曹cào哪里会不知道。在这时代,颍川书院可是大大的有名,其在黄巾luàn前便存在,由大儒荀爽所主持。只可惜后来黄巾大luàn,颍川书院也毁于战火之中。虽然颍川书院是毁了,但颍川书院教出来的学生现在可是活跃于天下这个大舞台上。
当年颍川书院学生甚多,其中佼佼者当数现在曹cào麾下的重臣二荀、郭嘉和已故谋士戏志才,其心腹谋士程昱当年也是颍川书院的教习。他们一帮人之所以都投到曹cào麾下,也有当年颍川书院的同窗之情的原因。曹cào是他们的主公,也是他们的好友,怎么会不知道颍川书院。
可以说,曹cào有今日,也有点承了颍川书院的情在。而曹cào平日与二荀、郭嘉等人闲聊时,也经常听他们对颍川书院毁于战火的遗憾。此时听得郭嘉之言,哪里不明白过来,立即用肯定的语气说道:“颍川书院乃是天下闻名之书院,本将岂会不知。奉孝之意本将明白,现在颍川郡已然在本将治下,本将自有责任重建颍川书院”
郭嘉见曹cào一点就透,当即大喜,略带感jī地拱手道:“主公英明”
不止郭嘉,二荀闻言之后,也jī动地拱手道:“主公英明”
二荀和郭嘉的jī动,众人亦心知肚明。倒是曹植,暗赞曹cào这一手妙,虽然是由郭嘉隐晦地提出来,但曹cào决意重建颍川书院,的确能做到收买人心的效果。除此之外,颍川书院当年也是名震天下,曹cào现在重建,也有向天下人展示其教化万民的决心,可谓一石二鸟。
该谈的事基本上也谈完了,就在曹cào与众人笑谈了一会,准备散会之时,外面忽然传来许褚瓮声瓮气的声音道:“主公,河北急报”
众人闻言,脸sè一变,现在河北袁绍,可说是曹cào以及麾下众文武心中最为忌惮的势力了。听得河北急报,曹cào脸上笑容收敛,凝声道:“呈上来”
mén外的许褚闻言,大步走了进来,继而将一封书信递与曹cào。曹cào也不含糊,立即展开,一看之下眉头便当即拧紧,脸sè也变得yīn沉无比。见到这一幕,众人哪里不知道出大事了,心中都有点不安。
只见曹cào轻轻将手中书信放下,抬起头凝声说道:“河北探子送来急报,本初要天子迁都鄄城”
众人闻言,同时皱起了眉头。要知道,当初曹cào决意定都许昌,乃是因为这里远离河北兵锋之威胁。而鄄城就在黄河边上,袁绍若是有心要劫天子,那么大军可以片刻就到,让曹cào完全没有反应的时间。其让曹cào迁都鄄城,显然是为了将曹cào以及天子都掌控在内。这里面,也同时告诉曹植一个讯息,袁绍对于当初没有选择迎天子,已经后悔了。
没有人犹豫,几乎同时所有谋士都摇头道:“主公,绝不能迁都鄄城”
曹植闻言,苦笑道:“本将自然知道,但是本初势大,若然当面拒绝,只怕他恼羞成怒之下,会南下出兵。”
曹cào所言,并非没有道理。袁绍现在虽然并没有完全灭掉公孙瓒,然公孙瓒也只是困守易京,根本没有还击之力。袁绍也无须全军出击,只要派一部骑兵南下,来兖州捣luàn,那么也足够曹cào头痛的了。而且一旦曹cào和袁绍撕破了面皮,那么与曹cào仇怨极深的袁术等人肯定不会放过此痛打落水狗的机会。而徐州的刘备也非轻与之辈,其可能不会出兵兖州,但夺回徐州那些地方机会却极大。这才是曹cào最担心的地方。
那边程昱沉yín了一下,拱手道:“主公,早前四公子到河北一行,承诺举荐袁本初为大司马。这次正好兑现诺言。如此一来,袁本初也不好再出兵。”
郭嘉听到,却是摇头道:“仲德之谋虽可让袁本初一时无出兵之借口,但袁本初若然知道天子在手,可随便封官,只怕大司马一职最多只能换来数月之安稳,不妥。”郭嘉之言,众人同时点了点头。
官职现在曹cào想怎么封就怎么封,并不值钱。单凭这些虚衔让袁绍打消控制天子之心,恐怕不容易,这道理众人皆懂。因而一时之间,大厅之中却是陷入了沉默。
静默了好一会,下边郭嘉却是苦笑一声,拱手道:“主公,办法不是没有,然……”
曹cào已经知道此事的严重xìng,闻得郭嘉有策,连忙说道:“奉孝不必顾虑,且细细道来。”
郭嘉一拱手,说道:“如此,嘉便斗胆了嘉请主公晋位大将军”
“什么”此言一出,厅中所有人都惊讶得瞪大了眼睛。要知道,现在曹cào打着的乃是“尊天子以令不臣”的旗号。而大将军可谓位极人臣,凭曹cào的功劳肯定不够,而且天子也不可能随便将大将军封下去。而一旦曹cào晋位大将军,那跟董卓等人是没有任何区别的。
荀彧当先反对道:“主公,此计万万不可行主公好不容易救回天子,博得忠臣之名。如此一来岂不是全功尽弃”
曹cào没有说话,那边郭嘉无奈一笑,辩道:“文若难道还不明白吗?袁本初此谋就是要削弱主公的力量,不是实力上受损便是要在名声上受损。相较而言,嘉以为名声之损比实力之损更为实际”荀彧闻言,当即沉默不语。
在座的都是智者,郭嘉说得如此直白,他们哪里不明白过来。袁绍nòng这一出,目的自然是为了削弱曹cào的实力。派人送来这封书信,虽说是要天子迁都鄄城,但内容却是说得冠冕堂皇,让人挑不出一定问题来。而这么一来,曹cào迁那是不可能的,哪个人会想卧榻之侧悬着一柄出鞘的利剑。而不迁,那袁绍就可以有借口来攻打兖州,一旦开战,以曹cào的实力败多胜少。除此之外,曹cào也可以用天子的名义来安抚袁绍,最直接的方法当然是封官了。然事实就如郭嘉所说,袁绍达不到他削弱曹cào的目的,肯定还会有大把借口来发难,这么一来曹cào必须自降实力,才能满足袁绍的目的。
自降实力主要就分两方面了,其一自然就是实际的实力,这体现在兵力和钱粮上。其次,便是名声。名声这东西重要xìng之前早已说过,而且在袁绍看来,名声也跟实力是完全挂钩的。实际的实力跟名声,两相比较,自然是降名声比较实际了。
因而,郭嘉才会建议,曹cào晋位大将军。那么一来,曹cào名声肯定大损,再让袁绍满意了,那么他目的达到,也暂时不会再找曹cào麻烦了。
下面曹植想明白之后,暗叹口气道:“看来,曹贼这个恶名始终还是要背上。唉,实力,缺的还是实力若然实力在袁绍之上,又何惧他的威胁”这一刻,曹植有点恨自己年龄太xiǎo,想放手做一些事都不可能。
讨论还在继续,郭嘉辩倒荀彧之后,曹cào却是皱眉道:“奉孝,除此之外当真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郭嘉轻轻摇头道:“除非主公想立即跟袁本初开战,不然的话没有其他办法。”
曹cào闻言,沉默了许久,才说道:“好吧,此事就jiāo由奉孝处理。”说完,曹cào忍不住长叹一口气,喃喃道:“想我曹孟德对大汉一片忠心,不想竟然要背上汉贼之骂名唉……”长叹了口气,曹cào长身而起,拖着落寞的影子转身走进了内堂。
见到曹cào的模样,曹植心中忍不住升起一种想法:“莫非,父亲当篡汉者,真的是被迫的?”随即摇头苦笑,暗道:“可能吧这事也说不准……”
其实心情复杂的又何止曹植,不远处的曹昂神情一面坚毅,拳头紧握暗暗发誓道:“父亲背负着的东西实在太多了,我是曹家长子,一定要为父亲分忧”
而曹丕也脸sèyīn沉,眼中jīng芒吞吐暗道:“力量,我需要更强的力量”曹彰、曹真乃至夏侯家的人,心中也各有所想。
这一刻,感觉到曹cào身上那落寞,每一个曹家人的心中都感觉到强烈的颤动。那个时刻都将笑挂在脸上的人,为了这个家,为了大汉,为了天下百姓,肩膀上背负着的东西实在太多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