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事年年有, 今年特别多。早上从四爷府传来帖子,四福晋紫漪邀我于今日晚膳后一起前去东宫,探望前太子妃石凤仪。为何怪异, 请允许我一一道来。首先, 这是身为情敌的紫漪对我的第一次邀约, 虽然离开胤禛后她不再找我麻烦, 但我们的关系应该也属于老死不相往来的一种;其次, 太子哥如今与我的关系非同一般,恨还是爱,一时谁也说不清;最后, 如今我身为八爷府的侍妾,夺嫡之争已经白热化。明显的对立面还凑在一起套近乎, 不是脑袋进水, 就是心机太深。
我不能反对, 没有理由反对。整理打扮了一番,乘上紫漪的轿子就进宫去了。我想不到的是, 紫漪居然一直和凤仪保持着亲密的联系。无论寒暑,只要稍有空余就会到东宫陪伴。出事后,凤仪连自己的女儿都不待见,而紫漪居然还能够与她进行正常的日常交谈。其实,是我从心里小看和抵制了紫漪。
“你这样留在东宫, 不跟二阿哥去咸安宫, 皇上也同意?”我安静地坐在一边, 听着紫漪开始和她唠嗑。
“是皇上安排的。我哪里能做主……”凤仪清瘦了许多。我看了一眼刚撤下去的膳食, 她现在是素食主义者了。手里也整天捧着佛经, 握着佛珠,活脱脱一个小版的世外沈宛。
我注意着紫漪的眼神, 这么多年过来,她已经练到面对任何事都可以不动声色。她提的每一个问题,都有深意。这些我能感觉到,但却无法从她的眼神里读出来。夺嫡之路,果然能让人百炼成钢。
她们俩聊天,其实我插不上话。这么多年未与凤仪交谈,我也不知道该问她什么。于是在屋内东瞧西看,随便找乐子。实在无聊才开始找个话题准备打破尴尬。
“天热,让人送点儿冰块进来吧。”我知道她这里有个私人冰库,很是羡慕,当初太子哥为此没少费事儿。
“来人,去取点儿冰块儿来。”虽然经历这么多是非对错,她还是对我保持着基本的礼貌,听到我想要取冰便命人立刻行动。
屋外走进来一个身着湖蓝色马甲的宫女,她捧着一盘细碎的冰沙恭敬地鞠躬。我一看就馋了,上面还撒着我很喜欢的杏仁粉,哪里来的丫头,这么机灵?可是凤仪似乎不太高兴,话音低沉地说道,“怎么只有一碟?”
她再次鞠躬,一边走向我递送杏仁冰沙,一边答话。“回福晋,您早就交代过四福晋体寒要忌冰。而太……二爷说了,您一天吃冰绝不能过两碗。”说着把冰沙放在我的桌旁,又对着我说,“月格格喜冰怕热,最爱杏仁桂花,东宫的下人又有谁没听二爷说过?”
“他人都不在东宫了,你们还来管我……”凤仪的回避让宫女更想要说些什么。
“奴才们是积了几辈子的福气,才能跟到二爷这样体恤下人的好主子。即便他不在东宫,他吩咐的每一件事儿奴才们没有不尽心的。”宫女的话比起我们更字字珠玑。看不透的,永远是局内的人。我最好的哥哥,你永远都是……
紫漪满意地打赏了这懂事的宫女,又再问她,“每一件事儿?都有些什么?关于你们福晋的?”
宫女笑道,“哪能不是关于福晋的?以前,在东宫外,二爷是天下第二,到了东宫内,仍然是天下第二。也就是这些年有了小郡主,才再次沦降为天下第三。”她喘了口气,继续说道,“福晋的头发每掉一根,都要捡起来放到香盒里存着,等到了一百根就送到寺里去祈平安符;福晋的鞋子要我们亲自纳,比普通人多纳三层底儿,因为路走多了磨脚;福晋怕热,一到夏天便要在房子四周放满冰雕,但福晋也惧冷,出入的轿子都要铺最暖和的貂皮毯子……”
我们听得难受,讲的人也开始低声抽泣,“二爷在走之前还叮嘱我,‘天热了,福晋晚上肯定要踢被子。我不在,晚上就辛苦你了。’”她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说,“福晋,世界上再也找不到比二爷更爱您的人了!”
一生能得如此爱人,在佛前跪求五百年又何妨?凤仪,难道你真的不曾爱上这个完美无缺的丈夫吗?他的一切恨都源于爱,而一切恨却都不曾给过你。是你太无情,还是他太可悲?
紫漪抬手示意让宫女退下,平心静气地对凤仪说着,“你难道还不明白谁是心胸宽大的爱你,谁是害人害己狭隘自私的小人?你爱了白云这么多年,最后的结局就是他以进宫做太监来报复爱吗?”
凤仪放下长串的玉质佛珠,站到窗边,低垂着眼帘,“我不是不懂,而是再也承担不起另一份爱。爱上我,就是他们此生最大的错误……说到底,都是我害人。”
“你根本不懂!”紫漪居然发火了,对于今天的一切变化,她似乎是有备而来。“如果你还相信我这个相伴十余年的姐妹,今晚我一定让你看清整件事的真相!”对着凤仪说完,又转头看我,“今天找你来不是我的意思,是有人想让你知道一些事。你们俩都不要再浑浑噩噩的过日子了!要么退出,要么就跳入火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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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东宫冰窖。
“为什么要来冰窖?”凤仪和我穿着鹅毛大衣,跟着紫漪已经在冰窖里等了一刻钟。
“你长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哪里会知道自己的冰窖已经变成了别人集会作恶的地方……”她拉着我们蹲低,似乎发现了什么动静,“嘘……有人来了……不要担心,如果被发现,我已经安排了人救命……”
隔着厚重的冰块,我们只能隐约看见两个男人的身影,一前一后进了冰窖。身体可以隐藏,但声音却无法改变。两人一说话,便漏了陷。
“以前在宗人府会面,如今换在冰窖。你虽然做了公公,头脑却更胜从前。”
“大阿哥夸奖了。当初我被胤礽逼走,还好有你从中周旋。否则,我恐怕再也回不了皇宫。”
“你不后悔成为太监?你为了女人进宫,可如今再得到她也没用了……”
“哼……我原以为她对我有多坚贞不渝,结果不过是个人尽可夫的贱人!我千方百计回宫接她,她呢?早就和胤礽高床暖枕,日日春宵!……居然还寡廉鲜耻地偷偷联系我给她带禁药,这样的贱人,我怎么可以不成全她……”
“可是你后来不是表现得很爱她?”
“胤礽这么爱她,我怎么能够不趁机折磨折磨这个高高在上满口兄弟情深的太子爷?说起来你还得感谢这个贱人给胤礽生了一个好女儿。否则,我们又怎么能借她的手,除掉有望即位的十八阿哥,逼着胤礽这个痴情种退位让贤?”
“有你做我的军师,你又呆在罕阿玛的身边,真是事半功倍。原以为一切部署只是枉然,没想到我居然真有靠近东宫的一天!哈哈哈……”大阿哥胤褆伸手拍着白云的肩膀,“下一步,我们应该朝谁下手?”
“我们第一步棋算是错有错着,成功利用醋坛子九福晋挑拨了他们的关系。虽然之后在三阿哥的酒里下药没能达到预期的效果,不过至少让他完全和八爷府翻脸。但八爷府的根基最深,良妃一族在朝野的势力更不容小觑,依我看……下一步,先向四爷府动手。”
“怎么做?”
“四阿哥胤禛身手了得,为人机敏,人缘又好。但是他和胤禩共通的弱点就是王皓月。只要我们把王皓月攥在手里,我相信,四阿哥会死得其所的……”
贱人!真正的贱人居然口口声声骂着别人是贱人!我冲动的血液开始膨胀,紫漪看出我的火苗,使劲拉低我进行镇压。等他们走后,我们三个人各异的表情十分可笑。我的眼里冒着火花,凤仪的眼里存着热泪,紫漪的眼里风平浪静。
紫漪不再劝说凤仪,如果这样还没有看清,再说什么都是无药可救。她眼盯着我,恢复了正常的声调。“这样的人,你还要懵懵懂懂手下留情吗?即便下一个倒下的是胤禛,你也无所谓?”
我转身开始离开冰窖,她们没有拦我。现在的我不会对她做出任何的承诺和表露自己的任何情绪。但今日所知道的一切,大阿哥胤褆,我首先要让你双倍奉还并悔恨终身!不过是栽赃陷害,借刀杀人,耍阴的……谁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