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啊好啊~”
六郎还未回答,丹娘已经迫不及待的鼓掌欢呼了,“不光是小六来,你们两个也要比划比划~”
她指的是兄长和身旁的丈夫。
李淳业和邹麟并无异议,欣然同意,这下六郎就是想拒绝也没有办法了。
曹芳蕤便命王小虎去做准备,在园子里寻了块宽阔的场地,摆上箭靶,一个身材高大的昆仑奴手里捧着一把弓,六郎被吸引住了目光,忍不住拿在手里细细打量。
弓身修长、装饰简洁,弓弦是用牛筋制成的,他用力拉了一下,很要费些力气。
“的确是好弓!”他赞叹道。
李淳业笑眯眯道:“你射一箭看看!”
六郎点头应允,戴上鹿皮护指,他摆出射击的姿势,六郎眼角余光看见兄长一脸期待,他心内一动,屏住呼吸仔细瞄准。
‘咻’的一声,围观的人只见一道黑色的影子呼啸而过,瞬时看过去,羽箭正中靶心!
“好!”李淳业和邹麟大声喝彩。
六郎谦虚道:“运气而已~”
“再来一箭!”李淳业嚷道,六郎没有反对,又拿起一支箭射出,这下众人欢呼的更大声,那箭居然挨着先前那支,可见六郎的箭术实在了得!
接着就轮到了李淳业,虽然他努力想超越弟弟,可无奈架势挺好,结果一般,离靶心还有两指长的距离。
邹麟与他差不多,李淳业遗憾的摇头认输:“小六真厉害,我比不过他~”
“那当然!”丹娘‘咯咯’笑起来,道:“小六天天都在练呢!”
六郎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后脑勺,带着些歉意对李淳业道:“阿兄过誉了,中午我练了一个多时辰的的箭,只是顺手而已……”
“这是什么话!”李淳业亲热的搂住弟弟的肩膀,故作不悦道:“你的骑术箭术了得,我听着都替你高兴,人家会说,李二的弟弟文武双全,真是英雄少年啊!”
“那我这个做兄长的脸上多有光啊,你说是不是~”
六郎闻言‘扑哧’一声笑起来,看着与自己五官有五分相似的弟弟,李淳业满腔喜爱之情。
忍不住摸摸他的头,笑道:“你在谁的面前都可以谦虚,就是不准在我的面前谦虚,阿兄以你为傲~”
六郎微怔,李淳业转身拿起那把弓递给他,“刚才我没告诉你,这把弓是张含亲手做的呢!”
他抚摸着弓身故作嫉妒道:“没想到吧,他做的居然不错,先前你送了一把刀给他,这把弓实际上是他委托我送给你的,算是礼尚往来……”
六郎有些讶异,没想到是这么回事。
李淳业继续埋怨:“这家伙,有好东西都舍不得给我……”
“阿兄既然喜欢,那就留着吧。”六郎认真道。
李淳业放下弓,命人装进匣子里,半开玩笑对弟弟道:“他送给你的我怎能留下,你们俩惺惺相惜,这也是一种缘分,张含的箭术你也知道,父亲都称赞过的,你要是无聊的话,就找他玩~”
说罢他凑近弟弟的耳朵嘀咕道:“我的箭术一般,霸占着这么好的弓岂不浪费~”
他古灵精怪的挤挤眼,惹得六郎扬唇轻笑。
过了片刻,他敛去了些笑容,清澈的眼睛看着兄长,似认真似玩笑道:“那要是有一天我想要一件对你来说很重要的东西,你会给我吗?”
“很重要啊……”李淳业有些犯难的想了想,认真回道:“除了红翎,其余的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红翎是李淳业最喜欢的一匹马,为汗血马和突厥马的混种。
“真的吗?”六郎目光微闪。
“当然是真的!”李淳业毫不犹豫的点头,“咱们一母同胞,只要是你想要的,阿兄都可以让给你~”
才说完最后一句话,丹娘冲他们俩‘诶’了一声,“在说什么呢!”
“不关你的事!”李淳业头也不回的答道。
丹娘眉毛一竖怒气冲冲,曹芳蕤哈哈大笑,劝丹娘道:“不理他们,咱们吃烤肉去,全部吃光,一点儿都不给他们留~”
李淳业瞪大眼哀怨的看着妻子,向她走去,六郎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看着不远处兄长指着跳脚的二姐对嫂嫂说她像个□□,嫂嫂嗔了他一眼,二姐夫憋着笑拦着二姐,三姐照旧稳坐高楼看大戏。
那一片吵杂温馨又热闹,让人忍不住想要融入。
丹娘吵不过兄长,扯着嗓子唤弟弟来帮忙,六郎回了句‘来了’,然后以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对自己道:“这才是我想要的……”
他脱下护指递给仆从,雀跃的向他们走去。
……
待家宴结束,六郎策马飞奔回了宫,快速的洗去一身酒气,换了件衣裳,他对内侍道:“咱们去飞霜殿找阿耶。”
内侍不解,忙问何事,六郎不作回答,只道:“没什么要紧的事,走吧。”
既是不要紧的事,明天说不可以吗?这会儿天都黑了……
内侍忍住心里的疑惑,赶紧吩咐人点上灯笼,四个宫人拥簇着六郎离开了院子。
此刻李晖正与郑良泽坐在灯下对弈,君臣二人对战正酣,已然忘了时辰了。
听见宦者的通传,李晖这才把目光从棋盘上□□,惊讶道:“六郎有事求见?”
“是!”宦者弓腰答道:“郎君在门外候着呢!”
如果是旁人李晖可能要生气此时有人来打扰,但来的是自己心爱的六郎,他的不悦也就烟消云散了。
郑良泽很有眼色的提出告退,李晖意犹未尽道:“把棋局记下来,咱们下回接着来!”
“那臣随时等候陛下传召~”郑良泽笑呵呵应了,行了个礼退了出去。
宦者疾步行到六郎身旁,恭声道:“陛下传郎君入内!”
六郎深吸了口气,撩起袍子进门,灯火通明的室内,他看见父亲身上披着一件外袍,发髻上插着一根紫竹簪,盘膝坐在榻上,面色温和的看着自己。
“阿耶万福!”六郎跪下行礼。
李晖抬了抬下巴示意他起来,六郎却不动,他再次郑重的磕了个头,挺直身子看着父亲,沉声道:“阿耶,儿子想请教你几个问题……”
李晖见他严肃的表情郑重的态度,便知与下午那番话有关,既然他都开门见山的提出来了,自己也该与他好生谈一谈。
于是李晖颔首,道:“有什么问题问吧。”
六郎理了理思绪,问了第一个问题,“阿耶,你是先皇的嫡长子,是天命所归的皇太子,为何三叔和四叔还要妄图夺位呢?”
李晖闻言愣住,他没有想打儿子居然问了这个问题,他准备的一肚子诸如‘我看来看去觉得还是你最适合做太子’的回答毫无用武之地。
不过他还是认真回道:“人的欲望是永无止境的,在野心面前,世间任何一种约束都是空谈。”
这句话言简意赅,六郎点点头,问第二个问题:“祖父态度模糊,那时的阿耶害怕吗?”
“当然~”李晖微微抿唇,毫不犹豫的承认了,“阿耶天天都在害怕,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而败者是没有资格为自己说话的。”
想起从宗室玉碟上抹去的那二十几个名字,六郎忍不住颤抖了一下,而李晖依旧噙着笑看着儿子。
“第三个问题呢?”他主动的提了出来。
六郎沉默了一瞬,道:“第三个,阿耶,你……后悔过吗?”
后悔?他指的应该是建酉政变杀了那么多人。
李晖细细咀嚼了这两个字片刻,然后缓缓摇头,“永远不会,对待你的敌人,任何心慈手软都是留给自己的隐患。”
六郎埋着头一言不发,他眼也不眨的看着父亲掉落在脚踏上的衣角,时间仿佛凝固了,蜡泪流下积累在烛台里,火苗愈发旺盛,映照的这对父子之间的气氛愈发凝重。
六郎终于抬起头,定定的直视父亲的眼睛,向他倾诉自己的想法。
“阿耶,第一个问题,拥有欲望和野心并非全是坏事,儿子知道阿耶一直在准备东征完成先主的夙愿,这便是欲望,阿耶想要四方臣服万国来朝,便是野心……”
“儿子虽得良师教诲,可这两样,儿子都没有。”
“第二个问题,阿耶是害怕输了这场博弈,而我害怕的是加入这场博弈。”
李晖沉下嘴角,神情平静,目光幽深,六郎继续道:“倘若有一天我也要对亲兄弟下手,我绝对会心软,而我的心软,正如父亲所说,会成为国家和朝廷的隐患。”
李晖轻轻哼了一哼,声音里满是不屑道:“当你坐在那个位置上、当你有了想要保护的人,你就会有欲望和野心,会狠下心反击的!”
六郎看着父亲的眼睛闪闪发亮,如天空中最耀眼的明星,那般纯洁神圣,干净的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阿耶,你让我狠心反击的人,正是我想保护的人……”
李晖愣住,心脏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击中,看着跪在身前的儿子,他有瞬间的词穷,片刻后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可是……阿耶是万民之主,如果有一天不在了,阿耶需要你接替承担起这份责任!”
“难道你的心里只有他们,没有黎民百姓吗?记不记得你说过,长大后要为阿耶分忧解难的……”
父亲的声音充斥着淡淡的伤感和指责,六郎感到抱歉,但还是坚持自己的想法。
“阿耶,如果从小到大我没有得到过亲人的关爱,或者我曾经受到过一丝一毫的伤害,今日我一定会应允你的话。”
“我被世间最美好的一切围绕着长大,我没有办法亲手毁掉……”
李晖定定的凝视儿子,他的脸上写满哀伤和歉疚,唯独没有对权利的渴望。
他试图劝说儿子,语重心长道:“你把一切想的太简单了,就算是你不做太子,你的某位兄弟坐在那个位置上,不论你有心无心,对他而言,你的存在就是一种危险!”
“到那个时候,难道你就不伤心吗?”
“孩子,你永远不要忘了,谁的手里握着权利,谁才有资格讲仁慈,你的兄弟未必有,但阿耶知道,你有!”
“你就是最适合继承这个位置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妈耶我好想吃火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