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中, 居然也熬过了一个月。
我一直在等兄长来京,奈何我回来的消息都传到西厥和北齐了,兄长还未过来。
九哥办事果然迅速, 西厥斐果真到了东宇, 并向皇帝哥哥提亲, 要迎娶我为王妃。而东宇礼部侍郎蓝佑之亦对上请旨求娶庆泽公主, 并承诺若庆泽公主愿意下嫁, 则会终身一人绝无二心。
因为知道是假的,所以我倒没有什么想法。可是当听北齐长生驸马来宇,为北齐明帝求娶庆泽公主时, 我就糊涂了。九哥知道长生驸马的真实身份,他是不会请长生驸马来帮忙的。所以北齐来意不明。不过不管他意图何为, 到时候我真的假的一起拒了, 却也不算什么。
虽说一女不许二家, 之前东宇和南羑又婚约在前,可是西厥和北齐再加上一个礼部侍郎, 不知情的皇帝哥哥就不得不重新考虑了。
而当皇帝哥哥请我回宫,说要问问我的想法,我想,他必定是看出什么来了。
久违的庆泽宫。
“福儿,两国联姻是何等大事, 想不到, 你竟是如此任性!”萧天轩位于主坐, 隐忍怒气。
“任凭哥哥责罚。”我亦坐在侧首, 只低头认错。
“你任性也就罢了, 怎么九哥也跟着一起胡闹!”
“九哥只是怜我远嫁,此事全是我的主意。”
“你, 你们——”萧天轩恨恨不能自已,“如今东宇允南羑于前,西厥北齐求娶在后,你叫朕如何是好!”
我一动不动,见萧天轩沉默,半晌,才轻轻道,“即是不好抉择,便一并拒了,岂不都不得罪?”
“拒了?”萧天轩一声皱眉,“福儿,九哥再是英勇,然双拳难敌四手,何况你也知晓大宇正值内忧,如何还能多树外敌!”
“哥哥不急,”听他这么说,我也吸了一口气,道,“福儿虽任性,却也不敢轻易拿江山百姓胡闹。”
听罢,萧天轩抬头看我,迎着他的目光,我从袖中拿出一个小折子,递于他看。
九哥在荆州城外演练,为九方太后贺寿。一万精兵演习一月,声势浩大,不仅是东宇,就是周边的北齐和西厥亦受到震撼。所以此时,不管是清屹还是其他三国,不管是以往恩怨还是如今不满,只怕一时却也无人与东宇滋事。
也就在这般倚仗下,九哥密信请西厥斐假意向我求姻,我不知上次交战九哥和西厥斐有何交结,但是九哥似乎对西厥斐也很信任,而西厥斐也确是有求必应,收到信便真的来了。而蓝佑之,亦是受九哥之托,虽然我也不清楚其中细节,但是九哥办事总是放心的。
西厥斐求我为王妃,蓝佑之虽势弱却甘愿一生一世一双人,再有北齐驸马代明帝求娶皇后,如此一来,不仅是皇帝哥哥,就是南羑也要重新考虑一番。
所以,如今我重新挑选夫婿,是势在必行。而重新选婿,不仅是从一对一变成了多选一,更是给了我说不的机会。这是九哥三思为了让我摆脱束缚计划许久的,也是我纠结之后的决定。
我与九哥都清楚,此事不仅会伤害到一些人,更是牵涉甚广,所以,我们一再计划,一再修改,直至有了充分把握才付诸行动。
“福儿与哥哥说说这个‘四国平等互利三通条约’吧。”看过小折子,萧天轩一扫阴霾,却更是急切。
“哥哥看懂了,又何必多问福儿?”说着,我神色一收,悠闲道,“各国皆重嫁娶,必需重金以求。想必这聘礼定是珍贵物件。”
萧天轩双目一睁,两眼放光。
“哥哥,北齐珠宝、西厥骏马、南羑药材还有东宇丝绸,皇亲贵胄易得,可对许多平常百姓来说,却是终生难见,若是四国自由通商,于百姓岂不大大方便?”
听我说完,萧天轩肃然而立,即而又将手中的折子打开,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折子,神色激动一览无余。
翌日,萧天轩宴请北齐、西厥和南羑求亲使臣。宴上,萧天轩云,庆泽公主蒲柳之姿却受众人错爱,实在是庆泽公主之福,大宇之幸。然忠臣不侍二主,一女不许二家,萧天轩与庆泽公主也确实难以选择,所以,东宇决定,公开选婿。可是姻缘天定,不论成败希望候选之人最后都不要计较。另,庆泽公主看到求亲聘礼十分欢喜,然又怜民间嫁娶难得如此贵物,所以请求萧天轩提议四国友好通商,使得民间互通有无。而萧天轩也觉得此举甚好,所以拟议了“四国平等互利三通条约”,率先签字通过。其他三国,若是真心迎娶公主,且并不愿伤害几国友谊,亦请全力促成此事。
最后,南羑率先签署,西厥随后,北齐虽未签字,但北齐驸马亦表示愿极力促成此事并领了合约送回天都。
我考虑了很久。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四国通商,加进各国联系,那么战争便不是某些人想发动就能发动的了。有了经济捆绑制约,再加上九哥的强大军事后盾,即使我拒绝三国求亲,也不怕有人利用此事搅混水。这并不仅是为我个人。如今四国时战时和,关于丹朱华的谣言也愈来愈甚至,我想唯有加强四国联系,从根本上让四国慢慢融合,从源头上打断个别人的野心,这样才能够阻止战争。
如此一来,堂而皇之的驸马大选就开始了。
说是大选,其实却再简单不过。求亲者只有四人,而我也仅旨在退亲,如今幌子找到,过程却不甚重要。叶衢由于之前的婚约,所以不用经过初选。后来三者表面上是挑战叶衢而来,实际却只为终选,所以初试三人都出线,半点不奇怪。走走过场,不为糊弄任何人,只想给天下悠悠之口摆一个合理的故事,罢了。
三月十九,我十四周岁刚满,春醒时光,再美好不过。
潇湘别苑,东宇贵胄雅人聚集之地,今日却被萧天轩征来给我选驸马。
我端坐在苑中最深的厅阁之中,四周早已布好帷幔,我面前则隔了一个珠玉帘子。按设,竞选者可与我隔帘交谈,接受我的“考问”。而帷幔之外,则是一个耳聋的宫女,除非我拉动手中绳子,宫女得命才会进来,以任差遣。
驸马是我“选”的,顺序是我安排的,题目是我出的,结果自然也只有我说了才能算。
第一个,是北齐长生驸马,他代明帝参选。
长生不言,隔着帘子我看不清他的面容,只依稀辨识出一身蟒袍的硕长身躯,是他不错。
“我兄长为何不来?”依上次兄长对他的他态度,还有他们如今行事,我料定他与兄长必是通气的。
长生仍然不语,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我的身上。我低头,只用余光瞟他。虽然心情复杂,可是我一直按捺着——再次相见,我是东宇公主,他是北齐驸马,仅此而已。
良久,那边长生右手一提,似是托出一个东西出来。我抬眼一看,辨不清楚,手下一动,帷幔外的宫女进来领命取来。
是一封信。兄长的笔记。满满五页纸,只说了两件事。第一,事已至此,如今萧天萧已容不得萧天齐,未免万一,萧天齐不能入京。第二,萧天齐让我一切听长生行事,他会找机会带我逃出东宇,到时他会带着我和清屹投向北齐,他和长生两位兄长一定会护我周全。
我的心沉了又沉,真是越是担心的越会发生。萧天轩答应我劝说萧天齐,却未必真心。萧天齐来京,若是真依了萧天轩倒也好说,若是不依或有半点不愿,只怕也是难以出京。这点我猜得出来,萧天齐必定比我明白,所以他没有进京。我原来也清楚,莫说皇家兄弟,就是一般世家子弟,到了如今这般境况,若想他们摈弃前嫌已是不可能了。我本只想着他们都顾及我一些,各退一步,只要不会兵戎相见就好。如今看来,只觉得他们离得越远越好,用无利益纠葛才好。
“三日后,九方太后寿宴。”长生突然开口,声音自熟悉中带了一丝陌生。
猛地听他说话,我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这是准备在寿宴上将我带走。
“我永为东宇公主,与北齐半点无干。”
对面长生也怔了怔,”你再考虑考虑。”
“不用。”我摇头,“你告诉我兄长,他姓萧便永不能背叛东宇,否则,母妃与我都不会认他。若他执意,只能是,放弃清屹带着亲卫入赘北齐。”
“福儿,”听我说完,长生忽然唤我,“你何以认为我会尊重你的决定,将你的话转告天齐?”
不尊重我的决定难道你还想强行将我掠回北齐不成!
我不禁有些恼怒,“你以为这些话出了你的口入了我的耳就没了?”
话闭,长生明显一僵,不相信地看着我——他素来胆大心细,方才进来时早已将这里观察清楚,且之前看我说话没有顾及,这才开口。
我不想多言,抬手牵动绳子,命宫女引他退出去。
蓝佑之进来时,我正心里叹息——这里是九哥一手安排,所以今日所发生的一切,都不会被第三个人知道。
“拜见公主。”虽是这样的见面,蓝佑之仍然客气的见礼。
“蓝侍郎免礼。”我招招手,让宫女将考题递给蓝佑之,道,“说来,天福还要感谢蓝侍郎。”
蓝佑之不语,接过宫女手中的帖子,打开一看,愣住。
“公主,臣今次乃是受九方将军之托,所以这考试,就多此一举了。”
“蓝侍郎误会。”我轻笑,“这个考试并非多此一举,而是非要不可,而且,若蓝大人不想输,就请大人全力以赴。”见他不解,我又道,“天福还有一个请求,若大人输了,还请大人成全。”
“什么请求?”
“丽蓉对大人痴心一片,作为朋友,天福原也想过撮合她与大人。然而大人却并不为所动,姻缘天定,天福虽觉可惜却也不好横加干涉。只是,丽蓉是个很好的姑娘,大人若真无意,还请明确拒绝,莫要耽误了她才好。”
这个事情也是我一直头疼的。那个孙二,虽说平时大大咧咧却是个认死理的。可是这么久,蓝佑之对她仍是不理不睬。如今刑思思已然回来,听闻,蓝佑之对刑思思比以前更好。若丽蓉再不回头,只怕要被耽误了。
“公主何出此言?”蓝佑之似乎有些不悦,“佑之对孙二小姐从来不曾有过僭越之处,何来耽误一说?”
“蓝大人不知道丽蓉属意于你?”
“这……”蓝佑之词穷,“佑之从未听说孙二小姐有此想法。孙二小姐为大家闺秀,佑之若贸然提出,却是唐突。”
闻言,我一笑,隐隐有些怒气即使察觉出了却还是假装不知道,大言不惭说是不敢唐突,实际上却是抹不开脸面或者就是不想失去被人爱慕的虚荣。
“从未听说不代表不曾察觉,置之不理却是变相的纵容。倘若真如大人所说,如今天福就做一回点津之人。帖子的题目,解是不解,大人自己决定。但若大人解而无果,就请大人给丽蓉一个明确的说法。”
听我说完,蓝佑之两手艺抬正要开口,却被外面一声“六王请稍安勿躁”止住。
未待我和蓝佑之反应过来,西厥斐就闯了进来,身后跟着几个胆战心惊的太监。我站起来,抬手示意正要解释的太监住口,蓝佑之见状作揖下去,那几个太监也跟着下去。
“福儿!好久不见哦!”
说话间,西厥斐竟掀开珠帘行到我对面。
一身火红,一袭水泻黑发,左肩一朵黑锦花,一脸盈盈烂笑,西厥斐还是一如既往的招摇。
迎着他的笑脸,我的心也清爽起来,却是好久不见,我也有些想念他呢!
“斐斐!”
听我唤他,西厥斐更是乐开了花,大刺刺走到我身边,坐在我的座位上,双手抱头枕靠在椅背上,目光晶亮而探究,啧啧道,“乖乖,福儿,你是愈发,愈发——”
“愈发什么?”我眨眨眼睛,虽知道他没什么好话,却也因好久不见而好心情地配合。
“愈发美得一塌糊涂了!”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闻言,我也没忍住的笑起来。见我笑,西厥斐怔住,痴愣愣地问道,“福儿,你是不是真的喜欢上那个九方诀了?”
我被他盯得不好意思,又听得他这没头没尾的问题,一时无语,只得唬着脸瞪他。可是好半天,他却一点反应也没有。我气闷,拿起一旁的靠枕扔向他。西厥斐被靠枕打醒,马上抬起袖子遮住眼睛,嘴里碎碎念道,“完了完了……”
“什么完了不完了!”看他这样,我知道他已回过神来,如今定是又要耍宝,亦只轻轻嗔他一句。
“福儿一笑,我就完了!”说着西厥斐放下手,一脸忏悔状,“我原想着假戏真做,将福儿娶回家去好叫那九方诀那厮也抓狂一回,如今看到福儿清澈如水般纯净的笑颜,风流倜傥爱美心切英明果敢辣手摧花的西厥斐也觉得罪过了!”
我“噗”地一声笑得愈发厉害。
“你还笑,你还笑!”西厥斐一脸被催,双手捧心呕血状,“霸王遇乌江,一代催花辣手西厥六王就这样被你打败,福儿,你好狠的手段——”
听着他没完没了的胡扯,我忍着笑翻了个白眼,瞪他,“好了别闹了,我这里还需要你帮忙呢!”
听我说完,西厥斐马上转口道,“是不是想让我娶你?福儿,我是想娶你的,可是我怕九方诀那家伙找我麻烦!你知道,这家伙找人麻烦时没完没了的!”
“你——”我气闷,“西厥斐,你成心气我是不是?”
见我要生气,西厥斐立马收住,嘿嘿一笑,“嘿嘿,福儿,人家见你高兴嘛!你不知道,听说你还活着,我有多兴奋!”
看他这副欠扁的表情还有这句感染人的话,我也没好气的笑了。
“好了,不逗你了!”西厥斐撇过脸去,咳嗽一声,“说吧,还有什么要我做的?”
见他难得一本正经,我就收了笑,靠近他低语起来……
“……好。”听我说完,西厥斐起身,往外走,走都帘子外面时却停住,背对我道,“福儿,哪天想起我了,可以随时来西厥找我。”
……
叶衢站在帘子外时,我竟将原来想好的话都忘记了——都怪西厥斐!
“福儿,我答应你。”突然,叶衢清凉的声音响起,似在山顶上盘旋,又似在丛林中穿梭。
“唔?”我愣住。
“北齐西厥求亲、蓝侍郎誓愿求嫁,福儿重新选婿,难道不是为了让叶衢看到你的委屈么?那好,叶衢答应你,我不会娶修真,这下总可以了吧!”
听他一句句说完,我全身一怔——他亦看出来重新选婿都是为了他安排出来的,可是他却认为,我所安排的这些都只是为了逼他,逼他放弃修真。
我深深叹了一口气,还好,我还没有到选无可选时逼他抉择,他想的都不是真的。
想到这里,我心里一松,抬手示意宫女进来,从怀里掏出一块帕子让宫女交给叶衢。
“少皇,长生锁中的舍利已被我取出用了。”看他打开手帕,我道。
“恩。”叶衢一动不动,只看着我。
“虽已成碎片,可我也只能这么奉还了。”
“恩——”叶衢恩了半声,顿住,似是回神般看向我,“福儿,可是我听错了?”
我摇头,“少皇没有听错,福儿本只是肤浅女子,原就不知天高地厚,少皇情重,福儿实在难以承受,若有什么对不住的地方,还请少皇忘了才好。”
叶衢大惊,猛地站起后退一步,可是双脚仍似不堪重负一般往前一歪,幸好及时扶住一旁的桌案,“福儿,你我父母之命两国姻约,如今我亦答应此生只全身全心待你,你,到底为什么?”
“少皇,你要考虑家国天下、孝仁恩义,可是在福儿这里,这些都不及自己的幸福重要,所以不用牺牲时福儿绝不拿自己的幸福冒险。”
“可是,我爱你,亦答应只会爱你一人,难道这些都不够让你幸福?”
“少皇,对不起,你爱我可是我还没爱上你,若我爱上你,即使你不承诺我也会去争取。我本来也想通过努力让自己爱上你,就像你为了爱我而答应放弃修真一样的努力,但人生不长不短,我们要碰到的阻碍又岂止是一个修真,若我们努力了却还不能得到幸福,我怕待到岁月消磨完我们努力的力量,彼时,你我该如何是好?”
“……你我还是罢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