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儿, 若我当初未曾去东宇见那妖女,或者我未曾掳来妖女,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只是, 若果真不曾去过东宇, 我也就不会认识小福儿, 若不曾掳来妖女, 之后许多好事只怕也不复存矣, 罢罢罢!”
“想我西厥斐,上天入地、下海潜龙,虽称不上混世魔王, 却也是只有未想过没有未做过。如今这般收场,也算, 应当吧。”
“不!”我哽咽着开口, 喉头刺痛, “斐斐,我们离开这里, 以后我会找到医术高明的大夫,大夫……”
对着被塞进大瓮的西厥斐,我实在没有勇气看向瓮口下面,更没有勇气说完我想说的话,只是颤抖着抽咽。
“福儿, ”西厥斐咧开嘴角, “今日能见你一面, 已是上苍青眼。西厥斐堂堂七尺男儿, 只不过是从头再来, 无甚遗憾!”说完,西厥斐突然豪迈地看向一旁的九哥, “九方诀,二十年后,西厥斐会从你手中收复我西厥国土!你定要替我守护西厥,莫叫我来生雪耻无门!”
九哥不答不应,却亦是满面悲苍。
西厥斐转头对向一旁默声痛哭地□□,命令道,“□□,杀了我!”
□□震惊,压抑着嘶哑的声音,“不,不,王爷,不!”
“杀了我!杀了我就是救我!杀了我就是救我!杀了我!”西厥斐一改方才的不羁,西斯底里地低吼起来,让人分不清是命令还是请求,分不清是该绝望还是该希望,悲凉得让人浑身胆寒;又壮烈得叫人战栗。
“六王,”九哥突然开口,双眼通红,声音却沉重而冷静,“无知无觉,片刻。”
我抬眼,看着九哥捧着一颗黑色药丸送到西厥斐面前,呼吸一滞。
“不!九哥,你怎么能这样?”我死死握住九哥的手臂,转向西厥斐,“斐斐,活着总是不容易,你不能因为,因为……就要放弃!我们这不是来了吗?出去后再慢慢想办法啊!”
说完,我又对向一旁已经麻木地□□,“□□,快,快,我们先把你家王爷救出去,先救出去再说!如今他一时糊涂,以后总会想明白,困难总会过去的!”
可是,任由我如何说如何说,九哥只是半抱着不语,西厥斐只是摇头,而□□还是木木地,似乎全然不知我在说什么。
待到我喃喃得越来越没力气,□□突然跪倒在地,向九哥伸手,“九方将军,让□□最后再伺候王爷一回吧!”
九哥偏过头去不看□□,却将手中的药丸送了过去。
“不!”我哭叫着,想要抓过去却被九哥拦腰抱住。
□□跪着移西厥斐,将药丸送到西厥斐嘴边,“王爷,一路好走!”
“希望真有来生。”西厥斐说完,竟是笑着闭上了眼睛。
我浑身一抖,眼前的一切晃荡了几下,便被九哥按进了怀里。
时间像是静止了,又像过了一个世纪,在九哥反复地低唤声中,我慢慢抬头,叫了一声,“九哥。”
九哥看着我,眼角湿润。
“我们把斐斐带出去吧。”
九哥点头,慢慢放开我,而后拍了拍变成石人的□□,就要行动起来。
看到一旁刑器架上破烂的红色长袍,还有长袍上的黑色锦花,我轻步走过去,将黑锦花摘下塞进腰带里。
“九方将军,怎么办?”□□围着大瓮,面色苍白却终究清醒过来。
“你我二人轮流,一人背负一人掩护。”
“那公主?”
九哥与□□看向我,都皱了眉。
“九哥,我出去找个暗处藏起来,待你们送出斐斐后,再来接我。”
宫殿之外巡视严密,反倒不如宫内安全。□□将我藏在广冥宫内的一个小暗房里。
靠着一角的圆柱,我双手环膝而坐,抬头从暗房的雕花栏格里看向大殿高处大大的窗,透过窗,看到远远的夜空,一片青白。
夜风轻悠,吹到我脸上一阵冰凉,抬头摸了摸脸,一手泪珠。
斐斐……
突然远处大殿内一阵悉索的脚步声响起,惊得我马上屏住呼吸。
“阿莲娜,今夜又是你值夜?”
“是呢,那小世子夜里要喝热蜜糖水,我这就要取热水。”
原来是广冥宫里的宫女。我轻吐了口气,侧耳细听。
“你说,同样一张嘴巴,我们西厥人哪个不是吃着□□长大的,那北齐人怎的偏吃不惯,就那稀拉拉的蜜糖水能养出什么好体格来!”
“嘘,这话可别乱说,那是北齐潼世子,听说那个北齐长生驸马可是捧到手心里,就连这次都是带在身边!”
我一怔,北齐长生驸马!北齐潼世子!
“唉,我们西厥……算了算了,管他主子是谁,我们都是做奴隶的命!你快去吧,早点伺候完主子早点睡觉!”
“是呢,你先去吧,我送完热水就去。”
……
脚步声渐行渐远,可是我的心里却是雷鼓宣天——北齐潼世子,潼世子,潼,我的同儿啊!
一直未曾听说鲁辰和侦桓公主有孩子,再说,就算他有了孩子,也肯定不会叫潼!
而我的同儿就是被鲁辰带回去的,这一年多来,我们派到北齐的人被一批一批遣回,我心里一直觉得没底,恨不能飞到北齐去接回我的孩子。奈何后来事情不断,一直不能成行,可是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同儿,再高兴的时候也不能笑逐颜开。
现在想来,定是鲁辰有意将同儿留下,定是他不愿将同儿还给我们!定是他将同儿当做自己的孩子!
潼世子——不,那是我的孩子,那是我和九哥的孩子!
我的心跳不停加速,身上的血液不断翻滚,喉头也抑制不住地颤抖。我双手握拳,脚也就不由自主迈开去!
走到大殿里,循着大门望到一个手提铁壶的女子正往外走,我紧步跟上。
同儿,同儿,同儿……
“刘嬷嬷,热水来了!”
跟着那宫女进得门来,躲在屏风后,我压抑着激动朝房内望去,只看得床上大大的被子下面一个小小的身型。
“放下吧。”
一个略上年纪的声音响起,我闻声望去,便看到一个北齐宫装打扮的胖妇人正靠在一边的塌上吩咐。那宫女闻言,放下铁壶后行礼退下。
我马上退到屏风最深处,待到那宫女退出去,才慢慢走到屏风边缘,努力探着头朝里面望去。
“世子,世子……”
那胖妇人走到大床边轻轻隔着被子拍着,而后便响起一声呜咽,接着一句,“阿嬷……”
一个睡意朦胧的稚嫩的声音,击得我浑身一震!
“来,喝点蜜糖水再睡。”那胖妇人降孩子抱坐在自己怀里,接着从一旁的桌案上端起一只碗,喂孩子。
随着几声吧嗒的咂嘴,那小小的孩子抬手揉了揉鼻子,两只眼珠骨碌碌一转,顿时灵气必现。
饱满的额头,浓浓的眉毛,又黑又圆的眼睛,还有脸型,这,这就是一个缩小版的九哥啊!
我双手紧握在一处,鼻头一涨,就感觉到一股咸咸的液体从嘴角流进了心里。眼睛烫得难受,可我却舍不得眨眼,只直直地看着不远处的孩子,从手到脚,从头发到嘴巴,恨不得将他印到心里面。
突然,同儿那圆溜溜地眼珠一瞪,就落到了我这边。我心里一惊,还未反应过来就见他朝我这边眨了眨眼睛,嘴角竟是笑了——天哪,同儿看到我了,同儿看到我了!
“不喝了?”胖妇人将碗放到一边,又一边将同儿放到床上一边道,“阿莲娜,阿莲娜——”
后面那一句高了许多,却仍不见有人回应,胖妇人,嘟囔一句“果真没规矩,看我明日回了驸马”,说着就将同儿塞进被窝,走了出来。
我一吓,急忙忙又躲进屏风深处,待到看到那胖妇人走出去了,才忐忑地走出来。刚一走出,就看到同儿自己爬起来,正朝我这边望。
我一怔,正不知要不要走过去,却听到一声咯咯地笑,两脚就鬼使神差地朝床那边奔去。
“不哭,不哭……”一双小手抚上我的脸颊,温暖的触觉让我感到一直从脸上湿到心里。
“好,好,娘亲不哭,不哭……”我将同儿搂进怀里,想要紧紧地将他欠到身体里,却又怕大了力气抓疼了他,“同儿,我的同儿,娘亲的同儿啊……”
“娘亲?”同儿稚嫩的声音,不知是疑惑还是喜悦,只是从我怀里看着我,眼神无辜。
“是的,我是娘亲,是同儿的娘亲!”我望着同儿,“娘亲来接同儿回家!”
说着,我突然想起来此地不宜久留,哆哆嗦嗦抓了旁边的一块毯子将同儿裹起来,亲亲他将他搂在怀里,深吸了一口气,带脑子稍微清醒下来,就抱着他往外走。
许是母子天性相近,同儿被我抱着一路疾走,也不哭不闹,只是时不时张着大眼睛看我。大概是害怕极了,我此刻反而平静下来,走一段停下来观察一下,几个拐弯竟走出了宫殿。
行到大门处,我停了下来,侧耳听了一时,外面没有动静,正预备提脚,却听到廊下传来一男一女谈话的声音——
“夜深月反浅,霜重心亦沉。原来,王爷也是无心睡眠。”
“大妃,称呼错了。”
“呵呵,思思第一次使齐就与王爷同行,错不了。”
啊,我手一抖,原来是刑思思和鲁辰!
我这里正不知如何是好,那边刑思思又开口了——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思思知道场合的。这次驸马能亲来,思思真是感激不尽。”罢了,就响起几声轻移莲步的声音,但马上又传来“啊”的一声,接着刑思思低呼,“你!”
“本王不缺女人。你乖乖听话,自会保你安之一禺。”鲁辰冷声。
“呵!王爷可是说话算话?”刑思思一讽,竟是道不出的风尘。
“不算话你又能如何?”鲁辰回,听不出任何感情。
“你!”
那边突然没了声音,我这里却是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听不到动静,我只得抱着同儿朝外面探出头去,可还未看清任何事物,就听到鲁辰大喝一句,“谁!”
我一顿,怀里的同儿却是转动了一下脑袋欢呼道,“爹爹——”
那边鲁辰一怔,我这里也是浑身发紧,正不知如何是好,却又听到大殿深处响起一句尖叫,“不好了,世子不见了!”
当我抱着同儿走到鲁辰面前,空旷的大殿门前已被围了个水泄不通,熊熊燃烧的火把照向我,而我却突然冷静。
“啊——”刑思思低呼一声,她犹疑地目光在我和同儿之间飘动,而后似是想到了什么一般目光一聚,接着愤怒地盯着我,似要将我碎尸万段一般。
我突然想到九哥的伤,想到斐斐的死,一想到这些,我身上的血就往外涌,我亦是恨恨地回瞪刑思思,咬牙切齿。
“爹爹……”
突然怀里的同儿朝着那边一言不发的鲁辰又叫了一声。
照顾同儿的胖妇人站在前面,哭嚷着,“求求你了,女侠,你放了世子吧,求求你了,放了世子吧!”
“女刺客,快放下世子,饶你不死。否则,必将你万箭穿心!”那边一个北齐统领朝我喝道。
“千万大军还怕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贼不成!”刑思思突然开口,双目一缩竟似有数把飞刀向我甩来,“来人,抢下世子,杀了她!
我一愣,将同儿往怀里紧了紧,却仍旧一动不动。
那边的将士都紧了紧手中的兵器预备向我袭来,却听到鲁辰猛然开口,“退下!”
“驸马——”
“退下!”
那北齐统领一吓,一抬手,后面的将士和侍从就都一一退了下去。片刻后,大殿门前又恢复了之前的空旷和平静。
鲁辰一言不发,行到离我三步远处停下。
我看着他,不知是该怕还是该恨,只瞪大眼睛看着他,用力看着他。
“爹爹……”怀中的同儿咿呀开口。
我一惊,低头看向怀中的那稚嫩且欢喜得脸,无法置信。可这个小人儿却半点不曾察觉,在我怀里不断扭晃着身体,朝一旁的鲁辰张开双手。
“不,同儿,他不是你爹爹!不是!”我慌了,将他伸出去的手拉回来紧紧纳入怀里。
可同儿愈发扭得厉害,使劲往外抓。一时间,我突然感觉我失去了同儿,这个想法让我一如溺水,手足无措,急得大力一锁,将同儿整个儿扎进自己的身体。
“哇——”
耳畔突地一声啼哭,吓得我全身似被抽空了一般,全无半分气力,接着手上一轻,我傻傻地看着鲁辰将同儿抱走,只是愣在那里。
似是过了一万年那么长,待到九哥手握长剑将我护在身旁,我才慢慢回醒。
靠着九哥,我闭息凝望,鲁辰站在大殿长廊之上,受万人拥护,背光而立,而我的同儿,此刻正安静地靠在他怀里,乐得手舞足蹈。
心如刀扎,怎么会这样?怎么能这样?
“来人,那是九方诀与东宇庆泽公主,快抓住他们两个,生死勿论!”
随着刑思思一声大叫,纷涌而上的西厥和北齐将士,将我和九哥团团围住。
“刑思思!”九哥拉我入怀,持剑怒立,“你挑起四国纷争,残害多少性命,你不顾东宇拥戴之国义,不顾刑丞相养育之恩情,你当真以为苍天能绕过你?世人能容下你?”
“你住口!若不是你,若不是你们,我何以会沦落至此!”刑思思大叫,几乎癫狂,“天下大乱又怎样?生灵涂炭与我何干?我只知道,三年前,我还是东宇第一才女,万千宠爱,可是三年后,我什么都不是!我要将原属于我的东西一件一件拿回来,连本带息!”
“妖女!”九哥震怒,周身煞气顿现,手中长剑划破长空,在凛凛火把折照下射出一串冷光,激得周边敌军齐齐后退三步,而刑思思更是脸色煞白退到敌军中央。
可是,原预举剑跳起的九哥却没有行动,因为,我拉住了他胳膊。
我亦是恨那刑思思,恨得牙根钝痛,可是这次,我却如何也不能让九哥动手!
我对着九哥开口,目光却是看向那边一脸无辜地同儿,“九哥,不要在同儿面前。”
九哥怔住,亦是看向那边的同儿,接着回身看我,眉头紧皱。
周围的人越来越多,我直直地看着同儿,心里纵有千万个不舍,却仍旧咬牙,“九哥,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