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星谷,水环林,林封谷,每个星晴的夜晚,谷中就会升起点点明珠,与天上的星辰遥相呼应。^
西刚帝国以南,被称为“宏伟之墙”的罕墨柯山脉脚下,这块细小林谷是鲜为人知的地方。
公玉纪999年,晴天,黄昏,坠星谷——
林中,两个五六岁的孩子,裹着粗厚的皮袄,趴在地上,面对面,一动不动。他俩中间有一棵怪草,小小的一根枝干托着一个小花蕾,四周草叶如纤细的长发一般披落。
“好了小不丁,我们回去吧。”一个小男孩抬眼看着另一个,爬了起来,抖了抖身上的雪沫说,“唉,看来今天又不是开花的日子。”
“哦!”对面的小男孩答应了一声,也爬起来,原地蹦了蹦,看看四周,林子里暗下来。夜鸟已经开始低鸣。两个人一前一后开始往家的方向走。
一会儿,走在后面的小不丁拉了拉前面小男孩的袖子,对方回头时,他露出一副同情的模样,伴着些奶味的说:
“恭喜你,哥哥。你的小屁股今晚又要开花了,天这么黑了哦,爸爸又要怪你这么晚不回家了。”
哥哥看了看他,想到爸爸严厉的样子,不禁打了个冷颤。低头走路,默不作声,脑中飞快地转出如何躲过一顿好打的几十种办法。忽听弟弟啊了一声,抬起头,猛见前方大树的一侧横枝下倒挂着一个人,蝙蝠一般,背后竟有一对大翅膀!
“是个死人?”哥哥嘟嚷一句,虽然年龄小,但常在林中打混,见惯了野兽,对尸体也一点也不害怕,“奇怪的人。”说着竟然捡起了一根枝条,走上前,往那怪人身上捅了两下,不见动弹,回身对着弟弟得意的笑着。却见弟弟长大了嘴巴,指着他身后。
就在哥哥转身的同时,翅人猛地睁开了眼睛,一对大翅膀忽地撑开,足有三米多长。他落手向眼前的男孩抓去。令他吃惊的是,这一下却落了个空。
原来,哥哥听到身后的风声,汗毛一竖,机灵的他立即趴倒在地。连滚带爬冲到弟弟身边,一把抓住弟弟的手向一边跑走。那怪人先是一愣,后又一笑,转正过身来,双脚在地上轻轻一点,双翅一划,以惊人的速度冲向两个孩子。
眼见便要追上,翅人忽觉身侧蓝光一现,接着腰间一沉,身子向另一侧跌去,重重的撞在一棵树上。
两兄弟听到响声,停下脚步回头看。林子中又多出一人,粗皮衣服,花白头发,皱着眉头看着那翅人,正是他出手救下两孩子。
“哑叔!”哥哥高兴的叫道。
却见那翅人挣扎着站了起来,虽然被刚才那下偷袭受了重伤,脸上却露出兴奋之色。
哑叔见他深吸一口气,忽感不妙,蓝光一现,一个光球出现在右手掌。飞身冲向前,将光球想翅人推去。却已晚一步,一声尖厉的长啸从翅人口中发出,透过森林,传向天际,接着便被哑叔的光球撞在他胸口。
砰的一声,翅人身后的大树折断,连同翅人一起倒下。
灵珠一族,月神传承。
传说灵珠一族是受到月神庇护的种族,所以每一个族人到了成年之后体内都会进化出一颗灵珠,由自身灵气孕化,静则化气融于全身,动则凝聚为明珠,从掌中游出。
坠星谷便是灵珠一族隐居之地。每个月圆的夜晚,灵珠一族将全族的灵珠同时现出,接受月神洗礼,补充自身灵力,这算是一种仪式。仪式过后便生篝火,煮烈酒,烤猎肉,高歌狂欢,其乐无穷。
今天晚上,也是一个满月,族中却是死一般寂静,没有松油灯,没有篝火。所有成年族人都进入战备状态。岗哨,埋伏,列队——谁都知道:大敌将至。
谷中,百来户人家,一色青竹木屋,居中一间大屋尤为特别,是族中首脑的会居地。屋中一样是漆黑一片。
“那就这样决定吧,留下来!”黑暗中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文•昂,我的孩子,带着这片幽行木的树叶去三像城找城主,我们一定能坚守到你回来。”
“是,父亲——”一名男子接过一物,欲言又止,深深看了看老人的方向,想从黑暗中再看一次那双苍老的眼睛。转身出屋,男子迅速阿消失在黑暗树林中。
谷口,一个盘枝松树上,守哨的是一名叫东篱的青年,他盯着林间的动静,不时的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族落,本该是欢快的夜晚,现在却仿佛没有一丝生气,没有篝火、美酒,没有歌声。他从怀中掏出一支竹笛,轻轻的握了一下。大家都喜欢他的吹奏,每个月圆夜,他也总会吹上一曲。
储存食物的地室里,年幼的孩子们被聚在这儿,灵珠一族只有他们没有战斗力。日间那对兄弟也在内,弟弟靠着哥哥,哥哥靠着土壁。兄弟俩是族长的孙子,文•昂的儿子,哥哥比弟弟大一岁,名叫文•穆,弟弟名叫文•不丁,大家都叫他小不丁。
“为什么今晚东篱哥哥没有吹笛子?”其他孩子都睡着了,弟弟睡眼惺忪的问哥哥。
“一定是找欣儿姐姐亲嘴去了。”哥哥回答,随后自己噗嗤一笑。
“对,呵呵,他就喜欢那个。哦,哥哥,东篱哥哥给你花大姐还在吗——我的意思是,可别丢了。”
“你想要,就送给你吧。”哥哥从怀中摸出一个琥珀塞给弟弟——是用松脂封存的一只蝶虫,红紫色,一根细线从松脂中系出,可以挂在脖子上。
小不丁接过琥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把玩了一会儿塞进怀中衣袋。
“哥哥,昨晚我梦见妈妈了。”
穆的身体轻抖了一下,想起已经死去两年的妈妈,心智未开的弟弟却仍然不明白妈妈已经再也回不来了。
“哥哥,我们明天还去看油女花开没开,好吧?”
“嗯——
“哥哥——
“嗯?”
穆低头看去,弟弟已经睡着了,不久自己也睡着了。
再醒来是因为一声巨响,是地室的天窗被破碎了。穆双眼圆睁,地室里多出了一个人,手持一把黑油油的骨制长刀,身后一对赤色翅膀,俨然是白日里那翅人同伴。
孩子们瑟瑟发抖望着翅人,躲到了角落里,一个较小的孩子坐在翅人脚边,抬头睁大眼睛好奇地望着他,竟然不知畏惧的去抓扣翅人的鞋子。翅人眼中闪过一阵残忍的笑意,他举起骨刀,将欲斩下,突然心中一颤,抬眼望去,一个小男孩脱众地站在自己两刀远的地方,手握一把匕首,两眼怒视自己。
正是穆。
穆的手上滴着鲜血,是自己划破手背流出的,父亲说过,一个人疼痛的时候就会忘掉害怕。
翅人与穆对视着,他很奇怪,一个孩子为何能给自己带来莫名的感觉——是寒意。突然他看见这孩子笑了,猛然警觉,身后蓝光一现,连忙回过身体,一颗灵珠正好迎面砸来。他闷哼一声软在地上。
“姑姑!”穆高兴的叫道。
原来,发现姑姑赶来地室,聪明的穆引开了那翅人的注意力,让她轻松得手。
看到孩子们平安无事,姑姑松了一口气。却听见穆脸色一变,叫道:“姑姑小心!”
少女闻得身后风声,一步向前跳开,躲开了偷袭,转身一看,地室里又一个翅人飘了下来。
与前一个不同的是,这名翅人衣着光鲜,长长的头发整齐梳到肩后,想必是一名首脑人物。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同伴,皱了皱眉头,脸上露出一副厌恶的样子。接着,他向少女走来,突然发动,骨刀斜向上一提,向她划去。少女早已屏气凝神,见他出刀,迅速推出灵珠。灵珠与骨刀弹了一下,少女之觉得手臂一阵麻木。骨刀接又折回落下,这一提一折之间几无空闲,少女避无可避,灵珠托至肩高截住这一刀,双腿一弯差点跪倒地上。二人实力相差悬殊,只一个回合,胜负已分。
翅人占据得力之势,嘴角含笑,将骨刀一点点压下,看着面前少女的汗水睡着脸颊流下似乎是一种享受。然而突然觉得腹部一凉,低头看去,见到一名孩童冷笑的小脸还有自己腹间半只匕首。那孩童拔出匕首,又想刺来第二下。翅人一惊,气劲一松,被灵珠反压回来,狠狠地撞在胸口,翅人惨叫一声,倒跌出去。
孩童正是穆,姑姑背后汗湿一片,他却得意地望着她笑着。
少女不禁哑然,转而瞳孔一收没,侧面望去,那翅人又站了起来,嘴角挂着鲜血,双目赤红,已是彻底被激怒了。只见他双翅一展,几似地室中一面墙。少女心生怯意,却听身边的穆喊了声:“小不丁,你去哪?”
小不丁此时已经攀上了破损的天窗,正待爬出地室。
“我去叫爸爸,有坏人!”小不丁带着哭腔。当他爬上地面一瞬间又愣住了。
喊杀声,撞击声,惨叫声。翅人到处都是,地上很多,天上更多,伴随着不知什么时候下起的绒毛大雪肆意飞舞。
另一处,一个宽大的石台上,族长站在一边,手持一束木杖,木杖通体漆黑,杖头是一支木雕的手爪,向天仰握的形状。身后立着几人,是族内的几位长老。对面品字形站住三人与之对峙。靠前一名翅人,衣着整齐,黄须满面,只有一只手臂;靠后一名翅人与其他翅人不同,他的翅膀是银白色的,一根根羽毛也状如利刃一般,闭着眼;另一人却不是翅人,头戴一顶大斗笠,隐蔽住了双眼。
“文•泰,你又成功躲过了我们十年,”黄须翅人声音阴冷传来,“交出月神石,我可以保证你们一族不会绝种。”
“毒者,没有月神指引,就算杀光我一族,你也未必能拿到月神石。就算拿到月神石,在你们手上也不过是一枚普通石头。”文泰缓缓地说道,听不出喜忧。
“和十年前一样得顽固呢,文•泰——你应该明白,运气不会每次都轮到你头上。”毒者转过身去,似乎是欣赏着林间的杀戮。只见那名银羽翅人突然睁开眼睛,一双银翅忽地展开,竟然发出宝刀出鞘般的声音,翅羽根根竖直,十分骇人。
一位长老在族长身后小声说道:“他是七妖刀之一的‘银羽’十握。”
十握向前一步,来到毒者身前,蓄势待发。
文•泰也不再多说,将拐杖提起,杖尾轻轻地在石台上一敲,那杖头蓝光骤现,一颗灵珠出现在木雕手爪上,顿时石台周围被蓝光照的通亮。只见他右手持杖,左手变势结印。
当下,十握一双手环在胸前,侧着身体飞了过来,一片银翅顺势劈下,划过的空气中,风雪随之一颤,转眼就要落向族长头顶。
只见文•泰手印结束,双目一闭,轻念一声:
“——【将军】——”
哐的一声
面前无端出现一人,一个裸体金人,五官模糊不开,全身像是完全由金刚打造出来的,双臂交叉横抬,替文泰接下翅人这一斩。紧接着又伸出右手向银翅抓去,十握前翅猛地一收,后翅跟着一挥动,身体迅速向后面退了出去,躲开这一抓,看样子对这个金人“将军”有几分忌惮。
“将军”转向文泰,形状模糊的嘴蠕动着,发出铿锵的金属声音:
“文泰,言而无信就是你的作风吗,为什么又一次召唤我?”语气带着几分责备。
“将军大人,族长也是——
“闭嘴,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出来多嘴。“将军打断了一名长老的插话,近乎实心的眼睛盯住文泰,见文泰久久不语,他叹了口气。
“算了,”他转向十握,“灵珠一族再欠我一个人情。”
却说,小不丁从地室里冒出小脑袋,看到眼前厮杀场景,不禁呆傻了半天。
“小不丁,快回去!”一个满面胡须大汉发现了这个小家伙,小不丁却置若罔闻。
“四叔,快去地室!”穆也爬了出来。
大汉闻言一惊,地室已经受到了袭击。他扔出手中灵珠,灵珠离手游行,逼开周遭翅人,叫了声:“东篱!”
正在附近的东篱也赶来这边,四叔示意东篱守住两孩童,自己跳下地室。
东篱算是个战斗好手,一颗灵珠在身周游走弹撞,操控自如。接近天窗的翅人无不吃下他的撞击到飞出去。
“东篱哥,后面后面,左边,右边,哎呀,你非要依靠灵珠吗?你踢他不就行了,大笨蛋东篱!”
东篱苦笑,真拿穆这个小鬼没办法,如此险境,他竟然这样在一边指手画脚。
夜越来越深,喊杀声却没有停止。月光被云彩遮住,很久都没有露出来,林子中也更加暗了下来。
渐渐,东篱感到气力不足了,灵珠慢慢变暗了,游走的范围也越来越小,最后不得已只能紧守不攻。渐渐,他觉得累了,心中一惊:“槽糕,消耗了太多灵支了。”
一粒汗水从眼皮流过,东篱眨了下眼睛,忽觉腰间一痛,已然中了一记骨刀。
翅人太多了,分成几队,七分进攻,三分休息,对灵珠一族展开车轮战。灵珠一族渐渐不支,一颗颗灵珠暗了下去——
连穆也不再出声,他看着亲人在眼前一个个倒下,终于明白正在发生的是什么。小小心中突然冒出了一句:“我们都会死吗——死了,就再也不能见面了吧?
——
“爸爸,你那个灵珠,我也要。”曾经穆骑在爸爸的肩头玩耍时问道。
“哈哈,等你长大了就会有啦。”
“那要长多大了才可以?”
“你的爷爷,我的老爸,”文•昂骄傲地说,“十三岁那年就凝聚出自己的灵珠了,他是我们一族的天才。”
“十三岁!不,我现在就要,我能感觉到我的灵珠,就在这,你看。”说着,穆伸出小手臂。
爸爸哈哈大笑,把穆抱紧怀里,在他笑脸上恨恨吸了一口。
文•昂不知道,儿子说的是真的——
现在,手臂胀痛,那种感觉又来了,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强烈。穆一阵眩晕,他从天窗爬到地面。双手撑地,跪在地上,只觉得异常难受,眼泪和口水一起流到雪地上。
东篱渐渐不支,仿佛随时都能倒下,身上再受伤已经不那么痛了。一记灵珠打出去,竟然偏了。一把骨刀迎面扫来,他却已经无力躲闪了,但是,却见到那跟骨刀划了个弯道飞了出去,莫名其妙。
东篱身体发僵,血流的太多了,他下意识低下头,穆站在面前,正流着泪望着自己,只见他双手下垂,提着两颗灵珠,东篱笑了。
“这小子果然是个天才,比族长更优秀的天才。”
等等,是两颗灵珠——
东篱已经紊乱了精神为之一振,
“王啊,你的血脉终于觉醒了吗!”
东篱,这个从小在野林里面摸爬滚打的年轻战士,在这一刻流泪了。手中的灵珠咔的一声裂开,化为点点荧光散去,再也凝聚不回来了。
小不丁昏昏沉沉地哭着,不知觉间被人拉着走。中间撞上过很多东西,突然脚下一空,这才醒来。一个圆圈,圆圈里面是哥哥的脸,望着自己,随着圆圈渐渐小去。砰的一下,小脑袋又撞上了什么东西,外面的声音渐渐淡去,小不丁昏睡了过去。
是役,灵珠一族伤亡殆尽。
天亮了,雪停了。一阵寒冷,小不丁醒了过来,他坐起身,揉了揉眼睛。习惯性地往左侧一伸手,唤了声“哥哥”。
却只抓到一把腐叶烂草。周围光线很暗,头上却很亮,他抬头看了看,难道掉到那口枯井里了吗?看着那圆圆的井口,突然打了一个机灵,过了一会,他想到了什么。眼泪顺着小脸蛋流了下来,滴在手背上。
外面很安静,安静的让他害怕。不久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一阵嘶鸣,又换成脚步声。脚步声很急,小不丁蜷缩在井壁边不敢作声。
夜行五百里,文昂终于引来了援兵,可是太晚了。空寂幽谷之中,皑皑的白雪也遮不住遍地的血红,焦糊气味里夹杂着血腥。
“啊……”
文昂大吼一声,心力尽衰,倒在雪与血的林地上,生命已是到了尽头。
“爸爸!”井中的小不丁听见爸爸的吼叫,这才敢发出呼唤——援军在枯井中救出最后一颗灵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