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出类拔萃的人立在中间,我一眼便认出他就是肖晨,他身旁的人正装革履,身材微福,举止从容不惊却流露着一副官派作风,一副银边眼镜昭示着其文学素养的卓尔不群,下巴的赘肉又出卖了其不学无术阿谀奉承的庐山真面。步履沉稳、不慌不忙,一边与肖晨低声交谈一边挥手嘱咐着什么。这人正是该校的校长冯光明,他的身侧还有一人,身材纤瘦,多有弱不禁风之兆,应该是副校长,他们身后还跟着几个人,两男一女,均为学校政治处领导,女的却是体育老师许雪仪。跟在他们身后还有几个学生,我看见了其中一个正是我们班的卢超,也就是那个“娘炮”。他是学校广播站站长,旁边的几个大概是学生会的成员。
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校长来了”,然后所有的打斗刹那间停止。几个女生趁此机会扶起了被打倒在地的那位勇士,不住地给他拍打衣服、裤子上的灰尘,抽出纸巾给他擦拭脸上的血迹。
这个时候我才看清楚原来那位被打的勇士竟然是刚刚转学到我们班不久的刘应生。我心里莫名涌上一股震惊,羞耻之情更甚,想人家作为一个新生都能为班级的荣辱挺身而出,而我们作为老生却无一人愿冲锋陷阵维护班级的尊严,此情何堪?想到此处,再无脸朝那边看去,只得将视线转移,瞧着越来越近的领导的身影向这边移将过来。
冯校长不慌不忙地走到我们面前,当先让人将刘应生扶了过来,借着操场的灯光瞧了李庆潘几眼,便让人将其送到医务室去上药,然后便叫来了那几个动手打人的人。例行公事般批评了几句,便立即转身将体育老师许雪仪招了过来,在她耳畔吩咐了几句,便率领“文武百官”离开。肖晨也跟在校长身侧走了。留下来的只有许雪仪和几个学生会干部,然后就是处在云里雾里的一大群学生。
“四班的同学们,这件事我已经了解清楚了,其实说到底,就是一个裁判的问题,你们不服这个裁判,认为他吹了黑哨……”
他本来就吹黑哨!”刘悦突然高声嚷道打断了许雪仪的叙述。
“我没有吹黑哨!”那个裁判高声辩驳道。
“好好好!先不要吵!听我说!”许雪仪挥挥手大声说道,“不管你有没有吹黑哨,也不论四班的队员有没有冤枉你们,总之,事情既然闹到这个地步,终究是没办法再继续比赛下去了。再加上这里没有摄像头,无法还原事件的真相。所以,为了比赛的公正,你们班的比赛重新比一次,由我许雪仪,来当裁判。我想,我还是应该比较公正吧,你们两个班都是我在教,应该知道我是一视同仁吧!是不是?四班的同学,八班的同学,有没有什么问题?”
许雪仪这一番话讲得中肯合理让人无懈可击,语音平易近人又不失威严,大家一听,面面相觑,几乎忘了回
答,不得已,许雪仪又重复了一遍。大家齐齐点头,尔后,缓缓散开,这件事就算这样过去了,也没再往更不堪设想的地步发展。
第二天阳光灿烂,在体育老师许雪仪亲身监督下,秉着公平、公正、透明的原则,我们以一分之差险胜八班,晋级决赛,最后输给了二十二班,获得了第二名。全班欣喜之余,班主任以犒劳壮士为由请参赛选手出去大吃了一顿。这本无可厚非,可是天然的嫉妒心却让我们这些非参赛选手心里闷闷不乐了许久,甚至还在背地里怒斥班主任拿着“纳税人”的钱“肆意挥霍”,“花天酒地”,一点也不考虑我们的感受,真是让人嫌恶,再怎么说我们也属于拉拉队,喊了加油打了士气,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凭什么我们什么都没有?不仅如此,连那位勇士刘应生也没得到班主任的一句赞扬,我们更是愤愤不平,只觉得班主任是个怕事的小瘪三,心里越发瞧他不起。
这种观点滞留在我的心底很多年,不过近年来却逐渐淡化甚至模糊不清,我不再单纯的将班主任当年的做法归类为懦弱或胆怯,只觉得这是作为一种理智升华的立体化展现。也许当年的班主任并不认为刘应生是个勇士,也不认为他为我们班争得了怎样的耀眼生花的荣光,那一群女生的做法也未必可取,刘鹏的那一声大吼也许只是一种对事情推波助澜的导火线,男生的做法表面上是窝囊,更多的也许是一种恰到好处的机智的沉着……我们进行反面思考,会发现这个事情远远没有我们当年所处在的那个时间那个地点以及那个年龄段那么单纯和简单,如果我们的愤怒化成一种暴动的武器,不顾一切地群起而攻之,跟八班生死相搏,心中只有一个信念:干掉他!干掉他!……在失去理智的情况下,我们与野兽无异,说不定真就在那个时候将对方永远的干掉了。干掉一个人并不难,难的是干掉一个人以后我们的生活将何去何从?我们有没有想过?无论是我们干掉别人还是被别人干掉,其结果都是一样,不是深陷囹圄就是横死操场最终归窆于荒凉的坟茔下,然后只剩下亲人的眼泪如溃堤之江河般汹涌而澎湃。我们一生就这样断送了,然后我们的家庭也一样被断送了。牵一发而动全身,酿造悲剧无数,而始作俑者仅仅是那一个莫须有的裁判那莫须有的黑哨。仔细一想,可不可笑?就是因为一次错误的选择,我们就提前飞升,这种愚蠢之极的亏本买卖,谁会做?可是世间人总是喜欢做亏本买卖,而且层出不穷,前赴后继,没有始终。我们会为他们落泪,可是到得最后,总会情不自禁地长舒口气,为自己仍然好好地活着而没有酿成大祸而备感庆幸。
我突然想起当年那个晚上站在我旁边不远处的一位我班的同学,他叫周强,身材高大,体格健壮,练过泰拳,曾遭七个人围殴却反被其掀翻在地而自己毫发无损,可想而
知,他的实力是多么强大。可是那一晚,他一句话都没说,只是冷眼旁观着这一切,他当时瞅到了我有挺身而出的冲动,在散场之后走到我旁边讪笑着对我说了一句:“出手的人都是傻瓜。”我还没有出言反驳,他就随着浩浩荡荡的人潮消失在暗夜中。很久之后,我都没有回过神来。
也许他是对的。我错了。
也许班主任是对的,我们都错了。
也许勇士的这种勇气是对的,但他的勇敢却用错了地方。
也许我们都错了,但至少,我们还没有错到无可救药。因为在校领导和体育老师的调停下,那次事件没有进一步地恶化以致酿成一场惨祸,现在想想,是应该值得庆幸的。因此,那过程在我们的记忆中就是虚惊一场,无需再挂在心上。
高考如约而至,即使任何天灾或人祸也依然能在所不辞、强势来袭。很不幸,也很幸运,我落榜了,名落孙山,成了名符其实的落第书生。
那时候的我虽然很悲观,但并不绝望,我隐约想到了自已今后要走的路。那就是通过大量阅读文学作品,然后笔耕不缀,闯入文坛,立足于小说界。我一直认这才是我的长处和天赋,我的朦胧的希望和隐约的曙光就是从这里迸发而出,呼唤我,指引我开拓一条崭新的与众不同的道路。可是我的这种想法在家庭中并没有得到赞同。没有谁相信这种近乎天方夜谭的想法,他们总是简单的一句话便将我打入万丈深渊:“你一个高中生能写出什么名堂(东西)?”是啊,我能写出什么名堂呢?连我自己都没有底气,更不可能一意孤行地坚持到底。父母痛定思痛的结果是:让我复读,我自已也同意了,不过我给他们提出了一个请求,那就是:走艺术高考的道路。
彼时,艺术高考如日中天,繁花似锦,音乐、美术暂且不说,就连最冷门儿的播音、表演、编导也在一夜之间“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耀得人目眩神迷,应接不暇。家长们动心了,所以这方面的培训机构便如雨后春笋般方兴正艾,密密匝匝,层出不穷。广告漫天飞舞,宣传手册遍地开花,吸引着、勾引着、挑逗着、迷惑着家长们的眼。他们使用了一个最大的障眼法或者说钻了一个巨大的控制,从分数线着手,本科文凭下笔,再加以滔滔不绝的口若悬河般的天花乱坠的说辞,最后,留在家长们、留在学生中的一个观点就是:只要报艺术高考,你一定能考上本科。艺术高考的本科分数线低于普通高考一百分左右,这是事实,倒也不算欺骗。而艺术考试这边,各培训学校也相继承诺并纷纷争先恐后的与家长签署“保证书”:如果您的孩子没有过艺术本科分数线,我培训机构将实行全额退款。甲方为培训机构,乙方为个人,签字、盖章、按手印,如吃了定心丸,家长与学生便高枕无忧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