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六点,天刚蒙蒙亮,一切仍处于寂静中。菲阳听着睡在沙发上的父亲发出的鼾声,在数了不知多少只小羊后,无奈地睁开眼睛。一整夜的失眠并没有使她憔悴,因发现新大陆,而激增的、亢奋的肾上腺激素仍在起作用,她面色红润、两眼炯炯有神。
在翻眨着大眼睛多少个来回后,她终于按捺不住,蹑手蹑脚地支起上身,用枕头固定好。昏暗中,她面对房间,闭上眼睛,欢快地在高高低低、大大小小的白色能量团中穿行;她尝试着移动,可触及的任何一团白色光斑,可惜这些光斑要么太重、要么太大。最终,她锁定了床对面电视柜上的一卷卫生纸。
“又是纸,这是和纸结缘了吗?纸就纸吧!谁让它最轻呢?”菲阳在心里嘟嚷。
可惜,连这卷纸也没怎么给面子,她试了好几次,仅仅只是使它弹动了两下。“移动不了整圈,我给你来个‘农村包围城市'!”她轻声喃喃着。随着她的“咒语”,这卷纸的一头从外层慢慢升起,一点一点,像生长的紫罗兰藤蔓一样扭曲、旋转,慢慢延展到电视柜上方的空间里。菲阳闭着眼睛,舞动着盘踞的越来越多的卷纸,完全没有意识到,此刻,病房的门被‘吱啊’一声推开。
接着——
一声高频、惊悚、撕心裂肺的叫声,伴随着癫狂的、跌跌撞撞的奔跑声,让十八楼瞬间暴躁起来...
这一上午,菲阳都是蜷在被子里咬着被角,以带罪之身、战战兢兢地度过的。直到上午快十点,各种急促的脚步声、各种器械车的穿梭声、来自个房间愤怒的咒骂声和小护士们频繁的道歉声才终于逐渐停息下来。外面打探消息回来的安冉,关好房门,责怪地看着菲阳:“还好,万幸!没出什么大事,各病房的老干们都只是血压升高,没出什么大的问题。”
正说着,一队嘈杂的脚步声再次从楼道里传来。安冉严肃地瞪着菲阳,急促地说:“记住了,一定要说什么也不知道!如果你不想被人抓去研究,就什么也不许说!明白吗?”
菲阳惶恐地像只小猫一样,频频点头。
穿阿玛尼黑灰色西裤的院长,在一群白大褂的簇拥下走进菲阳的病房。他瞟了一眼菲阳俩娘女,并没有理睬,转身面对着随他涌进来的医生和护士们。一手撑腰,一手对着这群缩成一团的手下,愤怒地指指点点:“说吧!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究竟是谁?给我站出来?!”
一个新来的、年仅二十出头的、皮肤糙黑的小护士战战兢兢地从人群中挪出。她恐惧地望了一眼院长,又望了一眼那个白色鎏金边的电视柜,最终她选择离电视柜更近一点。她操着一口带乡下口音的普通话:“院长!我没骗人!我真的看见了。”小护士指着电视柜上方的位置,委屈的鼻子、眼眶绯红:“一个披头散发的红衣女鬼,她手里还拎着老长老长的白布条子,在这跳舞!那带子转啊转——,跟老粗的蜘蛛丝一样,我顺着这蜘蛛丝往里头看,妈耶!——你们知道我看到什么了吗?”
“什么!?”人群里一阵骚动,有人恐惧,有人唯恐天下不乱。
“那哪是什么白布条子,那是从她嘴里吐出来的舌头!老长老长,跟老粗的蜘蛛丝一样扑向我!”
“啊!——”几个年轻的小护士抱着脸尖叫起来,护士长也脸色发青。
“啪!”院长的手猛得划破天际,一掌拍在菲阳床尾的铁栏杆上,震得床哗啦哗啦直响,“你给我住嘴!”众人安静下来。
“红衣女鬼?蜘蛛精?”菲阳也在心里一阵吐槽:“次奥!版本升了几级?”
“你!你!你!还有你们!我一响不喜欢在公众场合批评人,尤其是像你这样才工作不久的小丫头。但是我们都是马列主义无神论者,在工作中,我们不仅要坚持马克思主义无神论,而且要积极宣传马克思主义无神论,普及辩证唯物主义的基本观点;普及科学文化知识。帮助和引导人们划清唯物论和唯心论、无神论和有神论、科学和迷信,文明和愚昧的界限,使广大人民群众和共产党员充分认识“共产党员应当是彻底的无神论者”这一命题的真理性。小同志!——”院长语重心长地说:“你也受过十多年的唯物主义教育,怎么一点思想觉悟都没有?能这么胡说八道,相信这个?哪有一点医务工作者,应有的素质!你看看你,造成了多恶劣的影响!”院长的手离开了栏杆,又开始在空中滑动。“今天早上,我电话都快被打爆了!市里领导都亲自询问:这是怎么回事?同志们啊!这里住的可是高干啊!你们可都是我们精挑细选出来的业务骨干啊!怎么能出这样的事?”
在院长威严地逼视下,拥挤在狭小病房里的十几个医生、护士都鸦雀无声。小护士流着眼泪,委屈而倔强的低声喃喃道:“我就看见了!”
院长没有理睬她:“早上是医院诊治的高峰期,可是今天上午心内科、ICU的医生们都赶到了这十八楼,这得耽误接诊多少病人啊,耽误医院多少利润?”院长顿了一下:“医务处长!”
一个矮胖的男人,赶紧上前一步。
“老干科停发一季度的奖金和站台费,作为给医院造成损失的补偿。”
人群再次集体骚动起来。菲阳早听文轩说过,院长喜欢扣人钱,她再也按捺不住愧疚的心,半支起身子,小声说道:“院长,我也看到了。真有一团白花花的影子。”
此话一出,立即得到另几个护士的响应。
“我以前也看到过,只是我定力好,没敢叫而已。”
“可不是,这间病房里,之前住过一个国家级体操运动员,那姑娘后来不是死了吗?”
“是啊,那白布条子舞得就像艺术体操的带操一样。”
“院长!有件事我不得不汇报!”护士长摸了摸钱包,在人群中小声说:“前天也发生了一件怪事。”她望向院长,见院长没有制止便接着说:“前天下午——”她指着安冉:“她妈妈不在,病房里就患者一人,中午我查房的时候还干干净净。可才一会后,病房里就满地的纸屑、花瓣,还有彩色礼品带挂在输液钩、吊灯上。我问这丫头是怎么回事,她说她不知道。你们知道这丫头是起不了身的,我将病房、卫生间查了个遍,甚至还跑到走廊看了一圈,连个人影都没发现。为了抓住那个调皮蛋,我也没帮她收拾,想让她妈回来收拾她,结果你们知道怎样吗?”
“怎样?”
“结果这间病房在她妈妈回来前,自动收拾干净了!我后来进来看了一眼,地面、桌上干干净净。整个下午我都在护士站,有没有人出入这间房间,我是一眼就能看见的,可那天下午这个走廊真的静的出奇,甚至有点可怕...”
护士长的经历让更多人惊叫起来:“天啦,不会是那个女鬼吧!”
“不要这样嘛——”菲阳心里嘀咕道:“我不过自食其力地打扫了一下卫生,你们就这样。不要迷恋姐,姐只是一个传说...”
“够了!”这些喃喃声被院长的狮吼功打断:“你们是不是恐怖电影看多了?你们这些护士,一天不学无术!就知道蒲风捉影!胡说八道!医务处长把这些人名字记下来,你们开个会,组织学习、学习,研究一下,看看怎么处理...”
院长滔滔不绝地说着,原本刻板、惨白的脸变得潮红,额头上也渗出细汗。他将双手插进裤袋里,寻找纸巾,试图擦拭额头上的汗。突然,一声“呲-噗”从院长的臀部传来,这既像一块烂布被撕裂时发出的声响,更像一个响亮的“屁”。众人愣了几秒后,一阵忍不住的爆笑从院长身后传来。院长愤怒地转过身怒视着身后正在爆笑的医生和护士,接着,原本在他前面,但现在变成他身后的医生和护士们也爆笑起来。这种扬眉吐气的狂笑声几乎要把整个房间都撑爆。
站在院长身边的医务处长赶紧脱下穿在身上的白大褂,强憋着笑,用颤抖的双手将衣服披在院长身后,他贴近院长耳朵说:“院长,裤裆...”
院长慌忙伸手往后一摸,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以为大家是在嘲笑那个“屁”,可真正的原因却是:他那条阿玛尼几乎从臀部一直裂开道裤裆,露出了里面红色带花的紧身短裤。院长的脸‘唰’的变得又红又紫,阴沉的快要拧出水来。他双眼带着杀气,冰冷的、恶毒的怒视着大家,像个斗败的却又不服输的公鸡。这一招果然很管用,他目光像灭火器,迅速熄灭了所及之处的笑声。然而,唯有一处,不在他魔力的控制范围内。
原本这一众笑声中,最响亮、最有张力的就当属菲阳。她虽然瘫痪在床,脚不能动,但这也丝毫影响不了,她充分演绎“笑得手舞足蹈”这句话的含义。她笑得如此张牙舞爪、肆无忌惮,丝毫没有感觉到周边的空气正在骤然冻结。安冉迅速上前在菲阳的手臂上拧了一把,她这才看到院长那几乎要将她撕碎的眼神。然而,为时已晚,院长冷冷地哼了一声:“恢复的挺好的嘛!中气这么足!”。他环视了大家一圈后,杀气腾腾地离开了病房。
众人离开后,安冉用同样带火的眼神质问菲阳:“这是你的杰作,是吗?”
躲在被子里的菲阳,仅露出半张脸,两个眸子依然兴奋的像两个蹭亮的水晶大灯泡。她扑闪着长长的睫毛,发出像布偶猫一般的叫声,向安冉卖萌、求饶。
安冉好气又好笑:“还小吗?快17了,还来这一套?”
“嗯——”她做弱小可怜装:“在妈妈面前,我永远只有3岁。嘤——”
见安冉脸色渐渐柔和下来,她才小心翼翼地说:“本来我只想扯扯他的裤子、吓吓他,让他别扣大家的钱。没想到他正好手插进裤袋里,两人同时用力才把裤裆给扯烂的。不过说实在的,他怎么会穿红花短裤,哈哈哈……笑死了!”
菲阳的招,后来果然还是发挥了作用。那些天,医院里一直盛传,是那个女鬼在报复院长,扯烂了院长的裤子。也不知,是不是这些传言起了作用,院长最终还是没有扣发十八楼老干科的奖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