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务员把又热了一遍的菜端上来,坐在我面前的许砚还在纠结地问一个问题,“你说是不是我自己的问题?”,我回答不了,只能端起了酒杯。
许砚是我在前公司的同事,因为工作的频繁接触,加上她本人的认真和坦率,渐渐地连同其他两三个人成了朋友,自从我跳槽后,我们仍时不时的小聚。许砚是我见到过的能将理性和感性表达方式同时维持在一定水平上的人,工作中的独当一面让她很快成为公司在策划方面的挑大梁者。和朋友相处时,却收敛起平日里的杀伐决断,尽显内心的九曲回肠,也能在朋友困扰时,时时关照抚慰。
除了脾气相投外,我们能成为朋友还有一个原因,是我们出身相同,用现在的话说,都是小镇青年。我们都成长于这座城市周边的县城,在大学毕业后,为了生计,又都扎根于此。我们有着相同的学生时代,相同的对于城市的向往,同时也有着相同的对于农村生活技能的遗忘,甚至相同的自卑。当我们慢慢融入这座城市的生活时,也看到我们这群人共同的努力与挣扎,只有在日益高涨的房价中买了安身之所,才能在世俗意义上浮出了水面,在每一个人的脸上都能看到被工作和生活揉搓的痕迹和另一种与之对抗的神情。许砚作为一个女生,在这方面已早早认清现实,28岁拿出积蓄,加上家里接济,买了一套65平的小房子,作为她在这座城市扎根的凭靠。她说过,婚姻不可依靠,伴侣不可依靠,甚至孩子也不可依靠,唯一可依傍的只有自己安身立命的技能和属于自己的资产,与其在这世界中找真爱,不如在这世界中练就一身本领。这是站在理性一面的她,而刚放下酒杯,向我发问的人,也是她。
许砚不算标准意义上的美女,但却有一种坚韧的美。常画浓郁眼妆,眼神坚定,颧骨微凸,三两雀斑,点落眉间唇边,不经常笑,若笑起来便不拘小节,飒然爽朗,喜欢扎干净利落的马尾,工作中越是忙碌,越是甩得用力,一般男生觉得有距离。凡事自己做决定,作为家里的长女,甚至家里的事,父母也会征询她的意见。在农村,家里是两个女儿的家庭,父母一边会觉得少了买房娶亲的压力,一边又有一些惆怅所失吧,这种心态下反倒让女儿们都变得独立要强起来。许砚也是年幼听着奶奶和叔婶的冷嘲热讽、夹枪带棒中成长起来的,以前会默不作声,现在反而会当面直怼回去,不留一点情面,慢慢地,家里的长辈对她带着三分敬畏,就算年近30岁了,也没有长辈会多说一句早点结婚之类的话。许砚知道,亲戚们并非那么多尔虞我诈,只是都避免不了人性里那点欺软怕硬,与其受人摆布,不如长个坏人脸面,安个好人心肠。
小时候,父母除了农田外,也会做一点小本买卖,在镇上集市上贩卖一些布料和帽子、袜子等日用物品,集市逢农历三六九开市,遇上周末,一家四口会一起出摊,妈妈照顾妹妹,反倒是她和爸爸在主要和顾客周旋,爸爸一般和颜悦色,她倒冷面冷眼,只说料子做工质量如何值得这一分价钱,反而让见惯了讨好谄媚顾客的农村奶奶婶子们觉得有理可信,不免就动了心。村上的人都说,许家大姑娘人小心大,以后定是个掌舵的主儿。工作后,就像小时候和父母出摊一样,从来都是拿实力说话,没有一分讨好的意思,虽说大学学的中文,但在市场策划方面,每次拿出的方案和意见,都能得到领导和同事的认可,表扬也接着,意见也能听得进去,工作的方法和态度直接、锋利、有韧劲,慢慢得反倒是大家适应了她似的。
工作和生活怎能分开得如此彻底,特别是在信息化如此发达的当下,手机和信号能抵达的地方就能工作,生活无时无刻不被工作拆解得零零散散。就像现在,刚问完我,就被工作信息打回到理性的那一面了。
“你说这是不是我自己的问题?”她还不依不饶。
“这不是你的问题,这是现在所有人的问题。大家都在找一个契合的人,哪儿有那么多契合的人,每个人现在都看起来包容、前卫、时尚、豁达,实际呢,和20年前的相亲没区别,都在要求别人包容、豁达,自己还是裹脚小老太太。你,比裹脚小老太太强一点,你能挣钱养活自己,另外,脚也大很多,哈哈哈哈……”,许砚一个白眼翻过来。
许砚不排斥感情,也不排斥相亲。她说,大学时没正经谈过恋爱,总觉得那些男生幼稚,也可能是自己过于早熟的缘故,看着口若悬河讲国际形势的男生、球场上投篮耍帅的男生、宿舍楼下弹吉他的男生,她都觉得幼稚,有时甚至觉得恶心。她觉得那都是无聊的荷尔蒙作祟,与其谈那傻乎乎的恋爱,不如课业外多做几个兼职多赚点钱来得实际。毕业后,更是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即便有几个顺眼的男生流连,她也一副我很忙,不要打扰我的冷淡面孔,男生便自觉退避。
“你是不是不喜欢男生?”我问她。
“我认真地思考过这个问题,我不是”。
“我去,你还真思考过,哈哈……”
“嗯,我要在认清他人前,先把自己看清楚。”
“nice,为认清自己干杯”,我们再一次举起了酒杯。
许砚相亲的次数不多,据她说,也算看尽了人间奇葩。她说,有的过于市侩,每一句话都像是在匹配条件,这让她觉得自己像一件商品,而且是价值不高的商品。有的过于精明,精明到让她觉得自己是透明的,一个微小的动作和一句放松的玩笑,都让自己觉得像个耍大刀的猴子,特别没有安全感。还有的太矮了,这个她觉得是自己的问题,她不能透过外在看到对方美好而高尚的灵魂,她说她自己特别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