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030

那天, 凌星迟在医院里醒过来,盯着天花板良久才记起昏倒之前的事情。心脏忽然传来的剧痛麻痹了全身,她忽然有些痛恨自己这么早醒了过来。

金宪钟从椅子上站起身, 凑到她身边轻声询问, “星迟, 你醒了?”

凌星迟缓缓转头, “......师傅?”

“我在这里, 星迟,不要怕!”

“你怎么会在这里?是你发现我的吗?”

金宪钟一怔,“不是啊, 是有人打电话到了学校,说你昏倒了。他说你现在在医院, 我听说后就立马赶过来了。”

“那他人呢?”

“我不知道, 我来的时候就只剩下你一个人了。应该是见你没事就先走了吧。”

凌星迟皱眉努力回忆了一下昏倒时的情况, 却什么也想不起来。她连自己是什么时候昏过去的不知道。应该是某个人路过停车场的时候看到了倒在地上的她,所以顺手把她送进了医院吧。可惜没能当面跟他道声谢。

“星迟, 你怎么会忽然昏倒?医生说你受了很大的刺激,究竟发生什么事了?你不是跟你父亲去商场了吗?他人呢?”

凌星迟眼神冰冷,“他不是我父亲。”

金宪钟一怔,“你们......”

凌星迟没有解释,撑着坐起身后一言不发地去拔手上的吊针。金宪钟唬了一跳, 连忙按住她的手, “你干什么?你现在还很虚弱!”

“我已经没事了。”凌星迟平静的说, “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 体质虚弱不是打几瓶吊水就可以改变的。我不想在这待了, 我要回去。”

“不行!你现在不能乱来!”金宪钟不肯答应。

凌星迟比他的态度更加坚决,“你是去叫护士帮我拔, 还是看着我自己拔?”

金宪钟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对视良久后终于还是败下阵来,“你在这儿等着......”

出院后,凌星迟先是回了金宪钟那儿。无论金宪钟怎么劝哄,她都不肯告诉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坐在那里一声不吭地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金宪钟陪她枯坐了一整晚,第二天天一亮,凌星迟就对他说要回家一趟。

金宪钟以为她想通了,结果没想到她说要搬来和他一起住。

凌星迟会说出这样的话那就只有一个可能——她和凌赋满闹掰了!

可是好端端的......究竟是为什么呀?

凌星迟还是不肯说原因,只说自己一刻都无法在那个家待下去,哪怕去街上露宿也好,她是绝对不会再回那个家的!

听到凌星迟这样,金宪钟也不想逼她什么了。他知道凌星迟在那个家一直过得不幸福,但是为了白秀熙她一直忍着,如今她不想忍了,那大概真的是到极限了,无论谁劝都没用了。

“你搬出来......你母亲怎么办?”

凌星迟还是那副坚决的样子,眼圈却渐渐红了。

良久,金宪钟听到了她低泣的声音,她说——“她不是我母亲......”

......

凌星迟让金宪钟在客厅等着,自己上楼收拾东西。凌赋满听到仆人的来报,说凌星迟回来了,他便跟仆人说“叫小姐到书房来一趟”。仆人有些期期艾艾地回答,“小姐好像在收拾东西......”

凌赋满一怔,随即起身大踏步地去了凌星迟的房间。

“你这是在干什么?打算离开这儿?”凌赋满充满威严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凌星迟扔下手里的衣服,转过身平静地与他对视。“是。”

“你放肆!谁准你离开的?”凌赋满怒不可遏。

“腿长在我身上,我想走就走!”凌星迟抬起下巴,丝毫不畏惧。

“想走就走?你忘了是谁把你从福利院带出来的?是谁收养了你?是你供你吃、供你穿、供你上学,帮你还清债务?”

凌星迟怒不可遏地走到他面前,朝他大吼道,“你以为我很希望被人收养吗?你以为我在乎你那点臭钱吗?当初要不是以为你对你太太一片痴心,我根本就不会来到这个家!反正你都已经放弃了,你也不要她,那我也不要!大不了欠你的钱我以后全都还给你!”

凌赋满气得额上青筋暴起,牙齿咬得咯咯响。他指着凌星迟,用几乎把下颚咬碎的声音说,“你就是我买回来哄秀熙开心的商品,你有什么资格违抗我的命令?让你留下来是因为你还有价值,别给我不识好歹!”

凌星迟怒极反笑,“你这个人最恶心的地方就是狂妄自大,以为自己有两个臭钱就很了不起。当了你十年的女儿,我从来没觉得有你这样一个爹哪里值得自豪的。我现在已经受够你了!我一分钟都不想再跟你待在同一个屋檐下!”

“啪!”凌赋满重重地甩了凌星迟一个耳光。

凌星迟抬起脸,看了一眼气得浑身发抖的凌赋满。

“呵~”凌星迟不知为何就是忽然想笑,所有的愤怒化作了烟灰,摧枯拉朽地毁灭了一切,恶毒的想法像种子一样在心底破土而出。

“我忽然觉得,你女儿死了真是一件好事!”凌星迟重重地强调“死了”这两个字,就好像眼睁睁地看着一把匕首捅进了凌赋满的心脏。

看到他气得嘴唇发白,凌星迟心底冒出了一股报复过后病态的快感。

“房间里的东西,我不要了。反正全都是凌星迟的,今后你就守着你女儿的牌位过吧。把你那糟糠之妻送到疗养院,再把跟你女儿一样大的情人带回家。或许这就是你要的生活!”凌星迟说完,绕过凌赋满出了房间。

“星迟~星迟~你在哪里?”白秀熙不顾众人的阻拦从走廊的另一头跑了出来,看到凌星迟她忽然眼前一亮,卯足了劲推开众人飞奔到凌星迟面前,惊喜的问,“星迟,是不是你回来了?”

凌星迟捏着拳头冷漠地望着她,“我不是星迟。”

白秀熙的笑容迅速黯淡了下去,“你、你不是我的星迟吗?”

凌星迟心里一痛,眼泪几乎要掉出来。“我不是你女儿,你女儿早就死了。”

“你给我闭嘴!”凌赋满盛怒地从房间跑出来。“凌星迟,你怎么能对爱护你的母亲说出这样的话?你还是人吗?”

“她爱的,是我吗?”凌星迟语声颤抖地问。

“她倒是真的爱你,可你又做了什么?你骗她凌星迟还活着是为了她能够好起来,这还可以原谅!但是你出轨呢?你又做了什么对得起她的事了?我凭什么要帮你这个大混蛋一而再、再而三地欺瞒她?”

“你......”凌赋满气得说不出话来。

“你、你们到底在说什么?”白秀熙在一旁弱弱的问。

“出轨是什么意思?星迟死了又是怎么回事?老公啊,我们星迟怎么会死呢?她不是好好的站在这里吗?你看看她,她不是我们的星迟吗?你看看啊!”白秀熙急切地摇晃他的手臂。凌赋满抓着她的手温言道,“你累了,回房休息吧,这里我来处理。”

“我不!我想星迟了,我要去找她。”

“听话!你回房休息,我去找星迟,好吗?”

“可是......”白秀熙看了一眼凌星迟,指着她道,“她真的不是我们星迟吗?她长得和我们星迟一模一样啊!”

凌星迟望着她泪流满面。第一次见到白秀熙,凌赋满指着她对白秀熙说,“你看,星迟!我们的女儿回来了!”她永远记得白秀熙当时那个反应,她抬起头期待地看了她一眼,可是眸光却迅速黯淡了下去,无意识地摇头道,“不,她不是星迟,她不是我女儿。”

听到她的话,凌赋满眼中露出了失望的情绪。

凌星迟却没有因她的话感到惊慌,她听凌赋满说过,白秀熙因为痛失爱女精神失常,她已经分不清谁是谁了。来之前凌赋满给她看过很多凌星迟以前的录像,她知道那是一个身上充满阳光的小天使,跟当时浑身都透着一股抑郁气息的她完全不同。于是她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扬起一个天真无邪的笑脸,跑到白秀熙面前抱着她的手撒娇,“妈妈~你会给我买Keroro吗?”

白秀熙呆呆的看着她,好像在仔细分辨她的真假。

凌星迟撅着嘴,不甘心地又摇了摇,“妈妈~你说话啊!会不会给我买Keroro嘛?”

白秀熙轻扯了扯嘴角,下意识地回答,“买,妈妈给你买Keroro。妈妈给你买......”

于是,她就这样被凌赋满留了下来,十年来一直扮演着凌星迟的角色。白秀熙在她的陪伴下病情慢慢稳定,但却始终都无法痊愈。也许在她的潜意识中,她是知道的吧。知道她的女儿已经死了,眼前这个是假的,所以才不愿意清醒过来。

十年了,她终于接受眼前这个凌星迟的样子。即使她又变回了十年前初次相见的那个抑郁小女孩,她也依然觉得自己就是她的女儿。

“秀熙,秀熙你冷静点!你认错了,她不是我们的女儿,她只是和星迟长得有点像而已。”凌赋满抓着白秀熙的肩膀企图让她冷静下来,白秀熙却不肯听他的,“你在撒谎!你骗我!她刚刚说的我都听到了!你在骗我!她明明就是我们星迟,明明就是!你为什么要骗我?”

“秀熙,我没有骗你,你别听她的!我怎么会认不出我们的女儿呢?星迟......星迟她被我送出国了!我正想跟你说这件事呢,你也知道国外教学条件比国内好,所以我就自作主张把星迟送走了,我这也是为了她好啊!你要是想她我给她打电话叫她快点回来好吗?”凌赋满急急地编出一番措辞,想把白秀熙先稳定住。

白秀熙听了果然将信将疑,“你说的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了!难道你还不相信我吗?”凌赋满极力让自己的眼神看起来真实可信。

凌星迟看不下去,绕过他俩走向楼梯。见白秀熙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凌赋满掰过她的肩膀想把她带进房间。“我们进房休息吧......秀熙!!!”白秀熙忽然一把推开他,奔到凌星迟身边抱住了要走的她。

“星迟你别走!我不会认错的,你就是我的星迟!你就是我女儿,我不会认错的!”

凌星迟呆呆地伫在原地,泪水一颗颗滚落下来。

“把夫人扶到房间去,快!”凌赋满大声吩咐旁边站着的仆人。仆人们纷纷上前,“夫人,跟我们走吧!”

“我不要!”白秀熙力气大得惊人,她甩开众人箍紧了凌星迟,哀求道,“星迟,你要走的话带我一起走吧!妈妈不能没有你啊!星迟你别再丢下我一个了!你要是走了,妈妈会活不下去的!”

“母亲......”凌星迟忍不住开口唤了一声。

白秀熙欣喜若狂,“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星迟,你终于肯认我了?我的星迟,妈妈真的不能没有你!”白秀熙捧着凌星迟的脸,将额头紧贴在凌星迟的额头上。

凌星迟泣不成声,只有这一刻,她忽然感觉自己是被爱着的。

不是作为凌星迟,而是作为她本身。

金宪钟从楼下跑上来,看到了抱作一团的母女,一旁手足无措的仆人,还有帐然若失的凌赋满。

“我要带她走!”凌星迟抬起红肿的双眼,看着凌赋满道。“你不要她,我要她!”

凌赋满渐渐收紧了握住栏杆的手,“你不能带走她。”

“母亲,你愿意跟我走吗?”凌星迟轻声问,白秀熙毫不犹豫地点点头,“我愿意,我到哪儿都要跟着你!”

“秀熙......你不要我了吗?”凌赋满呆呆地看着白秀熙,声音轻若鸿毛。

“我不能没有星迟......”白秀熙抱着凌星迟弱弱的说。

凌赋满表情空白了很久,然后他轻轻点了点头。

“是啊,我早该知道的......你爱她胜过爱我......一直如此......”

这才是最令他绝望的原因,他苦等秀熙,秀熙心里却始终只有星迟。没人在乎他,这个世界上没人真的在乎他......

凌赋满眼睁睁看着凌星迟三人相携离去,胸口似乎空了一大块。那种空落落的感觉侵袭了他的全身,他忽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眼前一阵阵晃过以前一家三口幸福平淡的生活。那些记忆就好像一场幻境,带走了秀熙和星迟,而他留在原地,再也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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