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陵的王府中,慕容瑾闲坐在书房之中,对面薛流岚在书案之前提笔画着什么,负了一只手,肩上的黑发随着他的顿笔微微晃动。
蓦然,慕容瑾起身走到窗子边上,伸手打开窗扇时恰恰一只鸽子落在她手上。取了鸽子腿上缚着的竹筒,慕容瑾放飞了鸽子将窗关好。
薛流岚的手停顿了一下,抬眼看了慕容瑾一下,轻笑了一声:“是星传来的?”
闻言,慕容瑾骤然回过身来看着薛流岚,眉头高高的挑起,满脸惊异之色只是不言语。
薛流岚别开目光低下头继续在纸上勾勒着什么,一面淡淡笑道:“江南花映杨家的三公子,倒是好身份。”
“你竟知道星?”慕容瑾走到书案前,凝视着薛流岚。“我真是越发觉得从前小看了你。”
“是吗?”薛流岚停了笔端详着平铺在桌子上的画,又轻轻的勾勒几笔方才罢手,放下手中狼毫。“也许不是你小看了我,而是你从前并没有用心了解过我。”
慕容瑾细细思量了一下,扬唇笑道:“也是。”
一面说着,她一面将竹筒中的纸展开,自上而下略略看了几眼,不由得抬起头来再度将目光凝在薛流岚的面上。
“你向六皇子借了十万两银子送给七皇子赈灾?原来那日你去找薛墨彦竟是为了这个。”
“加上杨家的十万两,约莫应该够他摆平了燕镇的事情回金都了。”薛流岚似若无意的说着,自顾自的拿起桌上的那一轴画看着慕容瑾。“画的如何?”
慕容瑾移步走到薛流岚身边,入眼便是桃花山水林木之间,她一身桃花色衣衫俯身在小溪边,不过是一个背影,工笔细描倒是极似那日情形。
“空谷流觞,倒有几分超凡脱俗。”慕容瑾接过画放在桌子上。
“你是指画呢?还是指人呢?”薛流岚舒开手臂揽住慕容瑾,将面颊抵在她的发丝之上,呼吸着她身上特有的清香。
慕容瑾别开头看他:“自然是画。”
“我却觉得是人。”薛流岚稍稍倾头看着慕容瑾,眼中满满的笑意肆意流淌出来。“杨家本也是我布下的一个棋子,星被收为义女养在杨府的事情我一早就知道。”
“江南花映的杨家?”慕容瑾有些吃惊。杨家历代都是经营胭脂的商人,几乎从来不与官场上的人有任何的往来,怕的就是朝廷权力更迭会将他们牵扯进去。却怎么会暗中成为薛流岚手下的一步棋?
“对,是你知道的杨家。”薛流岚得意的笑了笑,一面拉着慕容瑾的手走到安放在书房另一侧的小榻旁让她坐下,而自己坐在慕容瑾的边上,依旧松松的揽着她。
“可是,我所听说的杨家可是从不与官场上的人往来的。”即便是当年星救了杨家人的性命,杨家当家的也只是说日后有什么事情皆是以星自己的名义,断不可连累杨家半分。
“江南花映的杨家每年都会与宫里做买卖。杨家怕官场上的事情牵扯到自家的兴衰荣辱,这既是明哲保身之道也是致命的缺点。”
“怎么讲?”
“既然是进贡的东西,若是出了什么差错,岂不是要搭上杨家几条性命才能完事?”薛流岚嘴角扬了一扬,舒展了身体躺在榻上,头枕着手臂笑眯眯的看着慕容瑾。
慕容瑾沉吟了一下,豁然明白过来:“所以你给杨家下了套,又以救命者的身份帮杨家瞒下出错的货物。这样杨家就有把柄在你手上了,故而就需要听命于你?”
“说来算是天意,恰恰有一年他们家的胭脂出了差错落在我母后手里。”提起慕容皇后,薛流岚轻松的语气中不免带了几分寞然。“所以母后向杨家当家的要了信物,留着作为日后的一股力量。”
“慕容皇后?”慕容瑾吃惊之中陡然起了敬佩之情。果然不愧是当年名满王朝的奇女子,居安思危竟能虑得如此长远。
“本也不过是为大哥留一条后路罢了。想不到如今用得上。”薛流岚长长的叹了口气。若是母后知道他如今正在利用这股势力谋划着推翻她心爱的男人,她会不会后悔当年留下的这一条后路呢?
“莫非你打算利用杨家的生意来筹措军饷以备不时之用?”慕容瑾将声音放得很轻。饶是现在是在她慕容瑾的封地玉陵,也难保不会隔墙有耳。
薛流岚脸上的笑意也渐渐的收敛住,好一会儿才静静的道:“若是能够兵不血刃自然是好事,若是不能,还是有所准备得好。”
“那你还动杨家去帮薛斐言,不怕他摸了你的底?”慕容瑾扬起眉头,笑意盈盈的看着薛流岚。
“用的是老六的名义,自然怀疑不到我身上。”说着薛流岚坐起身来认真的看着慕容瑾的眼睛。“你觉得你夫君我就是那种只顾着自己争权,全然不管百姓死活的混蛋?”
慕容瑾眼眸流传,映了光亮闪出笑意:“这可说不好。上一次肃慎的事情,我可还记得。”
“你这是记仇了?”薛流岚一把将慕容瑾揽在怀中,气呵在她耳边,故意弄得她痒痒的。
慕容瑾一面胡乱的推着他,一面笑:“谁说是记仇了?”
“我知道你心里总是觉得肃慎不该郭仁去守。”薛流岚见慕容瑾面色通红,便也就不再闹她,放了手让她靠在自己的肩头。
“你有你的安排,就像你说的,我从前不曾想过去了解你,故而怀疑。现在虽然亦不敢说全然了解你,但是我相信你的判断。”慕容瑾的手攀着薛流岚的手臂,倚在他身侧笑道。
“这才是尽一个妻子的本分。”薛流岚伸手抚了抚慕容瑾的面颊。“郭仁是必定会输的,而且必然会战死沙场。”
“为什么?”慕容瑾直起身子疑惑的看着薛流岚。“莫非你这个风流皇子是位谪仙,可以未卜先知?”
“你从小在边关长大,熟读兵书,带兵打仗揣摩对方阵法会如何做?”
“察敌方将领的待人接物,平生经历。这些对于排兵布阵都会有一定的影响。”
“不错。郭仁这个人在金都出了名的骄横且刚愎自用,所以定然会兵败。”
“你不怕他兵败之后俨狁乘虚而入去了肃慎?”慕容瑾的手紧了紧。肃慎与武川都是王朝西北地区的屏障,两处无论哪一处失守,只怕都会危急到金都安危。
薛流岚拍了拍慕容瑾抓着自己手臂的手笑道:“四佑已然通知昭国的公子墨染掠阵。若是肃慎告急,昭国定然会第一时间派兵增援。”
“你是说昭国的公子林墨染?”慕容瑾想了想点头。“我曾经听父亲提起过,的确是一个用兵的奇才。”说完,又自笑了起来:“薛流岚,原来你当时举荐郭仁也不是什么好意啊。”
“哦?”薛流岚笑看着慕容瑾。果然聪明,只这样便懂了他的本意。
“郭仁在金都是禁卫中郎将,负责的是皇宫内院的安危,你自然轻易动他不得。而如今他死于沙场,郭尚忠失了一部分的力量,你又躲了干系。”慕容瑾笑着拱手道。“谋划如此,慕容瑾佩服。”
“少来。”薛流岚一把握住慕容瑾的手无奈的笑了一声。“如今觉得呢?你夫君我是不是尚不是那等昏庸之辈?”
慕容瑾故作沉思的想了想,最后摇头:“还不好说吧。”
“嗯?”
“若是郭仁战死,朝廷重新出兵之时定然又是一场争夺。这后事怎么了?”
“放眼王朝,再派出的将领只怕也就只有左寻萧和你慕容家的人了。”薛流岚念及此已然明白慕容瑾在想什么了。“在玉陵呆的腻烦了?”
“若是左寻萧去了肃慎,只怕就长了薛斐言的兵力。”慕容瑾严肃的看着薛流岚。
“这件事情到时候再说。也许,会就近调武川人马也未可知。”薛流岚握着慕容瑾的手,稍稍用力。
从前慕容瑾如何冲锋陷阵他已然管不到,但既然已经是他的女人,让他放在了心上,便无论如何也不能放心慕容瑾面对刀光剑影。他宁可多费些周折。
慕容瑾心知他是不放心,暖暖的笑了一笑不与他争论。
“对了,你是不是故意让杨家派了星去燕镇?”
“这话如何讲?”
“若是你安心要避开不想让我知道,以杨家的谨慎完全能够做到。”慕容瑾扬了扬手中的字条。
薛流岚目光别开在洒在窗棂上的光影之上短暂的停留了一下,又转回来低声道:“还记不记得我曾问你,若是我对你坦诚相待,你会不会将我放在心上?”
“嗯。”慕容瑾点头。彼时她回答不会,决绝得至今想起不由得微笑,竟是什么时候起就不问他心,只是一味为他了?连自己都无从得知。
“我想让你将我放在心上。”薛流岚摸了摸鼻子,笑得有些自嘲。从来都不曾想过,竟然就会为了这个本以为会相敬如宾女人宁愿多费些心思。
慕容瑾看着与薛流岚交握的手,低低的笑道:“久已如此,只不过两不相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