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昏迷中的凌燕轻咳了几声,渐渐的转醒过来。入眼便是轻纱帐子,似乎已经回了之前所住的府衙之中。缓了口气,凌燕偏了头,一个坐在自己身边的人影闯入视线。
“醒了?”薛斐言忙站起身来,伸手将凌燕缓缓的扶起来。
凌燕顺着薛斐言的力道坐起来,眼中的仍旧是一片疑惑的神色。明明是记得那一脚落下之后,自己随着那棵树一起落下了水里,而后呢?就觉得自己被一个人死死的揽在臂弯中,他似乎唤了自己的名字,然而又是那样的模糊,已经记不得后来了。
“凌燕,既然当初我将你救回来,你的性命就是我的,此番你胆大妄为了些。”薛斐言负手立在凌燕的床边,脸上一层冰冷霜气,让人看着就不由得一阵心凉。
“属下……”凌燕垂下头却不知道该如何说。猛然只觉得胸腔之中涌出一口气来,引得她死死压下去的咳嗽爆发出来,只得伏在枕上咳着,苍白的脸上一阵一阵的潮红。
薛斐言眉头一动,忙上前轻轻拍着凌燕的背,一面深深的叹了口气。当时上岸时,且不说两个人如何狼狈,凌燕面色如何似死人一般,当看见她仍旧死死的握着那个锦盒的时候,薛斐言只觉得有什么东西从心口呼啸而过,只觉得无法呼吸。
“可好些?”薛斐言轻声问。
凌燕用手掩住口鼻,点了点头,然而始终缓不过这一口气来对薛斐言说些什么。
“七皇子可在?”一阵敲门声打断了屋中稍有的静默,薛斐言起身站在门口。
“原来是栖梧公子。”薛斐言在门口让出路来让栖梧公子进了屋中。
栖梧公子将手上的药放在桌子上,回身笑道:“既然银两已经安然送到,那么栖梧就告辞了。”
“如此匆忙?”薛斐言凝了一下眼眸。“这一次若非栖梧公子及时赶到施以援手,只怕在下与凌燕都要葬身鱼腹了。此活命之情薛斐言永记在心,结草衔环定当报答。”
说着,薛斐言双手握拳当胸,平推在栖梧公子的面前,头微微颔下,神色甚为恳切。
“在下当不起。”栖梧公子伸手扶住薛斐言的手臂。“七皇子是公子的兄弟,公子如此重兄弟之情,若是在此处也定会令栖梧不惜一切代价相救。”
话说至此,薛斐言已然明白栖梧公子话中的意思,弯了嘴角笑道:“六哥的情斐言自当记下。”
栖梧公子也只是一笑:“那么,栖梧就告辞了。”才迈开步子,栖梧公子又顿住:“对了,随我一同来的江南花映杨家的三少爷想请七皇子一见。”
薛斐言闻言,看了一眼一直掩着口鼻努力不让自己咳出声音的凌燕,转回目光道:“少时我定会去登门拜访那位杨三公子,有劳。”
栖梧公子点了点头,一直背对着屋中所有人的人直到她离开,故而,无论是薛斐言还是凌燕都没有看见她面上的那抹笑意。
“来,先将药喝了吧。”薛斐言端起药沿着床沿坐下。
“属下,咳咳,属下自己来,咳咳。”凌燕伸出手去拿药碗,却不料薛斐言的手臂向着旁侧动了动,躲开了她的手之后,径自拿起药碗中的汤匙,盛了一汤匙的药放在口边轻轻吹了吹,又放在唇边抿了一口后递在凌燕的嘴边。
凌燕怔怔的看着薛斐言这一系列自然而从容的动作,竟忘了张口将药喝下去。
“已经不烫了。”薛斐言温和的笑着,目光中带着似水的柔和。
“还是,咳咳,属下自己来吧。”凌燕固执的伸出手去。
薛斐言无奈的放下药碗,将凌燕已经伸在身前的手握在手中。
冰冷的手,温暖的掌心,凌燕凝视着薛斐言,他亦温和的回望着她。
“属下……”凌燕猛然醒过神来要将手抽出来,怎奈她越用力,薛斐言握得便越紧。
苍白的脸上,潮红还是羞得通红,此时已然分不清,只觉得眼前的人面似桃花,垂了头自有几分娇媚。
“为什么要这样不顾性命。”薛斐言开口,声音不易察觉的有些颤抖。
凌燕呆了一下,唇角轻轻弯了一段落寞的笑意:“那是主子特特为邓姑娘寻了的,向来珍惜。”
“只因我珍惜,故而便拼了自己的性命不要?”薛斐言手上的力道不由得又重了几分。若是此时便失去了,他将如何几乎无法想象。
一声痛呼被凌燕死死的压回胸腔之中,却又激起更加剧烈的咳嗽声。
薛斐言忙放松了手,却仍旧不肯放开,忽然无奈的长叹了口气:“该说你什么好。”
一面说着,薛斐言一面从怀中取了那紫金簪插在凌燕有些凌乱的头发上。
“终归是你的,也不枉了你喝下去那么多水。”似有些责备,却更多又是疼惜,薛斐言屈起手指轻轻敲了一下凌燕的头。
“这……”凌燕蹙了蹙眉,勉强坐直了身子与薛斐言对视,伸手就要将头上簪子拔下来。
“做什么?”薛斐言出手快,一把将她另一只手也握在手里。
“凌燕此番只是一片忠心,不敢受主子什么赏赐。况且,也连累了主子入水相救,功尚不抵过。”
可真的是为了这原因吗?
他要送给别的女人的东西,她不要。
“你也知道我是为了救你才落下水的?”薛斐言向前靠了靠,头离凌燕很近,近的凌燕能够感觉到他轻微的呼吸气。
“属下……”
“若只是属下,我薛斐言未免有些好心过头了。”薛斐言轻笑一声。“上一次鹰的任务失败什么样的后果?凌燕,你也知道,我从不是那般好心的人。”
任务失败被擒,五马分尸的消息传到薛斐言耳中,他也只是蹙了蹙眉,不予相救。夜刃向来的规矩,生死自负。
凌燕垂下头不语。
“所以,凌燕,不只是属下那么简单。”薛斐言放开凌燕的手,抚了抚她苍白的脸颊。又伸手将簪子抚得端正。“你不只是我夜刃中最厉害的刀。”
慢慢的抬起目光,凌燕看着薛斐言,似乎不解,可有似乎觉得从来便是这样,不只是下属,不只是属于夜刃。
“在这里慢慢想吧。”薛斐言朗声笑了起来,一面起身。“六哥遣了人来送赈济的银两,无论怎么说也要去看看。”
“咳咳……”凌燕开口,咳嗽声却先于话语出口。顿时心便已经凉了半截,即便是不通药理,自己的身体如何到底还是有些感知的。
见凌燕脸色一变,薛斐言的心也沉了一下,继而风淡云轻的道:“喝了这药免得日后落下病根。”
“嗯。”凌燕应了一声,端起已经温度适宜的药一饮而尽。真的会好,一定会好。她这样安慰着自己,却掩不住眼中那近乎绝望的悲凉。
薛斐言合上门,脸上的笑意渐渐的落了下去。凌燕此番落下水,呛水过多伤了肺脏,只怕日后这咳嗽的毛病都不会好了。那样一个善于蛰伏,从来都来无影去无踪的人啊,如今毁了她如何受得了?
“七皇子别来无恙。”院中,星远远的站着。此时此刻,她并不是那个朱雀营中的星,而是江南花映杨家的义子,杨家三少爷杨敏诚。
“杨公子别来无恙。”薛斐言转过身,方才面上那悲戚之色已然风消云散,只剩下温和笑意,锐利目光。“此番有劳杨公子送了银两过来。”
“我杨家受六皇子之托,亦是为国尽绵薄之力。这二十万两的银子还望七皇子善用。”杨敏诚似有所指的笑道。
薛斐言眼眸低了一下,轻笑:“这是自然。百姓如水君为舟,可载之可覆之。待渭河之事评定,本王定然亲送账簿到杨府之上。”
“这便不必了。”杨敏诚连忙拱手笑道。“七皇子的英明举国皆知,我杨家断不敢怀疑。”想了一想,杨敏诚又道:“只是想提醒七皇子一件事情。”
“哦?”薛斐言眉头扬起,目光紧紧的盯着面前的这位公子。杨家果然不简单,看这位公子通身的气派,言谈之不俗,断不是普通商人之家的风范。早在金都玉门娇便见识过,如今这感觉越发明显。
“今日陈府抢米之乱,报信之人冒犯恐皆不是偶然。”
“杨公子此话是指有人意欲要了本王性命?”
“这在下就不得而知了。只是听闻那些乱民口中说着若是早有人带头,也不至于之前在陈府吃了亏。”杨敏诚抬头看了看天色,又将目光落在薛斐言身上。“在下想着,当不是巧合吧?”
今日陈府损失严重,按着陈维的性子定然不会善罢甘休,便是父皇不说什么,只怕那些陈府门生的唾沫能将他薛斐言淹死了。念及此,薛斐言冷笑了一声。如此借刀杀人倒也是一条好计。
“在下言尽于此,至于后事如何就凭七皇子定夺了。家父所赋之任业已完成,敏诚明日便告辞了。”杨敏诚恭敬的拱了拱手后便转身离开。
傍晚时分,一只鸽子自杨敏诚的窗口扑棱棱的飞起来,脚上带着的竹筒映着夕阳倒不甚明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