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鞭三下,文武群臣在皇宫大殿之中分两班静静垂手而立。薛流岚与薛斐言都站在御阶的右侧,等待着那个高高在上的君主开口。
“流岚,日前让你查的事情如何了?”皇上偏过头来看着薛流岚道。
薛流岚上前一步,单膝跪在地上道:“回父皇,儿臣得了圣旨之后不敢延误,这些时日以来着人细细查访,同时对那几个刺客刑讯逼供,终于知道了策划那一场刺杀的人究竟是谁。”
“是谁?”皇上坐直了身子,一动不动的盯着薛流岚道。
薛流岚的话停顿了一下,看了一眼垂目不语的邓钦尧,又将目光转向淡然而立的薛斐言。
“说。”皇上催促道。
“是邓钦尧邓大人。”薛流岚长臂一伸,修长的手指指向邓钦尧。
邓钦尧闻言大惊失色,忙出班颤颤巍巍的跪在地上道:“皇上,老臣冤枉,老臣冤枉啊。”
皇上也将信将疑的看着薛流岚,丝毫不掩饰脸上不相信的神色。薛斐言波澜不惊的脸上也终于有了几分动容,一直握紧的手也渐渐放松下来,微风掠过,掌心隐隐一阵寒意。
“流岚,你说刺客与邓爱卿有关,可有什么证据?”
薛流岚拱手道:“回父皇,自然是有证据的,儿臣岂敢青天白日之下信口污蔑朝廷大员?”
说着,薛流岚从袖中取出一份奏章,双手呈了上去。
皇上从郭尚忠的手中接过奏章,尚不曾将奏章打开,就已经闻到了一股刺鼻的血腥气息。
皱了皱眉头,皇上将奏章打开,逐字逐句的看了下去。苍白的纸张,已经暗红了的字迹,薛流岚竟让那些活着的刺客写下了血书证供。按照王朝的规矩,一旦写下了血书,就意味着以生命向上天发誓,血字落下成文,所言非虚,半字不假。
“哼!邓钦尧,如今你还有什么好说的?”皇上雷霆震怒,一把将手中的奏章丢了下去,落在邓钦尧的面前。“你好好看看,这上面的桩桩件件,哪是能容得你抵赖的?”
邓钦尧颤抖着双手捡起面前的奏章,“受命”,“刺杀”,“不成则死”,一个个字眼从已经暗黑的血液中流淌出来,刺进邓钦尧已经有些昏花的眼睛里。
“老臣冤枉啊皇上,老臣冤枉啊。”邓钦尧高声喊道。“老臣与太子妃素不相识,为何要冒着犯上的罪名刺杀于太子妃啊?这是栽赃陷害啊皇上,这是欲加之罪。皇上圣明,求皇上还老臣一个公道啊。”
皇上将目光放回薛流岚的身上。邓钦尧说的没有错,他与慕容瑜并没有什么冲突。若是太子尚在,也许会是因为太子,可如今再找不出其他的理由了。
“你当然有理由置皇嫂慕容瑜于死地。”薛流岚冷笑着转过身来俯视着跪在地上的邓钦尧。
邓钦尧抬起头看着薛流岚,满布皱纹的眼睑丝毫不遮掩他眼中射出的浓浓恨意。
薛流岚只是轻轻一笑,继续转过身来对皇上道:“邓大人是在为一个人解除后患。”
“哦?”皇上的眼眯了一下,余光已经落在薛斐言身上。然而薛斐言仍旧稳如泰山,一动不动的旁听着这一切,仿佛不管薛流岚说什么都与他没有半点关系。
大殿之中窸窸窣窣的响起一阵窃窃私语的声音,众人都在议论着这个人究竟是谁?他的重要竟然能让邓钦尧铤而走险刺杀太子妃。那么,太子妃的手里又掌握着怎样惊天动地的秘密呢?
“父皇,还有一件事儿臣想启奏。”薛流岚将这个话头放了下去,拱手提起了另一件事情。
皇上心下有些疑惑,面上不动声色的道:“什么事儿?”
薛流岚撩袍跪在地上朗声道:“儿臣查出邓钦尧邓大人私铸兵器,暗中招兵买马,意图造反。如今证据确凿,请父皇处置。”
“你说什么?”皇上暗自倒吸了口冷气。“起来说。”
皇长孙满月的时候,薛流岚曾经提起过邓钦尧有不轨意图的事,但是皇上并没有想到他竟这么快拿到了证据。心里那种不好的预感又一次腾了起来。
薛流岚站起身来不紧不慢的道:“之前儿臣得到消息,邓钦尧在各地私铸兵器,并且囤积粮草,意图组建军队造反。儿臣怕打草惊蛇,于是托了慕容家的人去查,果然不仅带回了详细的地点,而且也拿到了证据。现在,这些地方的人已经都被儿臣扣住,押解上京,只等着奏请父皇处置。”
皇上凝视着薛流岚,好一会儿才缓缓的道:“今日的事情暂且放着。先将邓钦尧押入天牢。等人证物证都到了金都,由刑部尚书李彦主审,朕将亲自去刑堂旁听。”
“是。”薛流岚垂下头来,嘴角一抹笑意落在薛斐言的眼中。
“皇上,老臣冤枉啊。”邓钦尧被禁卫军拖了出去,声音渐渐的远了,只留下余音回荡在大殿中每一个人的耳边,告诉着每一个人,也许很快就要变天了。
“散朝。”郭尚忠尖锐的声音响了起来。
“臣等告退。”文武百官跪在地上恭送皇上离开。
薛流岚才迈出大殿的门,微一偏头,薛斐言已经走在了自己的旁侧。他也不说什么,转过脸来目光直视着前方的路。
两个人就这样安静的沿着碎石小路并肩而行,不急不缓的仿佛不过寻常的漫步。但两个人脚下的路并不是往宫外而去的,而是通向一处他们兄弟曾经常聚的一处小轩。
“很久没有来过了。”薛流岚在屋子前,望着挂在门楣上的“一醉方休”四个字,默然叹了一声。黑色的匾额上是金色的字体,笔锋潇洒,那是薛卓然醉后的手笔。“这匾上都落了灰。”
“当年大哥看着好,就挂了上去。说来怀念,每每相聚在此,皆是一醉方休。”薛斐言在他身后接了一句,话音辽远微带笑意,似乎当年的景象尚在眼前。
“可惜此处无酒。”
“可惜再无曾经心境。”
话音落,两个人相视了一眼,蓦然露出笑意来。风过四周竹林,两个人挑了一处石头上坐下,后背相对,各自屈起一条腿将手搭在上面。
“你今日本能将邓钦尧一网打尽的。”薛斐言的语气淡然,似所言不过是一桩传奇中的一段。
薛流岚摇头:“只要邓皇后还在宫中,无论是你还是邓钦尧,我都不可能一网打尽。”
后宫势力纵横交错,也与前朝官员的兴荣息息相关。
“你有把握将邓家连根拔起?”薛斐言有些惊讶。他知道薛流岚隐藏着一股不可思议的力量,但却没有想到竟然已经如此强大。
“我还在等。”薛流岚抬起手遮住刺眼的阳光,微微笑道。
等什么?薛斐言并没有问。只是轻笑了一声道:“栽在你手里,也不算太冤枉。”
“嗯?”这话让薛流岚有些惊讶。他这个七弟一向都是心高气傲的,鲜少听见他认输的话。
“从俨狁回来的途中,我去了一趟殷国。”
“萧苏忆?”薛流岚立即明白了薛斐言的意思。想必他是去找萧苏忆寻求支持的。
“他告诉我,这盘棋我从开局就始终落后你一步。我一直以为他指的是联合诸侯国势力这一步棋,现在看并不是。”薛斐言坐直了身子,声音很低,仿若自言自语一般。
薛流岚没有说话,只是安静的听着他继续说下去。
“你从一开始就算计好了每一步,不管是外戚还是宦官,你在利用他们的同时,也在消耗他们的实力收为己用。”薛斐言笑道。“利用郭尚忠除了邓钦尧在朝中的势力,一面将其中可用之才救出,另一面则顺手将郭尚忠更多的势力卷进去。”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薛流岚摊开自己的手掌,看着掌心中清楚的纹路。“若非如此,邓家,慕容家还有郭尚忠,王朝江山终究不能真正握在薛家手中。”
手骤然握成拳,薛流岚笑得从容淡漠。
“邓家不会这样坐以待毙。”薛斐言沉默了一会儿道。
“你想说邓衍会有所动作?”薛流岚微微偏过头笑了一句。“他只怕现在自顾不暇。人在做天在看,他欠下的终究要还。”
薛斐言疑惑的转过头来,想了一想笑道:“罢了,我先回去了。”
说着起身,负了手就要离开。薛流岚也站起身来,看着薛斐言的背影叫道:“七弟。”
薛斐言应声转头,看着薛流岚缓步走近自己。
“可恨我吗?”纵是到了最后,薛斐言可以与他平静说话,谈笑如初,但薛流岚终究还是放不下心来。
薛斐言垂下眼眸想了一想,扬起目光来坦然笑道:“不过就是输了而已。况且又不是把江山输给了外姓人手上,何来恨?”
“不管如何,我会信守我们兄弟一直以来的约定。”
“可以相争,但永不相杀。”薛斐言笑着接口道。一面伸出手在薛流岚面前。
薛流岚与他手掌相击,两个人屈了手指握在一起。
“五哥,七弟纵马天涯,王朝重任,从此就交付在你手上了。”
“我会尽力维护你周全。”薛流岚盯着薛斐言炯炯有神的眼眸郑重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