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流岚离京的消息与金都连续被杀的官员的名单一起被送到了身在渭河的薛斐言面前。凌燕念完了手上的信笺,抬头看了一眼薛斐言。
薛斐言此时正坐在书桌前翻看着前几日地方官员送来的赈灾账目,上面虽然看着一笔一笔写得很是清楚,但是薛斐言知道,这只怕只是账面上做得好看,真正到百姓手里的钱粮恐怕少得可怜。
“于惟德死了之后金都接着又起了命案?”薛斐言头也不抬,一面翻了一页手上的账目一面问道。
“是,另外七位大人的死法和于惟德一般无二。”
“刑部如何说?”薛斐言抬起头看着凌燕。
“刑部判断是有人以武犯禁。”
“这些人都是鱼肉百姓,上只知道阿谀奉承,下却作福作威。若是有人仗着替天行道的名头杀了他们一点都不奇怪。”薛斐言摇头轻笑了一声,凝视着凌燕道:“你觉得呢?”
凌燕垂头道:“刑部如此判决,想必是找不到凶手。”
“不错,历来找不到凶手的悬案刑部都会推给江湖上的游侠。”薛斐言再度低了头去看账目,修长的手指在纸面上一行一行的掠过,忽然顿住道:“之前让你查的人如何了?”
“派去的人说毫无线索,属下会亲自去查。”
“不必了。”薛斐言抬眼淡声道。“如果五哥的目的是为了逼我离开金都而杀了于惟德嫁祸,完全没有必要冒险将剩下的人杀了。而且里面还有郭尚忠的势力,他没有理由如此折损自己的势力。”
“是,属下知道了。”凌燕恭敬的回答。一面将手中的信笺凑近桌上的蜡烛,火焰在她指尖燃起来,映着凌燕没有表情的面庞。
薛斐言凝视着眼前的凌燕,手在面前的账目上敲了敲,蓦然嘴角弯了起来,旋即又敛住。
“凌燕。”
“属下在。”凌燕忙将手上那一团火丢在地上,垂手立在桌前。
“这账目可是你亲自从渭河府尹手中拿来的?”
“是,属下一路带着不曾经过任何人的手。”
“果然不曾经过?那这里是怎么回事?”薛斐言指了指账目右侧角的一个地方。
凌燕吃了一惊,抬眼去看无奈薛斐言所指的地方恰恰被他自己的手挡住,站在凌燕的位置根本无法看见。可是,薛斐言说的如此严肃,定然是极为严重了。
转了脚步,凌燕走到薛斐言的右手边上,恭谨的垂了头认真去看薛斐言指出来的地方。
薛斐言静静的看着凌燕近在咫尺的脸颊,长长的睫毛随着眼睛的眨动而上下动着。她依旧是那般样子,一旦认真起来便紧紧的抿了唇角,连眉头都皱的紧紧的。
“属下不明白。”凌燕看着那一角的一行白纸黑字,似乎与别处没有什么区别,也看不出有任何改动过的痕迹。
看了半晌也没个结果,凌燕值得疑惑的偏过头看着薛斐言,却不防他一直都在看着自己。四目相对,凌燕猛然一惊,骤然起身向后退了两步。
“属下冒犯了。”凌燕站在薛斐言不远处低着头,心还突突的跳着。
“怎么如此怕我了?”薛斐言缓缓站起身来走到凌燕面前,微微俯下头看着凌燕。“我很可怕?”
“不,不是。尊卑有别,是属下方才暨越了。”凌燕努力的不想让薛斐言发现自己瞬间通红的脸,拼命的低着头不去看他。
薛斐言还要说些什么,忽然就住了口,转而平淡的道:“方才可看出那账目哪里不对?”
见他不继续纠缠方才的事情,凌燕不由得松了口气,平静了一下心绪回答道:“属下愚昧,并不曾看出有改动的痕迹。”
“改动自然看不出。”薛斐言回手向桌子上拎起账目来摊在手上。“因为这账目本就是假造的。”
“什么?”凌燕吃惊的看着薛斐言。“属下奉命去取,也是亲眼看着那府尹自师爷笔下去过来的。而且还生生的等着那师爷备了记录后方才带回,如何竟是假的?”
“因为这一切本就是做给你看的。”薛斐言叹了口气,摇头笑道。“难为你跟我许久,竟还是看不破官场这一套。”
“属下愚钝,有负主子提携。”凌燕的头又低了下去。无论如何,竟都不能做到最好吗?在他的眼中,她一直都是这样的差。从习武到如今跟在他身边办事,他总是会因为她叹气。
薛斐言看着凌燕暗淡下去的目光,忍不住抬起头拍了拍她的发心道:“不是在责怪你。官场上的尔虞我诈,本来就不是一时半会儿可以明白的。何况你不过是才接触这些。”
“若是琴语小姐,应该会办得很好吧。”凌燕低低的呢喃了一句,声音小得只有她能够听见。至少,凌燕觉得只有她才会留心听自己心中的声音。
放在凌燕头上的手顿了一下,薛斐言怔怔的看着凌燕。好一会儿才负手笑道:“罢了,明日你随我走一趟。”
“是。”凌燕应声道。“主子若是没有事,那属下告退了。”
“嗯。”薛斐言点了点头,看着凌燕转身时,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来。“等一下。”
“主子还有什么吩咐?”凌燕疑惑的转过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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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斐言指了指她身上那墨色的衣衫道:“明日将这一身换了吧。”
“属下……”
“明日出去需要乔装一番,女人穿黑色到底太扎眼了。”薛斐言打断了凌燕的话,解释道。“回头我会着小二儿买了衣服送到你房中。”
见薛斐言已经将话说死,凌燕也只能遵命,转身离开了薛斐言的屋子。
这一次出行,薛斐言只在渭河县衙露过一面,而后便谢绝了府尹提供的府宅,带着凌燕住在城中的一家客栈里。渭河决堤,沿岸受灾情况各不相同,以渭河县城之下的燕镇最为严重。
然而奇怪的是渭河城中并没有看见有逃难的灾民,竟然连一个乞丐都不曾见到。
凌燕极为别扭的跟在薛斐言的身后,频频的低头看着自己这一身的长裙广袖。已经多少年不曾穿过这样的衣衫了?想不到竟已经不习惯了。
薛斐言负手站在凌燕面前,仿佛能看见她初初进府时候的样子。扭捏的穿着并不习惯的华服,站在自己的面前,带了八分胆怯。那时候他才刚刚从人贩子的手里将她买下来,不为别的,只是因为她奋力想要逃时,遇上了骑马路过的他。
“怎么?不习惯?”
“嗯。”凌燕咬着唇,目光落在薛斐言白色的衣衫之上。
“没事儿,以后会慢慢习惯的。”薛斐言颔首,而后站在凌燕身边。
男子是一身出尘长袍,女子则穿着锦绸裙裾。这样的打扮在渭河这样一个城中并不多见,纵是有也不过是那几户大人家里的公子小姐罢了。
掌柜的抬头,将这两位要出门,心里寻思着,这可是府尹大人交代了要好生照顾的贵客,现在这个时候要是就这么一身出去,运气好呢一定会被叫花子团团围住抢个精光,可这要是运气不好,遇上个游侠劫匪什么的,只怕连性命可都丢了。
这么一想,掌柜的忙丢下手里的账本,一溜烟儿的跑到薛斐言面前,躬身拦住他们两个的去路。
“爷这是要出去?”
薛斐言停住脚步点头:“是要出去。掌柜的可是有事?”
“啊?啊,没有没有。”掌柜的赔笑道。“爷您要是没什么事儿的话还是在小店安歇吧。”
闻言,薛斐言看了旁边凌燕一眼笑道:“莫非是掌柜的怕在下欠了你的房钱?”
“不是不是。”掌柜的连忙摇手。“您这样有身份的人哪儿会稀罕留着这几两小银子啊。”
“那为何要拦住在下的去路?”薛斐言一只手负在身后,虽然语气温和但眼中已经隐隐泛着锐利的神色。
“这个……”掌柜的着实很为难。前几天府尹下令全城的乞丐难民什么的都不许在白天露头,可是那都是些饿极了不要命的人,哪儿能真管住啊。可是,也不能当着这位公子的面说吧。搞不好,这位公子就是上头派下来的什么钦差,要是府尹丢了乌沙,他也没什么好处。
“我在屋中坐得烦闷,出去走走就回来。”薛斐言心知是有事情瞒着他,也懒得和这掌柜的多说什么,径自迈步就要离开。
“哎,爷,爷。”掌柜的下意识就要去拦。手才伸到薛斐言身前,尚不曾碰到他的衣衫,就猛然觉得手腕上一阵冰凉的触感,那位公子身边的姑娘已经出手握住了他的手。
掌柜的一愣,而后腕上就传来骨头裂开一般的疼痛。那女子只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不见如何用力,掌柜的整个人就被甩开向后退了好几步才站住,抬手看的时候,手腕上齐整整的五个手指印。
“我家爷的路也是你可以挡的?”凌燕的目光落在掌柜的身上,愣是将掌柜的痛叫给瞪了回去。
薛斐言偏了头看了看凌燕,低低的笑了一声,伸手拉住她的手柔声道:“掌柜的也是一片好意。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