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握住手腕,凌燕怔住,尚不曾开口说什么,整个人便已经被薛斐言半揽在臂弯中带出了客栈。
凌燕不敢硬挣扎开薛斐言的手,只得任着他揽着自己在街上走了许远。一路上只是低着头,不曾有那份勇气对上他的眼眸亦或者如此近距离的面对他。
直到远远的可以望见渭河城的南城门时,薛斐言才停住脚步。放开手微垂眼眸看向凌燕时,她已经悄然后退了一步,面上飞霞一片。
“我们在这里歇一下,然后出城。”薛斐言将笑意敛住,淡声道了一句后,径自转身走到摆在石路旁的一个茶棚中坐下。
凌燕兀自在出神中。猛然醒神的时候抬头便已经不见了薛斐言。骤然一惊之中下意识向四周环视,看到安坐着的薛斐言时才缓缓舒了口气。旋即收了面上一切的表情,默然走到他身旁立住脚。
然而,只那一瞬间的表情,她的惊慌失措,她的笑逐颜开尽数收进薛斐言那似乎无意的一瞥中。
“坐吧。以你现在的打扮站在我旁边,这情景落在别人眼中总归是怪异得很。”薛斐言弯起嘴角指了指旁侧的长凳看着凌燕。
凌燕垂了头看向自己。此时长裙曲裾,仿若大家小姐的装扮,如此站在一身公子哥儿打扮的薛斐言身旁确然很是奇怪。
“下一次乔装,属下定会留心。”凌燕侧身坐在薛斐言的身旁,一面低低的说道。
“哦?留心什么?”薛斐言仿佛来了兴致一样,眯了眼笑看着凌燕。她的局促犹如当时一般无二,这么多年来跟在自己身旁的她原来也是半分都不曾改变。那么,是不是就意味着还不算是太晚呢?
凌燕抿了抿唇:“留心装束之上不僭越主子。”
“哈哈,你这可是在说我不留心?凌燕,若我没记错,这身装束是我选的吧?”忽然,薛斐言很想要逗一逗凌燕。
“属下并无此意。”凌燕一惊,下意识想要立起身时,手已经被薛斐言按住。
“依着此时的装扮,对于一个刺客,该当如何?”
“合身份而动而言。”凌燕干净利落的回答。
“所以呢?”薛斐言笑着继续问道。
嗯?凌燕眉头一动,继而垂了头低声道:“属下不敢。”
见她懂了自己的意思,薛斐言放开手笑道:“既然已经是如此装扮,我教下的不要忘了才是。”
说着,薛斐言看着早已经望了他们半天的茶棚的主人颔首示意了一下。茶棚的主人何等的聪明,忙一把拎了壶跑过来。
“这位公子,您喝点什么茶?”
“夫人,你说呢?”薛斐言眸子落在一直低着头的凌燕身上,温和的笑道。
凌燕骤然抬头,顿了一下记起自己此时身份,勉强笑了一下道:“妾随夫君喜好。”
纵然不过是出于装扮上的无奈,那一声夫君却也是带了真真切切的温柔。
薛斐言满意的点头一笑,向着茶棚的主人道:“你这里都有什么好茶?”
“上好的碧螺春,这位公子尝尝?”
“好,就来碧螺春吧。”薛斐言应了一声,忽有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听说渭河今年决堤发水,我看这城里面倒是很整齐,也没有什么逃难的灾民。”
“哎,这多亏了我们府尹开仓赈济及时,朝廷又拨下来不少的粮款。如今都已经将灾民安置妥当了。”茶棚主人眉飞色舞的说道。
凌燕的眉头动了一下,看了那茶棚的主人一眼复又低下头不做声。
薛斐言笑了一笑:“倒是一方百姓的福气。”
“可不是。有这样清廉爱民的父母官,可真是我们百姓的福气啊。”茶棚的主人一面说着,一面躬身告退到一边去煮茶了。
薛斐言的手指沿着面前茶碗的沿来回的摩擦着,也不说话,只是将目光若有若无的落在不远处的南城门上。
上面守卫极是森严,似乎一刻钟就会有一队人从城头走过。而城墙下面的城门却是大开着的。奇怪的是似乎人迹很稀少,自他们坐在这茶棚中而今已经半个多时辰了,竟也不过寥寥数人从此门中通过而已。
“凌燕,你觉得如何?”薛斐言拿起面前的茶碗,在鼻子前过了一过,嘴角登时漫上一股冷笑来。
凌燕看着面前已经差不多凉了的茶摇了摇头。
“那么,我们回去说。”薛斐言放下茶起身,从腰间玉带中摸出一锭碎银子放在桌子上。
两个人沿着方才来时候的路慢慢的走着,沿途都是来往的买卖人,有的是携了篮子出来买菜的妇人,也有担着担子的货郎。凌燕在一处摊子面前站住脚,看了一会儿。
那摊子是卖菜蔬的,一个妇人正在挑了菜放在篮子里。
“已经蔫了。”凌燕忽然出手拦住那妇人的手,顺手将她手上的菜放回摊子上,捡了另外的几个放在她的篮子中。
“谢谢。”那个妇人奇怪的看了凌燕一眼,匆匆忙忙的道了谢之后就走了。
“她还没有给钱。”凌燕看着卖菜的大叔冷声道。
那个大叔猛然醒悟过来,才要开口叫那妇人,凌燕已经向自己的袖中伸手,想要取钱给这位大叔。
无奈,本来是将银子放在素来穿的那身黑衣之上,匆忙换了衣服竟忘了带银子。
“给。”薛斐言伸手将碎银放在摊子上,顺手拉住凌燕的手无奈的笑了笑。“逞一时英雄,这个时候倒囊中羞涩起来。”
“回去,还你。”凌燕木然的应了一句。正常的生活依然离她很远了,遇上这样的情况竟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薛斐言的心骤然顿了一顿,笑着摇了摇头,转过身去掩饰住自己眼中流露出的心痛的神色。八年了,凌燕从来都将自己藏在黑暗之中,仿佛从来都只是他薛斐言的一个影子,渐渐的忘却了她自己。
客栈的屋子里,只有薛斐言与凌燕两个人。此时,凌燕已经换回了平日里的那一身黑色的结扎得爽利的衣衫,垂手站在薛斐言身侧。
“今日出去这一遭,你觉得如何?”薛斐言轻声问凌燕。
“这一切似乎都是在故意做给人看的。属下觉得府尹是以主子所住的客栈为中心,为主子造了一座城中之城。”
“何以见得?”
“一般的路旁茶棚只会有一些味道很淡的茶,绝不会有碧螺春这样上等的茶水。而今日买菜的那位妇人,手指白嫩,显然是常年手指不沾春水,甚至连菜的好坏都分辨不出,与她那一身民妇打扮相去甚远。”凌燕缓缓的回忆着今日在街上的所见,思绪却不知为何猛然想起他揽着她的样子。
那样的近在咫尺,她可以清楚的看见他胸襟口绣着的云纹。
“怎么不说了?”薛斐言看着面色红润的凌燕微微一笑道。
凌燕偏了头道:“属下……只看出这些。”
“哦?”薛斐言站起身来,手落在凌燕肩头。“不错,这些年没有白白跟在我身边。”
“多谢主子夸奖。”
“今晚我们就出了这城中之城,既然燕镇受灾最严重,那么我们就先去燕镇。”
“去燕镇?”凌燕愣了一下,略有些犹豫道:“主子还请三思。若真是如主子推测一般,那么现在渭水之滨尤其是燕镇一代只怕会盗贼蜂起,暴民遍地,主子此去恐怕不安全。”
“这我知道。”薛斐言不在意的应了一句。
“不如主子安坐此客栈中,有什么事情吩咐属下便是。”凌燕拱手恭谨的道。
薛斐言静静的看着凌燕,半晌不咸不淡的问:“你去便是安全的?”
“属下……”凌燕语塞,只得低头不语。
薛斐言拍了拍凌燕的头笑道:“两个人去终究是有个照应。你的功夫尚有一半是我传的,怎么,徒弟都不怕我这个做师父的反倒胆怯?”
“属下不是这个意思。主子是千金贵体,若是有半点损伤,属下担待不起。”凌燕说得有些慌。
若是他真的有什么事情,她的心承不起。
薛斐言叹了口气,低声自言自语道:“其实很多时候,以身犯险要好过提心吊胆。”
“什么?”凌燕皱眉,疑惑的看着薛斐言。
“嗯?没什么。”薛斐言收起一时的失态,笑了笑。“回去准备一下吧。二更的时候我们从南城门离开。”
已然无法将危险阻隔在他远处,那么只能与他一起赴汤蹈火。
凌燕足尖点在地上,顺势俯身低下身子与薛斐言躲在城墙的阴影下面。抬头看了看天色,已经接近二更的天了。
城头上的守卫仍然是一刻钟就会经过一次城墙上面。而上面还有驻守的士兵,没半个时辰换一次。
薛斐言回头看了一眼凌燕,发现她此时眼睛正在紧紧的盯着距离城墙顶端不远处的一个地方。
“怎么?”薛斐言凑近了凌燕低声问。
“那墙上面似乎不太对,好像有什么东西。”凌燕皱着眉头看着,只是光实在很暗,根本无法看得更加清楚。
“可能看出是什么?”薛斐言也顺着她目光看过去。
想了想,凌燕从腰中摸出一只梅花镖来,扬手之时,那镖直直的向着墙上打过去。
只听一声清脆的声音,继而接二连三整个城墙沿线都响起了铜铃儿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