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瑾的房门敞开着,冷风掠过门扇径直灌入屋子里面。薛流岚赶到宁和居的时候,蝶曼已经离开了。屋子中只剩下慕容瑾一个人,目光呆滞的坐在桌子旁,手死死的攥着桌子边沿。
薛流岚放轻了脚步走到慕容瑾的面前,俯下身半蹲在她面前,拿起慕容瑾冰冷的手握在手心中,低声道:“怎么了?”
慕容瑾木然的低下头看着薛流岚,缓缓的将手从他的手掌心里抽回来放在腿上。而后,移开目光,望着门外万物凋零的院落。
“蝶曼对你说了什么?”见慕容瑾全然不似往常性情,薛流岚的心顿时提上了嗓子眼。
“翼。”终于,慕容瑾苍白的双唇轻启,吐出一个字来。
“你知道了翼的事情?”薛流岚吃了一惊。明明他才与李彦在前厅谈完,竟然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就传到了内院,莫非是被有心人设计了吗?
“薛流岚,你当初是如何对我保证的?”慕容瑾的眼泪就在眼眶中,垂下眼眸凝视着眼前的薛流岚。“你说让我相信你,可你就给了我这样一个答案吗?”
“慕容瑾,你听我说,翼他……”
“没有什么好说了。”慕容瑾倏然站起身来,向后退了两步。“你是我慕容家选择的主子,我慕容家为了你的宏图伟业损兵折将也属正常。你没有必要向我解释什么。”
薛流岚也跟着站起身来,负手看着慕容瑾道:“我明知道你待翼如亲生兄弟一般……”
“对,你明明知道我待他如手足,可你却还是将他陷入了危险之中。薛流岚,我错看了你。”慕容瑾恨恨的看着薛流岚。原来,对于他的江山来说,终究她算不上什么。
薛流岚眼眸一凝,沉声道:“错看了我?慕容瑾,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我就要判我的死刑?”
慕容瑾将要转过的身子顿了一下,并没有回答薛流岚的话,只是原地站在那里,安静的听着。
“我不管蝶曼对你说了什么,现在我要说的句句实言。”薛流岚见慕容瑾站住,心里也松了口气。只要慕容瑾还愿意站着听他说话,就说明事情还有转圜的机会。
慕容瑾垂着的眼眸抬起,看了薛流岚之后又迅速低下。
“翼在奇石镇中了毒,将东西交在老七手上之后就消失了。现在老七正在派人寻他,如今生死未知。慕容瑾,便是要判我死刑也该等找到翼的尸体吧。”薛流岚走到慕容瑾的面前,看着她叹了口气。
“我要去奇石镇找他。”慕容瑾咬了咬下唇道。
“你说什么?”薛流岚脱口而出,声音也不由得提了上来。“慕容瑾,现在不是你任性的时候。”
慕容瑾看了薛流岚一眼,径自转身就要走。她只是通知薛流岚,并不是在征求他的意见。
薛流岚一把拉住慕容瑾手臂,微一用力将她带入怀中,双臂圈在她身前,低声道:“慕容瑾,听我一句,好吗?”
“我只是不想见到你。”慕容瑾深深的吸了口气。“薛流岚,放我出去走走好吗?”
“不好。”薛流岚断声道。“慕容瑾,若是我此时放了你走,怕是会后悔一辈子。”
“薛流岚,我会安然回来。”慕容瑾无力的叹了口气。“若只是在这府中,每日提醒吊胆,我迟早会疯的。”
“便是疯了,我守着你便是,至少你是安然无恙的。”薛流岚手臂紧了一紧。
“薛流岚,你到底如何才能放了我?”慕容瑾毫无办法的胡乱推着薛流岚的胸口。
“真的要走?”薛流岚抓住慕容瑾的手,反了手臂将她禁锢在怀里。
“是。”
“好,慕容瑾,若你执意要离开,我与你一起去。”
“你说什么?”慕容瑾吃惊的反问。“薛流岚,你疯了吗?现在薛斐言不在京中,正是你在朝堂之上大展拳脚的时候,此时离开岂不是坐失良机?”慕容瑾的手攀在薛流岚的手臂上。
“疯了也是你逼出来的。”薛流岚将头抵在慕容瑾的云髻旁。“慕容瑾,你到底听蝶曼说了什么?”
“翼死了,被薛斐言陷于俨狁奇石镇。”慕容瑾回答。“若她不来说,你是不是就打算瞒着我?”
“不打算。”薛流岚坦然回答。“你向来都是宁愿受伤也不愿被人欺瞒的。”顿了一下,薛流岚又道:“蝶曼的话你竟也信了。”
“即便是五分真五分假,我也是对翼放心不下。”慕容瑾的眼眸渐渐的黯淡了下去。“为了这江山,柳和星都已经赔上了性命,我不希望连翼也……”说着,她哽咽起来,忍不住将头抵在薛流岚肩头啜泣。
薛流岚只能听着,如同一个旁观者一般的听着。他不能说什么,也没有资格。每一代君王的皇位都是用累累白骨堆砌起来的,他从来都明白这个道理。也从来都知道,棋子有时候是需要舍弃的。
因为慕容瑾的在乎,他已经尽量避免慕容家的损伤,可终究那是一枚棋子,即使他小心,也会在不知何时就会被对方死死的吃定。
“所以你不愿意看见我。因为你无法选择。”薛流岚的指腹抚上慕容瑾的面颊。“若是帮了我,伤的可能就是你视如手足的人。却又因为在乎我,而无法完全的袖手旁观。”
慕容瑾点了点头,眼泪越发的汹涌起来。难道她要一个一个的对不起朱雀营中的每一个人?要亲手将他们送上黄泉之路吗?
思量了一会儿,薛流岚无奈的笑道:“好吧,既然你不愿意看见我,待事情结束,我将大嫂接来陪你如何?”
“表姐?”慕容瑾泪眼朦胧的看着薛流岚。
“大嫂现今仍在宫中,结束了这件事情,我去禀告父皇接了她来。”薛流岚温和的笑了笑,细致的将慕容瑾脸颊上的泪水抹去。“至于翼的事情,交给我就是。生见人死见尸,如何?”
慕容瑾怔怔的凝视着眼前的这个男人,他难得的认真,也难得的眼中滑落出几丝心痛。
“好。”慕容瑾缓缓点了一下头。“我再相信你一次。”
直到将慕容瑾安顿了睡下,薛流岚才悄声从慕容瑾的房中出来,唤了凝碧到身边。
“这几日小心的看着皇子妃,最好能寸步不离。”
“奴婢知道。”凝碧悄声回答。
薛流岚点了点头,径自回了书房中,叫了专门放在府中负责监视皇子府情形的雨露。
“今日是谁将前厅的消息透给了蝶曼?”
雨露站在柱子后面的阴影里,摇了摇头:“属下不知。原本以为是小丁子,但属下一路跟着他到茶房,并没有异常。”
“这就奇怪了。”薛流岚屈起食指敲了敲自己的头。“再去查,务必要知道这人是谁。”
“属下明白。”
“还有,让人多留意宁和居那边的动静。”薛流岚心里很清楚,慕容瑾可不是那么好劝服的人,尤其现在怀着身孕,性子更是拧得很。虽然今天是答应得很好,但难保不会转了头就私自出府。
雨露应了一声,消失在阴影之中。寒露早说过,对于他们家这位主子,关于慕容瑾的一切都极为上心。当真是一语中的啊。
屋中恢复了宁静,只有案头的烛火不停的跳跃着。想了想,薛流岚扬声冲着外面喊道:“小丁子。”
“哎,奴才在。”小丁子闻声连忙跑进屋子里,对薛流岚打了个千。“爷叫奴才有什么吩咐?”
“今天让你给郭尚忠下帖子,怎么说的?”薛流岚靠在椅子上,顺手拿起桌面上的奏章。如今皇上赐了他监国的名头,下面官员的奏章若是在门下省不能决断,就会送到他这里来。
小丁子闻言回到:“郭公公拜谢爷,说明日会准时赴约。”
“知道了,去吧。”
“奴才告退。”
薛流岚抬眼看了一眼小丁子的背影,嘴角渐渐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好一会儿,又将目光移回面前奏折上,笑意僵了一下,瞬间收敛住。他整个人猛然僵直了脊背,眉头紧锁着。
看了一会儿将奏章放在桌子上,薛流岚起身在书房中来回踱着步,负在身后的手一张一握,不时停下脚步仰头看一回屋顶。
如此有一刻钟的时间,薛流岚骤然顿住脚步,几步回到书案前,撩袍坐在椅子上,研磨,捻笔,在奏章旁写下一行字。
放笔,长长的呼了一口气,将奏章拿起来,靠近灯光仔细的看了一遍。
白纸黑字,字里行间都是在控诉地方官员的暴行。而且不止一桩一件,而是整个京畿的范围。上奏章的人是一个小吏,不知道他是用什么方法才将奏章秘密的送到了薛流岚的书案上。
洋洋洒洒,义愤填膺的奏章旁侧,是薛流岚批注的小字,用遒劲的笔力写道:“限此吏一月之内入京,不得有误。”
难得王朝还有如此心存清正廉明的官吏,就单是他能将如此针砭时弊的奏章送到薛流岚书案上,这个人便小觑不得。
正在沉思之间,窗外脚步声整齐划一的传来。薛流岚起身走到门口,对外面唤了一声:“何承简。”
在巡逻的何承简连忙站住应道:“爷有何吩咐?”
“挑了人手给我办一件事。”薛流岚轻笑,何承简心下顿时明白。没有人知道,表面上武功连慕容瑾都及不上的何承简会是十五近卫中地位仅次于寒露的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