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定于冬月初十偕同百官前去天坛祭祀,为国朝及皇子祈福。故而杨铎一早就出了西苑。
林秀莲用过早膳,正百无聊赖,打算点一炉香好去临帖,外面却传大姐儿来了。
林秀莲心中一喜,忙亲自迎了出去,大姐儿穿着大红袄子,葱绿裙子,挂着金项圈,长命锁,戴着毛茸茸的暖耳。一张雪白的脸冻得红扑扑的,粉雕玉琢般,十分娇巧可爱。
许是乳母提前教导过,大姐儿一见了林秀莲就先跪下去磕头,不过头还不及挨着地儿就匆匆抬起脸,笑嘻嘻的眨着眼睛说道:“女儿给母亲请安。”
林秀莲心中一软,忙把她拉了起来,“起来吧,从梧桐院走过来可有坐车辇?冷不冷?”
大姐儿还是第一次到晩隐居来,故而对林秀莲屋里的陈设都颇觉新奇,一边走着,一边摸摸看看,说道:“不冷,我还想去打雪仗呢,就是洪妈妈不许。”洪妈妈就是她的乳母洪氏了。
洪氏就在一旁陪着笑脸说道:“姐儿非要自己走,连步辇都嚷嚷着不坐,其实是想走着好玩雪,还好道上的雪都清理掉了,她走了一会,觉得没趣儿,才爬上步辇,不然这会还未解冻,路上那么滑,再摔一跤可不是玩的。”
林秀莲便笑着看了洪氏一眼,“你说的是。”又问道:“姐儿早晨吃的香不香?中间可要加点心?”
洪氏就笑回道:“早上吃了半碗蛋羹,两个蒸饺,这已算多的了。半晌的时候一般会再吃点雪梨羹,或者是奶酪,都不一定。”
大姐儿这会看见了林秀莲茶案上摆着一个造型别致的紫砂南瓜式样的茶宠,觉得好玩,就踮着脚想要拿下来。
洪氏忙说道:“姐儿快别拿这个,别给摔碎了。”
林秀莲就笑着道:“不妨事儿,喜欢就拿下来瞧瞧吧。”就拿下来递给了大姐儿,大姐儿欢喜的什么似的,抱着往内室去了,洪氏忙紧跟着进去了,口中反复提醒道:“姐儿慢点跑,慢点。”
林秀莲回过头向秦氏吩咐道:“妈妈去看一下,有什么果子糕点,多拿些过来。”
秦氏答应着下去了。
大姐儿在林秀莲这里玩了一会儿,就坐不住了,嚷嚷着要出去,林秀莲只得陪着她出去在太液池边玩了会儿,只是冷的厉害,连湖上的冰都没解冻,洪氏与林秀莲一起哄劝着,才把大姐儿又哄了回来。
大姐儿午膳也是在晩隐居吃的。吃了饭,洪氏就说午后大姐儿要歇午觉,就抱着她坐了步辇回去了。
林秀莲对于姐姐林锦云留下的这个孩子,一直是耿耿于怀的,她发觉自己不知何时起,已有些喜欢晋王了,可是他曾经跟姐姐成过婚,纵使姐姐死了,却丝毫抹不掉那段过往,至少留下的这个孩子都会时刻的提醒着她,晋王与姐姐的过去。就是不说姐姐跟这个孩子,如今他还另有三房姬妾,所以自己在他心中究竟占了多大分量,林秀莲不敢想。故而对他生出的那些许的好感,也在这些现实面前,让林秀莲固步而不敢前了。
午睡起来,林秀莲只觉得冷的慌,就去熏笼边坐着,让小太监们把火炉子也抬的离她更近一些,小蝉笑嘻嘻的进来了,说道:“小姐,这冬至一日日近了,小姐可想好了给王爷的节礼?”
林秀莲蹙眉道:“你倒真是来提醒我了,我还没想好做什么呢。倒是要过冬至了,你去研一池墨,我画一张消寒图吧。”
萤萤捧着一杯茶进来,双手递给林秀莲,笑着道:“冬至宫里会发放消寒图给各处,小姐不用自己动手了。”
林秀莲就轻笑一声,道:“你之前已说过了,我倒忘了。”
彤彤从外面进来,笑着上前道:“小姐既然想画,不如给我画几张花样子吧,这又要过冬至了,小姐礼服上的阳生补子还没绣出来呢,全是因为没有好花样。”
林秀莲喝了口茶,道:“那你去研墨吧,只是我这会懒得动,就先画一张阳生补子给你。”
彤彤道:“小姐总是推脱,还是春日里许下的承诺,一说要给奴婢画花样子,这都大半年了,连一张也没有。”
林秀莲听她提起这个,心里就慢慢堵闷起来,她还记得那一日,早起说要给彤彤细细的画几张花样子,墨也研好了,纸也裁出来铺上了,母亲身边的一个大丫头却来了,说让她去夫人房里一趟,就是那一次,母亲告诉她,太皇太后赐婚的话。
这原是林秀莲身边的宫人们最忌讳的话题,偏生这会彤彤一高兴就给忘了,说了出来。
小蝉与萤萤面面相觑,彤彤一时也慌了,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林秀莲自己默了一会,放下茶杯,说道:“怎么还不去研墨?”
小蝉与彤彤皆应了一声,匆匆跑去张罗。
林秀莲不觉叹息一声,这大半年来,往事如烟,她连想都不敢想。
忽然秦氏笑呵呵的走了进来,后面跟着一个面生的内官。
秦氏先回道:“小姐,太皇太后有赏赐。”
林秀莲就忙起身走过去行礼。待林秀莲礼毕,那个内官才笑眯眯说道:“太皇太后念近日天寒,就赐下这一壶永寿宫自酿的果子酒给晋王与王妃驱寒,太皇太后又说,王爷送过去的菱粉糕很软糯,她吃着很受用,王爷有心了。”
林秀莲亲自接过那个提盒,又谢了恩,才问道:“王爷这会儿还没回来吗?”
秦氏就答道:“正是,故而这位上差才到了王妃这里来。”
林秀莲想着去天坛祭祀,上午就该完事儿了,怎么如今仍旧未回呢,心里疑惑,也不好问出来。一面命秦氏带着那位内官下去用茶,一面把提盒交给了身边的萤萤先收起来。
一时秦氏送走了永寿宫的内官,回来恰好看见萤萤从楼上下来,就拉着她问道:“你冷眼瞧着,小姐见了大姐儿是喜大于忧,还是忧大于喜呢?”
萤萤想了想,道:“我瞧着是面上高兴,心里却高兴不起来。”
秦氏皱着眉一声叹息,道:“按理说,照小姐这样的出身,嫁给人做续弦,着实委屈了她。何况这里头又有锦云小姐,还留下个孩子。她心里自然是极其不自在。只是如今是袁娘子回南了,李夫人王夫人出不得门。过后小姐与王爷若还是如此,不得王爷宠爱,在府里的地位就岌岌可危了。何况王爷还年轻,以后再娶侧室也是正常不过的事儿。”
萤萤细细想了一会,点头道:“妈妈说的很是,虽说王爷与小姐以礼相待很好,可这却不是夫妻间该当的。只是感情的事儿,我们旁边人虽然看的明白,也不过只能干着急罢了。”
秦氏先看了看周围没有别人,才压低了声音说道:“说到底,还是因为没有圆房的缘故。”
萤萤耳根子便发烫起来,声音如蚊子哼哼,“妈妈,你说圆了房,真的可以增进夫妇间的感情吗?”
秦氏道:“你是小孩子自然不懂,原本这种事儿我也不该找你商量,到底还是个闺女,只是这院子里,唯有你一心向着小姐,行事又稳重得体,我不跟你说,也没别人可说了。妈妈我是过来人,怎么会不知道呢。夫妇间的感情原也就在闺房之乐,床笫之欢。远的不说,就拿如今宫里的太妃来说,原先何以宠冠六宫?还不是因为先帝待她是专房之宠嘛。”
萤萤先是半信半疑,后又见秦氏搬出了太妃,就信了八九成,她又是聪明之人,就问道:“妈妈的意思,是要用上次合的那种香吗?”
秦氏也就喜欢她这一点就透的聪明劲,眉开眼笑道:“还是你心思活络,我不是想着既然太皇太后赏赐了酒嘛,且恰好送来了这里,今天不知道王爷多早晚回来,只好明日了,我就想着借着太后这个酒,明晚请王爷过来用膳,你看着机会,趁机把那种香点上。”
萤萤稍微想了想,脸颊就红了,忙道:“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秦氏就喜欢道:“好,点香的事儿就交给你办了,我晚间跟小姐提一下,让她明日去请王爷,想来王爷是不会拒绝的。”
两人商量定了,就各自走开忙去了。
晚间林秀莲用了晚膳,便坐在熏笼边看小蝉与彤彤两个打双陆玩儿,秦氏热好了牛乳就端着送了上来,林秀莲接过,小口抿着,目光仍旧在他们两人的棋局晃动。
秦氏就趁便笑着回道:“小姐,奴婢想着太皇太后既然赏下了酒,小姐不如去请王爷过来用膳,也不辜负了太皇太后的厚赐。”
林秀莲就想起自己昨日送点心过去,晋王心绪不佳的事儿。目光从棋盘上移开,怔怔望着自己手里的斗彩碗盏,出了好一会神,才道:“我写个帖子吧,你明天一早着人送过去,请王爷过来用膳。”她是没勇气再去一次了,若是晋王当面拒绝了,她会难受死的。写个帖子,他来了就来,不来的话她也不会感到那样的难堪。
秦氏低头一寻思,再望向林秀莲时脸上就堆起笑来,“如此最好,送张帖子过去又雅致,又有新意。”
林秀莲心里却没有一点把握,不知晋王看见了自己的请帖,会不会前来。又默了片刻,问秦氏道:“可有打听,王爷这会回来了没有?”
秦氏笑着道:“正要回小姐呢,已回来了,说是从天坛回来,就直接被皇上传去承德殿了,又陪着皇上用了晚膳才回来的。”
林秀莲略点了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