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无越这次回来,高调张扬,所处理的事情雷厉风行,襄京之中传闻纷纷,都在说他要逼迫幼帝退位,他来做皇帝,对于这些传闻,说什么的都有,他根本不放在心上,毕竟当年武帝的旧臣不少,而昭帝最看重的文家已经没了,如今图家和蓝家也没有,在这样的情况之下,让武帝儿子继承皇位的呼声自然很大,毕竟兰襄如今就如同在风雨中飘摇的小树苗一样,需要的不是十年后才能亲政的长孙洵,而是需要长孙无越这样大权在握的年轻君王。
皇位是国本,不可轻易动荡,长孙无越不愿意让百姓们陷入恐慌之中,因此,这皇位何时落入他自己手中,根本就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他实权在握,名义上是摄政王,其实已经是真正的皇帝了。
长安见劝不动长孙无越,只好道:“主子执意要去,那奴才便去备车。”
长孙无越趁着夜色进宫,今儿这宴席摆在永宁宫正殿里,他去的时候尚早,还没什么人在,所以便自个儿各处溜达,宫里的内侍大部分都是他的人,自然也没人管他,他信步走到了内殿来,内殿是长孙洵的起居之所,忽而想起自己从上元节走了之后就未曾见过长孙洵,从前在的时候,还常听长孙洵的师傅说说他的课业,他对这个堂弟虽说不太亲热,但是却还是上心的,因此这会儿兴致来了,就打算进内殿去瞧瞧长孙洵。
门口站着两个小太监,看见长孙无越要进去,也不敢拦着,就任由长孙无越靠近了内殿。
长孙无越不管那两个小太监,刚要迈步绕过转角从屏风外穿过去,却听见里头有清晰的谈话声传出来。
“如今蓝家等于是没了,哀家还被软/禁在宫中,不得自由出入,宜君你还弄什么宴席?你当真要跟摄政王妥协?如今图家等于没了,下一个就是洵儿了,你还有心思设宴款待他?”
说话是太皇太妃蓝氏,她虽是蓝家的人,又是蓝万通的亲姐姐,但是她是太皇太妃,平日里也还算是安分守己,长孙无越觉得她翻不起什么风浪来,又不似图凤至野心勃勃,因为没有褫夺她的封号,没想到她倒是在这儿煽风点火了。
他本是无意听别人谈话的,可这会儿既是密谈,听听也无妨,因此站在那里,继续听下去。
“太皇太妃的意思,本宫知道,只是如今这形势比人强,跟摄政王拧着也不是长久之事,关于洵儿的将来,本宫总是要筹谋的啊,若是比起洵儿的性命,本宫宁可不要皇位了……”
文宜君幽幽一叹,她如今也有些没了主意,如今这形势跟她想的不大一样,当初将那个消息告诉长孙无越,原想着是卖了个人情给摄政王,却没想到长孙无越重回襄京之后,竟动了这样大的动作,图家和蓝家首当其冲,她带着幼子在夹缝中求生存,如今只要留得性命在,还惦记什么皇位呢?
今日的宴席多半的意思,是她想要示好,并不是什么试探长孙无越,她在宫里这么多年,见的不多,但是恰恰知道,人命才是最重要的,皇位算什么,有就有,没有就没有,难道要让儿子死在自己的私心里么?她已经失去文家了,再也禁不起失去儿子了……
长孙洵已经八岁了,是明事理的年纪,也自然知道母妃和祖母在愁些什么,他微微抿着唇,看了文宜君一眼,立在殿前,清声道:“母妃,祖母,我觉得皇兄比我更能胜任这个皇帝,书房的师傅告诉我说,帝王之道,一人为天,大权在握,审时度势,物尽其用,人尽其才,心宽以容天下,胸广以纳百川。我还小,又尚未亲政,根本做不来这些,眼下兰襄又是这样的局面,我何以不能退位让贤呢?我——”
“好了,不要说了!”
不等长孙洵说完,太皇太妃蓝氏便打断了他的话,皱着眉头拿出一样东西来放在二人面前:“你们把先帝的密旨忘了么?宜君啊,这可是先帝留给你的密旨,你当时放在哀家这里,如今怎么把这个忘了?你拿出来啊,只要你当着文武百官宣读了这密旨,这可是先帝的遗诏啊,你瞧瞧,那摄政王还敢逼宫你们母子吗?”
长孙无越站在外头,看不见里头的情形,听见太皇太妃蓝氏这话之后,微微皱了皱眉,什么密旨?他怎么不知道?
内殿之中,太皇太妃蓝氏拿出的黄绸卷轴就放在桌案之上,长孙洵和文宜君都看着那卷轴,长孙洵不知道这是什么,转头问文宜君:“母妃,先帝还给你留了遗诏吗?是什么?”
文宜君一叹,见太皇太妃把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也没必要瞒着了,望着长孙洵道:“洵儿你不知道,其实你父皇在临去之前,虽然封了文太傅为辅政大臣,还有你皇兄硕亲王为摄政王,可是他心里是并不放心硕亲王的,因此当时遣走了所有的内侍,只留了本宫和太皇太妃在身边,就给了本宫这一份密旨,在你十四岁亲政之后,可以凭着这份密旨,将硕亲王斩杀于剑下!”
武帝长孙凌其实想的很好,文郑康至少还能活到长孙洵亲政之后,那时候也算是尽完了他该尽的职责,长孙洵十四岁大婚,十四岁亲政,亲政之后手握大权,内有文宜君,外有文郑康,文家故旧门生满天下,到时候斩杀长孙无越是易如反掌的事情,这样一来,哥哥武帝的血脉断绝,太皇太后图氏和图家不就死了心么?到了那时,任凭她如何,也是乾坤不可挽回了……
只可惜,长孙凌想的太好,高估了文家的势力,也太过低估长孙无越的实力了,只怕今日这样的局面也是他未曾料到的吧……
“啊?父皇还留有这样的密旨?”
长孙洵觉得很不可思议,明明都是长孙家的血脉,为何非要赶尽杀绝呢?他虽在皇家长大,可性子却很是纯良,这也是昭帝和文宜君将他保护的很好的原因,而且,后天培养也是很重要的,就算再老成,也还是个八岁的孩子,这八岁的孩子对于打打杀杀的事情,多少是有些不能适应的。
太皇太妃哼了一声,望着二人道:“你们母子可要想好咯,眼下这局面,究竟退一步是个死,还是前进一步是个死?还是说,下了决心才有生机,那摄政王哪有耐心跟着你们母子来耗,若是真要禅让帝位,你们母子就有活路吗?”
太皇太妃蓝氏此刻可以说是在宫中或者宫外都完全没有依靠了,蓝家没了,根基也就没了,她只剩下一个太皇太妃的头衔而已,因此如今能够指望的就是昭帝留下来的这密旨和长孙洵手中的那块虎符了,这两样东西,虽说不足以抗衡长孙无越,但是好歹能够牵制住他,多少能让他有些顾忌,只是日后究竟还要怎样做,太皇太妃蓝氏也还未想好,只是眼下,她是真不想让长孙洵让位,真要是让位了,他们一定会被长孙无越全都杀了,那样心狠手辣的人,连他的亲祖母都不放过,何况他们这些毫无血缘关系的人?
可是很明显的是,文宜君和长孙洵的想法与太皇太妃不一样,站在他们的角度设想,他们与长孙无越之间无冤无仇,长孙洵还是长孙无越的堂弟,若是他们顺应天时禅让地位,从此甘愿隐退,依长孙无越的性子,是不会杀他们的,文宜君看的通透,这皇家是个是非之地,她父亲不管死因究竟如何,已然送了性命,她不想她唯一的儿子也死在这里,成了宫廷斗争的牺牲品……
太皇太妃的话虽然没错,可是人各有志,焉能强求?
文宜君也一早瞧出自己的儿子虽聪明灵秀,却生不逢时,若是再大个几岁,能直接亲政就好了,可如今根本不行,她又何必强求?
就在几个人各自沉思,心思各异的时候,一旁站着的长孙洵皱紧了眉头,直接过去将那黄绸卷轴抢过来,直接将绢布灯罩打开,竟将那卷轴的一端对准了烛火,很快便烧着了起来!
“哎哟,我的小祖宗啊!你这是干什么呀!”
眼见着武帝留下的密旨烧了起来,太皇太妃赶忙上去抢,也不怕那火势,好容易将火给熄灭了,将那卷轴展开来一看,字残破不全,就连玉玺的印记也给烧没了,太皇太妃这会儿急了,直数落长孙洵:“你!你看看你干了什么!你这是大逆不道啊!你毁了先帝的遗诏,你真是,你真是气死哀家了!”
长孙洵年纪虽然小,却明白事理:“留着它有何用?这才是催人命符的东西!要是真留着它,我跟母妃还有祖母的性命才是真真儿的留不住了!我烧了它,好歹清清白白,干干净净的!祖母,咱们为什么非要争呢?禅让帝位,又有什么不可以呢?难道叫洵儿上阵杀敌,叫洵儿去跟那朝臣周旋吗?洵儿长大还需好几年,这几年如何守住兰襄?祖母也该想一想了,祖母啊,咱们争不过的……”
好好歹歹,那都是他们长孙家的江山,若是真的争起来,岂不是亲者痛仇者快么?原本他父皇登基就是偶然,如今,似乎也该物归原主吧?他也不知道自己这么想对不对,但是他知道争起来的后果一定不好。
长孙洵一番话,说的太皇太妃沉默,说的文宜君也沉默不语。
而站在外头的长孙无越这会儿幽眸之中闪现一抹奇异的亮光,信步走了进去,负手立在三人面前,静静的看着三人,最后眸光落在长孙洵身上,眸底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皇上,目前来说,你不必禅让帝位给本王。”
……
长孙无越走后,印舒桐便安心留在了北谷关,也果然如他所说的那样,三天一封书信,只是古代的送信条件太过简陋和漫长,印舒桐渐渐的没了耐心,格外的怀念起现代的手机电脑和网络来了,不论相隔多远,只要一个电话或者上网视频就能看见对方,而且一封书信,路上稍有耽搁,根本不能送到,最后的最后,两个人就变成了七八天一封书信而已。
明明没他在身边的时候,自己思念的不得了,最开始的晚上一个人都睡不着,梦里也全是长孙无越,可是真要到了写信的时候,一拿起笔,她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了,明明相思满溢于心,她偏偏一句话也写不出来,最后落笔,总是只有安好,勿念这样的字眼,她自己都恼恨自己,可是下一次,还是这样,一个字也不肯多出来。
而长孙无越却没有因为她的回信字少而减少自己的书信,每次他的书信一到,都是厚厚的一札,写他的起居,写他在襄京的日子,每日吃了什么做了什么,下雨了会想她,天晴了也想她,告诉她蓝氏和钱氏已经休了,蓝家没了,图凤至自戕而死,告诉她他如今又做回了摄政王,每日忙得很,只是回到安静的府中,心情不好,就是很想她。
每次看了这些信,印舒桐的心情都不大好,心中酸胀难受,偏偏不自禁的总是勾了笑意出来,他在努力呢,为了他的梦而努力,而他想必也找到了合适的代替她的人选,却偏偏不提将她换回去的事情,想来也是记住了当初她说想当将军时的雀跃,他是如斯的信任她,尊重她,这样想着,怎能不高兴……
长孙无越在襄京忙着他的日子,而印舒桐也一直在北谷关用她的法子训练跟她日渐熟悉的将士们,两个人一直这般情意绵绵的慢悠悠的鸿雁传书,天南地北什么都说,却默契的不曾提及回去的事儿,他想着她,却不来看她,她亦是想念,却绝口不提回去的事儿。
日子就跟穿梭一样,转眼就是五月底了,天气渐渐热了起来,这北谷关生活艰苦,都是些爷们儿,做什么都不避讳,印舒桐就算在豪放不羁,也是个女人,还是个有男人的女人,而且还是当今摄政王的女人,所以为了避免将士们尴尬,她只好在没有训练的时候躲在她自个儿的营帐里,免得一出门,老是遇到那些穿的很清凉的军士,她倒是无所谓,就是这些军士会很有压力,所以她干脆不出去了,这样一来,在营帐里,也比外头凉快多了。
只是初夏本就热的难以入睡,她白日里休息多了,晚上难免睡不着,所以习惯大半夜的等所有人都睡了之后,她才披衣出了营帐在北谷山前溜达,有时候爬上那小山丘上,躺倒在茂盛的草地里悠闲的看星星,北谷关真是辽阔啊……躺在地上看天上的星星,好似一伸手就能抓到那些离自己很近的星星一样,她喜欢看星星,喜欢躺在草地上的感觉,所以渐渐的成了习惯,而且,半夜的风吹在身上,一丝困意也没有,头脑也很是清晰啊……
这一日,她又跟往常一样,披着清凉的衣裙,悄悄摸出她的营帐,又爬上她常去的小山丘,刚躺下枕着手臂看星星,忽而感觉左边的视线不如往常开阔,心中奇怪,下意识的往左边一看,这不看还罢了,一看便猛地跳起来:“靠!这是个什么东西?!”
就见她左边的草地上,晃晃悠悠的飘着一道白影,隐约能看出是个女子的样貌,白衣白裙黑长发,她经过恶灵那事儿之后,就不怎么怕鬼了,只是这骤然一看之下把她自己吓到了,再一看时,心中便万分狐疑,难道说恶灵没死绝,又死灰复燃了?
可是,眼前这飘飘忽忽的白影,细看这模样也不像是花桐啊,完全是个没见过的人嘛……而且,她感觉不到任何的怨念,就好似一个人的影子一样,要不是她能看见,根本就没什么问题的,只是……为什么鬼魂都爱找她?
“印姑娘……”
印舒桐身子一抖,倒不是给吓的,这会儿是有点儿无奈,还有点儿想笑,叉腰望着飘在面前的白影道:“这位鬼姑娘,我不认识你啊,你是谁呀?”
这鬼魂肯定是特意现身来找她的,否则她要是能看见的话,估计她以后大半夜的再也不一个人溜达到山丘上来看星星了,满眼都是飘忽白影的话,谁还有兴致呀?
“我是婷氏啊……姑娘不认识我,但是应该知道我的事儿吧,我是特意来找姑娘的,有事儿相求。”
这位鬼姑娘比恶灵温柔多了,也不故意吓唬印舒桐,只是,婷氏是谁啊?
诶,慢着,她想起来了,当年她第一次遇见文郑康,长孙无越说文郑康是大半夜的去会外室,而厉蝶衣妒恨,将那外室母子二人全给杀了,那个无辜可怜的女人,好像就是叫婷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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