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_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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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春海气急败坏地向林处长报告了魏德民逃跑的事。他分析,黄昏时只有天好和周和光去看魏德民,肯定是天好送了锯条,让魏德民锯铁栏杆逃跑的。他建议马上去抓天好,然后审出共产党的幕后人。林处长同意了。裘春海开着吉普车,带上林处长和几个特务,立即去抓天好。

林处长说:“那娘们儿不承认呢?”裘春海说:“不承认?我就叫她尝尝开水褪人皮。”林处长说:“过分了吧?那可是你老婆。”裘春海说:“老婆?老婆也得先可着党国的利益!”林处长说:“行啊,老裘,你也算得上毁家纾难。”裘春海说:“啥意思?兄弟学问浅。”“就是分散自己的家产,解救国难。”“我哪有啥家产?”林处长说:“你把老婆都舍上了,不比家产贵重吗?”

道儿已经睡了,天好也躺下来,她沉浸在刚才解救魏德民的兴奋中,还没睡。忽然传来轻轻的敲门声和裘春海的声音:“天好,把门开开。”天好有些紧张:“深更半夜的,有什么事说吧。”裘春海说:“我想道儿了,翻来覆去睡不着,来看看他。”天好说:“孩子睡了,明天吧。”道儿醒了:“娘,和谁说话呢?”裘春海说:“我听见道儿的动静了,开门吧。”天好起身穿衣服下炕,道儿也爬起来。

天好打开门:“你到底想干啥?”“不是说了吗,看看道儿。”道儿从天好身后闪出来:“看吧,俺在这儿。”裘春海问:“道儿,你娘今晚上出没出去?”道儿说:“出去了,收白天晾的衣服。”裘春海问:“什么时候回来的?”道儿说:“一转身就回来了。”

天好说:“你问这些干什么?”“不是我要查,是一位长官对你感兴趣。”裘春海朝院外喊:“林处长,人家非要劳你的大驾呀。”林处长带几个特务从院门进来,走到天好门前说:“不认识我吧?鄙人是老裘的同事,有点儿事想和你商量商量,请吧,车在门外。”天好瞅了瞅林处长和那几个特务没言语。

冯贤礼探出头来问:“这么多国军,抓共产党吗?”王老先生走出来问:“这是哪一部分的弟兄啊?”说着他走过来。裘春海赶紧上前介绍:“老人家,这位是东北保安司令长官部督察室的林处长。”又朝林处长说,“林处长,这位是东北军的老旅长王义亭老先生。”

林处长一拱手:“王老先生,久仰久仰。”王老先生问:“深更半夜,弟兄们有何公干呢?”裘春海说:“王老先生,林处长有点儿事要和天好说。”王老先生说:“哦,那就说吧。”天好看着王老先生:“人家要请我走呢,车子就停在门外。”王老先生说:“还是在这儿说吧,我听着,也长点见识。”林处长说:“王老先生,这恐怕不行,有些事情不方便在这儿说。”房客们纷纷出来观望。

秦先生走上前:“既然不方便在这儿说,那就意味着带走呗?这不是抓人吗?”他朝王老先生重复一句:“老先生,这明摆着是要抓人哪。”王老先生没放声。

房客们议论纷纷:“深更半夜的抓一个女人,什么事!”“人家还带个孩子,他们就没有妻子儿女吗?”“饭馆老板娘像共产党吗?”“咱没长火眼金睛看不出来。”冯贤礼凑近林处长:“长官,她婶不像共产党啊。”裘春海问:“共产党还长特殊模样吗?”冯贤礼说:“据我所见,共产党是大耳朵,比咱的耳朵大。俺村那个共产党就是这个模样。”裘春海厌烦地推开他:“闪一边儿去。”

天好问:“林处长,你们要抓我,为啥?”“有个重要的犯人跑了,想问问你能不能帮我们找到他?”“这事就怪了,看押犯人是你们的事,犯人跑了找我干什么?”裘春海说:“说白了吧,魏德民跑了。”王老先生说:“你小点儿声,吓坏孩子。魏德民跑了和天好有什么关系?”

林处长说:“宋天好下午去探望魏德民了。”天好问:“探望了又怎么样?”裘春海气急败坏:“你给他送锯条,他拉断栏杆跑了!”王老先生问:“有证据吗?”林处长说:“证据嘛,自然有。”天好说:“拿出来我看一看。”林处长说:“这不是请你去吗,我们一块儿找。”王老先生喝斥道:“混账,连证据都没有就敢抓人!大伙听听,自古以来,有这个道理吗?”房客们

摇着头议论纷纷:“没听说,这简单是笑话。”“当今怪事就是多,赶快回家吧,说不定还能抓你我呢!”

林处长说:“王老先生请不要妨碍公务。”王老先生眼睛一瞪:“我也请你不要妨碍我的私务!”他指着天好和道儿,“这是我闺女,这是我外孙。听明白了?”裘春海说:“老旅长,别胡闹,天好自己有爹。”王老先生说:“呸,你还敢提天好她爹!她爹早死在你手上了。打去年我遇见天好,请天好进这个院子,我就认了她这个闺女,干闺女!”林处长朝特务们一挥手,示意上前抓天好。王老先生一挥手:“慢,要抓宋天好,连我一块儿带去。”

林处长说:“王老先生,在下可是没那个意思。”王老先生说:“我老了,吃个饭喝个水,换洗衣服,擦擦屋子,都是我闺女宋天好侍侯,如今你们要把她抓去,叫我怎么活?干脆把我一块儿带走!”林处长向特务们使了个眼色,两个特务提了枪上前朝王老先生说:“老先生,请往后靠两步可以吗?”王老先生顺手夺下一个特务手中的枪,问那特务:“这玩意还好用吗?”特务说:“小心顶着火呢!”

王老先生举起枪朝天打了两枪说:“还真是把好枪。”又朝天好和道儿,“你们俩站我身后来,他们谁敢靠前一步,我就用他的脑袋验这把枪!”裘春海拿出手铐要抓天好,王老先生朝裘春海脚下“当”的一枪。裘春海一个高跳躲开。天好和道儿转到王老先生身后。林处长说:“王老先生不要这样,有话好商量。”王老先生抬起枪:“怎么?还叫我再搂两个响听听吗?回去吧,赶紧回去,趁我手指头还没颤颤。”裘春海说:“老旅长,求求你手指头千万别颤颤!”林处长气急败坏地招呼几个特务:“走吧,还瞅什么?”

林处长、裘春海和几个特务向院外走。林处长又停下来,朝王老先生说:“老先生,消消火,改日会有人来找你的。”王老先生说:“好啊,我正愁没人说话呢!你告诉杜聿明,你们的杜长官,我王义亭在家候着他呢!等等,家把事儿都不要了?”王老先生把那支枪丢过去,一个特务慌忙捡起。裘春海朝道儿说:“道儿,爹哪天领你玩去,等着啊。”道儿把脸扭向一边不看裘春海。林处长这伙人灰溜溜走出院子,爬上吉普车跑了。

裘春海开着吉普车,在昏暗的街道上前行,林处长说:“早听说王义亭这个人虎性,果然不好惹!你那娘们真是他干闺女吗?”裘春海说:“也可能啊,东北军的人重义气,当年王义亭就挺得意天好她爹的。”林处长说:“奶奶的,这事儿还麻烦了。”“报告杜长官哪,王义亭刚才不叫号吗?”“你懂个屁,来到关外,连杜长官也得对东北军那些老人让三分,何况咱们光是怀疑,还没证据。”

裘春海说:“能把那个娘们抓到手就好了,给她来个开水褪人皮,保险她连祖宗八代都交代出来。”林处长说:“你全他妈废话,不是没抓到手吗?”“处座,可不能放过那个娘们啊!于公于私我早晚都得宰了她。”“我也正想辙呢,林某人还从没经过这样事,想抓的人抓不到手!”

林处长那帮人走后,天好随王老先生到他家客厅,天好朝王老先生说:“老先生,从今往后我就得改口了,喊你干爹。”王老先生说:“行哪,只要你不嫌弃,我高兴有你这么个干女儿。”天好朝道儿说:“道儿,给爷爷磕个头吧!”道儿说:“不对,应该叫姥爷吧?”天好笑了:“对,叫姥爷。”王老先生哈哈大笑:“你是得叫姥爷,我可不敢要裘春海那样的干儿子。”

道儿俯下身给王老先生磕头:“姥爷在上,外孙磕头了。”天好笑了:“干爹,他这么点个孩子还挺会论辈。”王老先生说:“没看他娘多精明吗?”天好不好意思地说:“干爹看你说的。”道儿说:“姥爷,那个相面的怎么像变戏法一样,一会儿相面,一会儿进大牢里了,一会儿又戴个大盖帽来了,今晚还要抓俺娘。”王老先生说:“姥爷活了这么大年岁,见过不少的人。说坏,没有比他更坏的了;说奸,没有比他更奸的了。别看他挂了个名是你爹,可不能跟他学,懂吗?”道儿说:“俺懂,俺名字就叫正道儿。”

天好问:“干爹,杜聿明真来了怎么办?”王老先生说:“

他真来了,咱也是平平安安。这个人抗战的时候,我在重庆和他打过交道,还算知情知理,绝不能办没有证据就抓人的事。倒是裘春海得防着,这个人不会死心,而且诡计多端。总和他来硬的也不是办法。”“干爹,你说怎么办?”王老先生说:“走一步看一步吧,这条恶狗!还叫他难住了。当年,少帅叫我去抓老蒋我都没打哏儿”

天好问:“哪个老蒋?”王老先生说:“蒋介石,蒋总裁,蒋委员长。老蒋不抗日,还逼着东北军打共产党,少帅下令兵谏,派我带部队包围了华清池,也就是三枪两枪把老蒋给活抓了。不是共产党从中调解,老蒋早没命了。咳,一晃十多年喽……国民党、共产党到底没坐一块去,这回怕是要分出输赢了。”天好问:“干爹,你盼他们谁赢?”王老先生说:“这么精明的闺女咋问傻话呢?闺女盼谁赢,干爹就盼谁赢呗!”

林处长在第二天把周和光叫到办公室来和他谈话。周和光说:“林兄,我查了,那天晚上看守们全在岗,没听见一点儿动静。那两根锯条也没查到线索。”林处长说:“今天找你来,不是谈魏德民怎么逃跑的事。你的职务又有变动了。”“又是处分,因为魏德民逃跑?”“你说对了一半,上面是要处分你,但不是因为魏德民的事。”周和光问:“还有什么事?”

林处长说:“你不是查了十车皮钢材吗?那事主哪是小参谋啊!背后还有人呢!不说名字了吧,说出来能吓你一跳。此人是蒋总裁的红人,东北的军政要人,你这次捅马蜂窝了。”周和光一点头道:“兄弟明白,挡了他的财路,他就处分我。”林处长说:“是呀,人家扣了你一顶亲共的帽子,要抓你。”“抓我?我可都是按照国家法律、治安条例办的。”“就别较真了,你不知道本人为你说了无数的好话,好歹这才免了抓你这一条,但还是要处分,叫你离职休息。”

周和光说:“就是不干这个副局长了呗?”林处长说:“想开点儿,兵家胜败事不期,包羞忍辱是男儿。江东子弟多才俊,卷土重来未可知。记得古人这首诗吧?这两年你也够忙的,在家休息休息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周和光说:“是好事。吃私贪污的可以横行无阻,而且高官得坐;秉公执法的反倒寸步难行,而且还成了罪人!这当然是好事,是我们党国应该庆幸的好事!”

林处长说:“周老弟,此话过激了。年轻的时候,我记得你凡事就好分出个是非里表来,今天我们已经不是无知少年了!看不惯的,要学会看得惯;忍不下去,要学会忍下去。这样,我们才能适应眼下的社会,才能做一番我们想做的事业。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呢?”周和光说:“妙论,兄弟无言以对。告辞了。”

屋里烟气缭绕,晚上,周和光面色阴沉,坐在沙发上抽烟,抽了一支又一支。天月说:“又抽,今晚上从进家门到现在你一句话都不说,就是抽,也不知那个烟有什么好的!”周和光看看天月笑了:“是呀,老抽烟嘴都尝不出味来,我喝口酒吧。”“你今天是怎么了?吃饭时候给你酒你不喝,这阵子想起来了。”“刚才那不是红酒吗,我想喝口白的。”

天月问:“你是有什么事了吧?”周和光点点头:“你把酒拿来我再告诉你。”天月拿来瓶白酒和一个酒杯,给周和光斟上酒问:“要啥菜吗?”“等会儿。”周和光举起酒杯喝了一大口,闭上眼睛感觉着。片刻,睁开眼睛,“好啊,还是喝口酒好啊!——心里头热乎乎的,痛快点儿了。”朝天月,“你不是问有什么事吗?有件好事,从明天开始,周和光就离职休息了。”

天月问:“为啥?”周和光端起杯来,又喝了一大口:“说出来丢人。”“你赶紧说吧,又没外人。”“不光丢我周和光的人,也丢我们党国的人!”天月说:“刚喝两口你就醉了,满嘴胡话。你就耍酒疯吧,我睡觉去。”

周和光说:“等等,我告诉你,就因为我没脱去少年的无知,不光不懂得贪污,还秉公执法。”天月说:“就因为这个?”周和光说:“对,离职休息也挺好啊,咱们好好学习学习,怎么吃私贪污、贪赃枉法……”周和光眼中泪光闪闪。天月说:“和光,你是那种人吗?”周和光泪流满面:“是啊,我做不到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