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 卫国的两端,连着两个国家,往东走是齐国, 背道往西走, 竟是郑国。
十二年后, 我又一次踏上了这个国家的土地, 当年追捕我的告示早已不见踪影。文吟这个狄国刺客的名字, 早就被郑人遗忘得干干净净。我一路快走到新郑,都没有遇到任何阻拦盘查。
眼见着天色已晚,我决定带宣子, 找一处客栈投宿。
“娘亲,小心。”宣子紧张的拉住我的衣角, 我偏头看去, 右斜上站着一个人, 是勃鞮。
“你不去杀重耳,跟着我做甚么?”我装作很自然的说, 身子却不自觉左移,护住宣子。
“重耳已入齐宫,我已难杀得成他。”勃鞮边说着边往我这边靠近“两手空空,一个人头都不提回去,我怎有颜面见大王?”
“哼, 这里行人来往不断, 你敢随便杀人?”我挺起胸膛, 虽然明知打不过他, 但我气势不能输。
“你猜我敢不敢?”勃鞮泛起笑意, 挑眉看着我。
我瞪了他一眼,跑啊!我拉着宣子撒腿就逃, 额,勃鞮他怎么不追,不对,我感到脑后生风,我知道那是什么,是一枚黑色狐状的暗器,它会直钉入我的后脑勺,要了我的性命。完了,心下一横,罩住宣子。
却有另一只手伸了出来,以静制动,以食指与中指夹住暗器,好像一个猎人,轻轻一拈,就捕获了一只扭动的狐狸。他另一只手中执一枝赤玉箫,耀目照人,玉貌丹唇,羽冠鹤氅,正是那个从晋宫里飘然而去的史苏。
“你这个妖人,少来坏我好事。”勃鞮恨从心底起,纵身跃起,与史苏交战,两人一个仙人之姿,一个形同鬼魅,飞快交错在一起,完全只能看见两个重叠的影子,数十个回合,犹如江海凝清光,难分伯仲,我想这全天底下,功夫最厉害的,也许就是这两个人。
正义总算是战胜了一次邪恶,倒下去的,是勃鞮,他躺在地上,却安详得好似睡着。
“你杀了他吗?”我不敢走进勃鞮,只是拉着宣子靠近史苏身边。
“没有,我只是打晕了他。”他丹唇轻启而笑,仙风道骨。
“你好厉害,你叫什么?”宣子仰起头问他。
史苏闲散的容颜上,生出一丝疑惑地神色,他低头端详了宣子良久,笑着答道“在下姓史,华山人氏。”
我赶紧拉了拉不懂礼貌的宣子“小孩子不懂礼貌,史大夫,谢谢你又救了我一命。”
“史某说过不必了,我不过恰巧云游至此,且姑娘归期未至。勃鞮他也伤不了你。”他说着拿起萧吹起,好似云楼半开壁斜白,暮色入晚钟。他边吹着箫边欲转身离去,姿致娟娟,不染尘俗。
我看着他,心底生出一股羡慕之情,好想也如他这般闲云野鹤“史大夫,你可能带我和宣子一道云游?”
“勃鞮醒来,势必不会善罢甘休,姑娘还是另寻个能躲过他的地方为好。”史苏将唇从赤玉箫口移开,呵呵一笑“史某只习惯一个人云游。”
“你为什么喜欢一个人?”宣子不解的问他。
史苏却转身离去,又吹起赤玉箫,箫声虚无缥缈,隐隐间听见他的声音传来“脱然无虑,岂眷属生系恋耶?”
“娘亲,这是一个怪人。”宣子的双眼盯着史苏,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的双眼也变得越来越深邃,墨黑得也看不透起来“他也很强,但是我也不喜欢。”
“你呀,你谁也不喜欢。”我无奈的摇摇头,这孩子,不喜欢赵衰,不喜欢重耳,连史苏也不喜欢。
“我喜欢娘亲啊。”他睁大双眼,一脸委屈和撒娇的看着我。
“哼!”我敲了他一个栗子“少拍马屁,我们要去一个地方。”
我要带赵宣子,去这附近一个能躲过勃鞮的地方,趁着天色昏暗,我们跃入一口枯井,顺着井绳小心翼翼地下去,走过一个黑暗而狭长,长得让你绝对缺氧的暗道,再拾级而上,敲了敲那厚实的石板门。
我敲了很久,门却迟迟不开,我停了一会,还是没有动静,难道十二年过,连这里也变了?我打听着,郑国还是郑踕在做王啊,难道,他也要变成辟疆那样?我等了一会,见还是没有反应,便打算带宣子折返回去,另谋去处。
就在这时,轰轰隆隆之声响起,石板门被人缓缓移开。我怕有诈,用身体挡住宣子,警觉的盯着出口。
那里,长明灯的光亮照耀暗黄的光,出现一个瘦小的身躯,他凝视着我,然后咧嘴笑开,露出一排不整齐的皓齿,保留着当年的青春灵动,又多添了一份稳重。
他,还是那个爱笑的少年。
这个世上,终于还是有没变的人,我拉着宣子欣喜的跃上地面,我借着这灯光观察这间宫殿,熏香,床榻,器具,佩饰.....一样也不曾改变。
还有那个爱笑的他,他斜靠在榻上,脖子一歪,头一扬,咧开嘴,眯起眼睛,半笑倚春风,犹胜当年的风流,他开口说话,嗓音不再稚气,带着半分沙哑“姐姐,你今日怎么来得这么早?”
这句话好怪,我一时被问得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
郑踕见我莫名奇妙,反倒笑得更开心,咧笑露齿,眉眼如丝,“往日每夜梦里,你可都不是这个点来,莫非今日是真身?”
他边说着边身歪歪扭扭,慵懒撒散漫地走过来他说着,一边走,一边笑得愈发灿烂。那双嶙峋干涩的手,便要伸来:“刚才那几句话儿,甜不甜?”
我浑身一僵,完全没有当年那份勃勃郁郁,反倒想起那次同重耳在晋宫里的对峙,他斥责我之于熊恽郑踕,我猛然间心里全是羞愧与不该,侧身避开,让郑踕扑了个空,还未等他开口,我便低着头不,看他地解释道“我们母子俩被人追杀,我想暂时先在你这避一避。”
郑踕便悻悻地将双臂放下,微撅起嘴巴,带着一脸委屈和无辜,勾着那一抹笑“姐姐这么多年不见,腰间平添了不少赘肉,阿水也毫无手感啊。”
啊,我这几年肚子确实越长越大,被他这么一说,我忍不住像下看去,似乎,我还真该减肥了.....
“你叫阿水?”站在旁边,一直被忽略的宣子昂首问郑睫道。
郑踕却并不过去,也不俯身,反倒复回归塌上,歪歪斜斜的躺着,双手散漫的交叉在胸前,带着嬉笑,随意的开口说:“在下单名一个水字,因为本人五行缺水。”
“这是个假名字。”宣子声音里带着反驳,眉毛一挑,露出孩子该有的可爱笑容“不过我喜欢。”宣子说着,矫捷地也跑到床榻边,和郑踕挤在一起,孩子气的腻住他道“我五行缺火,你也帮我起个名吧,我不喜欢叫宣子。”
“宣子?”郑踕眼神一亮,嘴角一撅,冲我嘻嘻一笑“这谁起的破名,这么难听?”
wωω_Tтkǎ n_¢ O 这,刚刚重逢,他就不断挪揄我,身材不好,连起个名字也是破名....
“五行缺火的话,就叫阿火啊。”郑睫调笑着对宣子说,他看起来比宣子还有孩子气。
“这谁起的破名,这么难听。”宣子反唇相讥,他嘴角稚嫩的笑容却暴露了他内心的欢欣,我好久没见这孩子笑得这么灿烂。
“哈,小屁伢,敢顶嘴。”郑踕假意生气,却满脸都是笑意,他伸手去饶宣子,宣子咯咯直笑,也伸出双手去饶他“我都十二岁了,你才小屁伢,让你说我小屁伢—”两个人顷刻间乱作一团。
“十二岁还这个样子,那就更该是小屁孩了。”郑踕被宣子饶得在塌上滚做一团,笑弯秋月,羞晕朝霞“我十二岁的时候,都行房中礼了。”
我突然想起来,那个稚气的少年,一脸无辜,带着疑惑和委屈跟我说:“我十五了,行房中礼都三年了。”
不行,不能让他教坏宣子,想到这,我进前欲拉开宣子,宣子却摆动手臂挣扎着,不肯离开郑踕身边“娘亲,他还没有给我起名呢。”
“五行缺火,那就叫个钝字吧。”郑踕用手撑起身子,笑得又纯真又带着一丝邪气。
“钝是缺金才取的吧?”我不解的问道,缺火加毛金字旁啊。
“不是那个钝,是盾牌的盾。”他懒散地靠着,绽放他的笑容“有些人,看来一辈子都是没文化啊。”
怎么,怎么又来挪揄我了,以往对我可都是好话说尽啊,怎么如今对我却全是尖酸嘲讽了。还有,就算是盾牌的盾,也没有火字旁啊....
宣子却十分开心,他拍拍巴掌,而后笑着撅了撅嘴巴,蹦跳着站起来“恩,好,我喜欢这个名字。”
宣子自从进了这屋子,就好似如沐春风一般,又欣喜又调皮,在家的时候,都不见他这么自得,仿佛这里才是他的家。
可是,在这温馨的气氛中,我却一点也没有家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