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之计在于晨,清晨本应是人一天中精神最为爽飒的时候,可听着郡兵那杂乱无章的参拜声,再加上本就一夜未眠,褚爽不由起了阵阵睡意。
他虽是恼火,却只能强抑下打哈欠的欲望,沉着脸挥了挥手:“罢了,罢了,起来罢。”
“多谢府君!”伴着零零落落的称谢,郡兵们陆续起身,又把不解的目光投向了褚爽,似乎在埋怨他,大清早天寒地冻的,没事折腾咱们干嘛?
褚爽也不理会,转头看向了卫风,只不过,眼神里带着些闪躲,这也太丢人了啊,如果军队纪律严明,他还能挣个面子,可如今连里子都没了,又何来的脸面?
其实卫风在前世一直都不理解,孙恩卢循振臂一呼,何以东南八郡会齐陷于贼手,要知道,揭秆而起的都是佃户农民,没有盔甲,也没有弓弩,既便孙恩的主力也是被他挟持的沿海居民,这些人就是一群乌合之众,但今日一见,总算是明白了,不是孙恩实力太强,而是晋军不堪一击!
晋军的精锐都分布在沿江及淮南一带,内地却空虚的很,有如一座空心堡垒,暗暗摇了摇头,卫风不动声色的笑道:“府君不忙,待众僚前来再封末将也不为迟。”
“随你!”褚爽冷冷应了声,耐着性子等待。
这边的几百人悄无声息,那边的近千人按耐不住了,渐渐地有喧杂声响起。
“府君把咱们召来干嘛?既不发钱粮也不开声,难道让大伙儿喝西北风?”
“是啊,没几天就过年了,有话赶紧交待啊,咱们正打算回家忙活呢!”
“嘘!小声点,人家是士族,是府君!咱们算哪根葱,总要给人留点面子,别惹恼了府君,那大伙儿都没好日子过了。”
七嘴八舌的议论声有如苍蝇在耳边嗡嗡嗡,褚爽与褚秀之均是气的面色铁青,被挟持已经够憋屈了,偏偏将士们又不争气,他们都有种流年不利的感觉,倒霉事接二连三的上门。
父子俩暗暗打量着卫风带来的人手,全都站的笔直,有还人还面带挪愈与轻蔑,这让他们恨不得拂袖便走!
也不知是怎样熬下来的,好容易,校场外响起了脚步声,郡府僚属出现在了视线当中。
太守属官除了郡丞由朝庭任命,其他如掌人事的功曹、掌文书的主簿、主纠察属县,监管本郡官民的督邮、办理郡政的分曹、办理文书的书佐、以及帮助推行政施和教化的三老等,皆由太守任命,而郡中军队主官在边郡为都尉,在内地为军司马,无论是都尉还是军司马,都拥有对属下将兵的生杀大权!
昨晚褚府的变故,虽然动静很小,但一支五百人的军队浩浩荡荡出现在城里,还是引起了有心人的猜疑,而这时,见着校场上多了一支军纪严明的队伍,属官们纷纷生出了各种想法,可没人能联想到山贼,毕竟也太不可思议了,哪有盔甲、弓弩齐备的山贼?反而大多数都认为卫风的队伍是由朝庭派来的军马,只不过,他们是如何入的城,各门守卒都未发现有军队进来啊。
怀揣着不解,众人相视一眼,郡丞拱手问道:“请问府君召我等是为何事?这支军莫非便是昨夜入城的那支?是为何而来?”
一瞬间,褚爽产生了种揭开真相的冲动,可手下军卒的那幅熊样使他随即按灭了侥幸,人多有什么用?军纪涣散意味着没有战斗力,这个道理他还是懂的。
暗暗叹了口气,褚爽伸手向卫风示意:“我义兴军备松驰,军纪涣散,而卫将军深通兵法韬略,今日召诸位前来,是为当面将军司马转授予卫将军。”
“哦?”众人又交换了个诧异的眼神,任命外人为军司马,岂不是意味着褚氏放弃了军权?这卫将军究竟是何人?自然而然,卫风在他们的心目中增添了一份神秘,可还是没人能联想到,这人其实是个山贼头子,历朝历代虽然常有刁民暴动攻陷城池,对官员均是一杀了之,却从无一人挟持过官员,也难怪他们想不到。
在下属的脸上,褚爽读懂了他们的想法,一丝无奈涌上了心头,由于自已的顾忌,竟让卫风弄假成真,既使日后有机会揭穿他的身份,但难保不会把自已株连进去,可还能如何?
强压下心里的苦涩,褚爽大喝道:“卫风听令!”
“末将在!”卫风赶忙上前,半跪施礼。
褚爽从长子手里接过印章,向前一递:“今命你为义兴军司马,领义兴全军!望你践行承诺,揖拿盗匪,安定全郡,下谢百姓之信任,上报朝庭之恩德!”
“请府君放心,末将必于半年之内,讨平义兴全郡!”卫风接来印章,大声应道。
看着卫风那一本正经的模样,褚爽心里有些抹不直,他觉得如果不杀杀卫风的气焰这口气咽不下去,于是略一抬手,微微笑道:“卫将军请起,听闻卫将军练军颇为独到,趁着今日诸公都在,不如于我等面前展示一二,卫将军意下如何?”
一听这话,众人纷纷现出了饶有兴致之色,郡兵是什么货色没人不清楚,那就是一群油子兵,散漫惯了,换了北府军将领前来也没多大用吧,刚好趁着隆冬腊月没什么乐子,看看练兵倒也能打发时间,于是全把目光投向了卫风。
“呃?”卫风却是一怔,抬头看去,褚爽的嘴角还残留着一抹得意呢。
‘娘的,想看老子笑话,那就让你终生难忘!’卫风暗自冷笑,恭恭敬敬施了一礼:“末将领命!”随即转身,猛一挥手:“擂鼓!”
“咚咚咚~~”牛皮大鼓被重重擂响,沉闷的鼓点敲进了每个人的心底,均是神色一凛,收起了嘻笑之色。
三通鼓响之后,校场上空弥漫起了一派肃穆的气息,卫风立刻转向郡兵,大声道:“承蒙府君信任,授本将以军司马重职,本将理该兢兢业业报效府君,但郡兵散漫天下皆知,为不负府君与诸公重托,自今日起,本将当整肃军纪,严格练军,首先向诸位宣布三条军规,其一,上令下行,不得违逆!其二,不得劫掠百姓淫辱妇女,其三,战斗所获一律上交,不得私自截留,三者犯其一,斩!”
卫风浑身缭绕着凶煞之气,围观众人无不心底生寒,数十道征询的目光全都投向了褚爽,他玩真的啊,府君从哪找来的这人?
褚爽父子却是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这哪里是找来的,人家是自已倒贴上门啊!
而郡兵中立刻炸开了锅,他们自由惯了,接受如此严厉的约束岂不是要了老命?一时均是议论纷纷,表达着内心的不满。
卫风冷眼一扫,喝道:“兵乃国之基,自当严苛厉练,本将所宣三条军规更为行伍进退之本,莫非连这都接受不了?有谁不服,站出来说话!”
喧哗声渐渐小了点,想想也对,朝庭军队总不能明目张胆去掠劫百姓或是淫人妻女吧?这种事虽然屡禁不绝,但都是暗地里来,没有谁会公然行事,郡兵里的将领们陆续制止住手下的兵卒,他们打算看看卫风还有哪些后招,回过头再商议对策。
卫风自然明白这些人的算盘,跟着又道:“既然无人出头,那么本将便当诸位应允了,老子把丑话说在前头,你们以前做过什么,老子不问,但他日若有谁违背军令,可别怪老子刀下不留情!
下面再宣布一事,郡兵军纪废驰,战力薄弱,必须重新整顿,自今日起,各级将领,包括幢主、队正、伍什长全部去职归入普通士卒,于训练中根据表现另作任命,还望诸位莫要懈怠,只要表现的好,每个人都有升迁的机会!”
这话一出,郡兵里已不再是炸开了锅,而是闹翻了天!这是砸人饭碗啊,军中将官除了依级别而薪俸不同,还各有各的生财之道,低级将领,如伍长什长捞点小钱,稍高一点的,队正幢主则多捞一些,要不然俸禄那么少,又经常拖延,拿什么养家糊口?
“他娘的!凭什么解除老子军职?你要求这要求那,咱们看在府君的面子都不说什么了,这倒好,老子干了几年队正,你一张嘴又得从头做起,做人留一线,日后好见面,姓卫的,可别得寸进尺啊!”
“他一个外人竟骑到咱们义兴人的头上来了,是可忍孰不可忍,弟兄们,咱们只要退缩一步,日后必将被他步步欺压不得翻身,今日一定要抗争到底,绝不姑息!”
“府君、大郎君,咱们千多弟兄跟了褚氏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您可不能不问啊!”
围观的官员们也是面面相觎,其实他们都清楚,军中众将就是一条条的蛀虫,清除出去是没错,只是手段值得商酌,最起码也得站稳阵脚一步步来,何至于如此急燥?果然是年轻耐不住性子,甚至都有人一边叹气一边摇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