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养伤

十八

无边的黑暗,是夜唯一的语言。

“伤口已经处理好了,记得给他按时服药。伤口未愈合期间不能让他下床,净身的时候伤口不能碰到水……”军医低头写着药方,沉声嘱咐着我照顾东方涪羽的注意事项。我抬起头缓缓看向躺在床上的苍白少年,慌乱的心承接着军医所说的每一个字。突然,我忍不住出声打断他的叮咛:“他,为什么还不醒?”收回视线,有些责难的看着仍在写药方的军医,我烦躁的再次重复:“为什么经你救治后,东方涪羽还是没有醒!”

那个中年男人似乎是怔了一下,才抬起头来看向我,“大王子连日来操劳过度,这次受伤又大量失血,自是没有那么容易醒来的。”我在他的眼眸里看见一抹柔和的光,忽而意识到自己的怒气来得毫无原由。抿了抿唇,轻点了一下头,我转身朝东方涪羽走去。

“丫头!”军医忽然出声唤住了我,不解的转头看向他,我挑了挑眉自眸里流露出询问的目光。中年男子居然放松了紧绷的脸庞朝我露出笑来!“你是真的很担心大王子呢!”语毕他又低下头继续写手边的药方。我的脚步却就此顿住,停在了离床边三步远的地方不知所已。

“这样我就放心了呢,省得一直担心他身边总没个可靠的人照顾。”军医的喃喃自语似是有意说给我听的。甩了甩头,我回过身再次直视躺在床上的苍白少年,口气变得漠然:“他这样的人并不需要任何人的担心。”脚跟不由自主的转了方向,我再次站到了军医身侧。不一会儿,他便递来一纸药方,我接过手抬脚朝外走去。

刚刚关上身后的门,就被迎面而来的慕容梓伦捉住了手腕,“涪羽怎么样了?”微皱眉,我试图挣开他的钳制,语气里有着不可抑制的恶劣:“暂时死不了!”身前的人用力将我扯到胸前,恶狠狠的瞪着我问:“什么叫暂时死不了?难道他……”不耐烦的推开他,我冷声回答:“若是你一直抓着我不放,屋里躺着的人便喝不到治伤的药,你想他还能活几日?”慕容梓伦将视线自我的脸庞移开,转而看向我手里握着的糙纸,稍稍收敛了凶狠的神色。

“你连饭都不会做,还会煎药么?”眼前的少年扬起一抹恶意嘲讽的笑,伸手夺过我手里的药方转身递给了一旁的士兵冷声命令:“去找人按着此方配药煎煮。”只听得一声“是”我尚未看清说话之人的脸,便被慕容梓伦推搡着再次进了东方涪羽的房间。

“凌军医!”他朝坐在一旁的中年男子微微颔首,转而看向昏迷中的东方涪羽。我被他拉扯着,一步步走到了床边。“知道该怎么照顾他么?”背对着我的金发少年柔声低语似是怕惊扰了东方涪羽的休眠。我不太甘愿的应道:“军医都嘱咐过了,我会做得很仔细的。”

慕容梓伦沉默了很久才转过身来看着我,“小野猫,这次攻城幸亏有涪羽做了内应。否则以军中粮草紧缺药品不齐的情况,我们只能是再次放弃所有伤兵,任其自生自灭。”他弯腰伸出手搭上了我的肩膀,蓝色的眼眸里有着我从未见过的诚恳神彩,“所以,涪羽绝对不能有任何闪失!因为是他救了我们所有人。”我眨了眨眼睛,等着他继续说下去,却见他直起了身朝一旁的军医道:“已经安排好伤兵住处,劳烦凌军医前去救治。”我瞪大了眼睛,不等军医回答便急急的问:“东方涪羽怎么办?他还在昏迷啊!”

“既然已经包扎好伤口,也派人给他煎了药,自是不会有什么大碍了。”慕容梓伦深深的看了我一眼,“你只需仔细照顾好他便是。”一旁的中年男子似乎也是很放心的模样,居然站起了身丢下一句“丫头,都交给你了。”就率先推门走了出去。慕容梓伦看着我,蓝眸里的光复杂而深幽,“门外站着的是涪羽身边的死士,有什么做不了的事尽管让他们来帮忙。”我刚想开口说自己不够资格胜任这样的事,他已经决然的转身,大步流星的踏出了房门。

微愣的看着门外的士兵无声的将敞开的门再次推合上,我这才醒悟自己是真的被委托照顾东方涪羽了。无奈的叹了口气,我回头看了那躺在被褥之间面无血色的少年一眼,不禁喃喃自语道:“他可是很嫌弃我救他的啊……”

凌晨。

一夜未得好眠的我,终于在喂东方涪羽喝下最后一口药汁后放松了心情。看着喘息平稳的少年,我确信他只是太累而睡着了,取来一块干净的棉布轻柔擦拭少年的脸庞,眼皮竟然有些撑不开了呢。起身将药碗和棉布送出递给守在门外的士兵低语,“再换干净的棉布来。”

已有些头重脚轻的我,蹒跚的走到床边坐下,静静的看着东方涪羽的睡颜轻轻的舒了口气……没有发烧呢……依照军医说的,他这样算是伤口没有发炎了……恢复起来应该会很快的吧……不禁伸出手悄然握住他落出被子外的大掌,我的心突然变得异常柔软……那样的伤口虽不深,却是因为后来抵挡另一人的动作而将伤口扯得更大了……多么倔强的人啊,宁愿伤害自己也不愿欠我人情呢……缓缓俯下身,将耳朵贴在他的胸膛上,听着那一声声有力的心跳,我竟然觉得无比满足。沉重的眼皮终于搭拉下来,我的意识逐渐模糊,不由自主的陷入甜美梦乡中……

是梦。

我站在一片白茫茫的云雾里不知方向,伸长了脖子想看清楚身边到底有些什么却始终无果。无奈的叹口气,干脆转了身向前走去。随着我的前行,围绕身边的云雾逐渐淡去,不远出的人影渐渐清晰。“是谁?”我喜出望外的高声追问,脚下的步子不由得加快了节奏,却始终无法接近那个身影。云雾完全散开之后,我终于可以看清那抹身影。居然是着月牙白长衫的高大身影!脑子里几乎不用思索,我立即叫出他的名字:“东方涪羽!”那个身影似是听见了我的声音,却只是顿住了脚步并没有回过头来。我着急的向他奔去,无奈步伐渐渐沉重,怎样也无法靠近他的身边。内心的焦急逼得我奋力大喊:“东方涪羽!!”

不知是谁猛然握紧了我的手,使得我从梦中迅速清醒过来。

睁开了眼睛,目光不可避免的落入了一双褐色的凤眸里。耳边的心跳声还在有力的鼓动着,提醒了我此刻的睡姿有多么暧昧。慌乱的直起身,我试图说些话来缓解心头的尴尬,“昨晚军医给你开了药方……军队里的伤兵还在等着军医的诊治……他们让我留下照顾你……”真是恨不得咬了自己的舌头,乱七八糟说的都是什么呀!

“你做噩梦了?”躺着的少年依旧是冰冰冷的样子,出口打断我的话却有些莫名的温和。微微愣了一下,才知道他在问什么,我摇了摇,“不算是噩梦,”自床边站起了身,我扶着他慢慢坐起上半身,低声问他,“饿吗?”

少年凝视着我的脸庞久久未曾出声,挑了挑眉,我在唇边漾开一抹淡淡的笑。倾身看着他,声音变得柔软而甜腻:“伤口未愈合前,你只能躺在床上。也就是说现在你得听我的了!”带着一丝优越感的昂首,我自他身边退开,转而向门口走去。

“送点吃的来,他醒了。”不用打开门说话,门外的人自会照我所说的去做。太阳穴还在隐隐涨痛,我无力的伸手扶着头,侧身走了几步坐下趴卧在桌上。

“蓝苏,”东方涪羽的声音带着轻浅的疑惑传入我的耳中,“你为什么不逃?”用左手撑起下巴,我的目光极为懒散的落在了他的脸上,“我为什么要逃?”东方涪羽似是愣了一下才回答我,“没有人知道你的真正身份,趁着我重伤昏迷的时候,你完全可以逃脱出去。”右手伏在桌面上,手指有节奏的轻敲着桌面,我默然的看着他,内心却渐渐清明。

“你之所以带我来翠城,就是怕慕容梓伦看不住我,让我逃了么?”我的脸上露出一抹嘲讽的笑意,眼眸里流露出冷冽的光,“什么叫我的真正身份?”难道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我这个身体的主人是谁?

“你……”少年有些迟疑,似乎正在考虑着什么。渐渐他看着我的凤眸里流转出温和的眸光,“是真的不记得了啊……”我撇了撇唇,声音里带着些微的冷怒,“到如今,你还是觉得我拿失忆这事当幌子骗着你么?”不由得站起身,走到他面前,自上而下的俯视着他,“如若我知道自己的家在哪里,仅仅凭你又拦得住我回去吗?”微微弯腰,倾身逼视着那双好看的凤眸,我的脸上载满怒火,“如若我只是想着逃离,你还会有躺在床上怀疑我的机会么……随便在你的药里放些东西,便可以让你这辈子也醒不过来了!”

早知道他是不信任我的,但是真由他的嘴里得到证实,还是会觉得不舒服。心一抽一抽的,胸腔里的气逐渐憋闷起来。“你不会的,”黑发少年伸手握住了我垂在床侧的右手,眉宇间竟然带着潺潺的暖意,“当我睁开眼看见你趴伏在我胸前的那一刻,我便知道无论是逃跑或者毒杀我,你都不会去做的。”微挑了眉,我静静的看着他,抿紧了唇。

身后的门忽然被敲响,我立即挣开他的手朝门边走去。打开门接过两个碗转了身走到桌边放下。

“蓝苏,也许我曾经怀疑过你。但那是作为一个军人该有的基本疑心。”听着东方涪羽低柔的声音,我端着药碗一步一步走到床边坐下。他接过我手里的碗竟然是眉头也不皱一下就喝下了那气味极其难闻的药汁,我伸手想要接过他手里的碗,反而被他抓住了手腕。“现在,我对你没有任何怀疑。”随意的弯了弯唇角,见他松了手将碗递到我手上,便接过转身走到桌边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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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吃些东西吧,”将另一个碗端到他面前,我的表情渐渐沉寂下来。东方涪羽却突然提高了声音唤到:“来人。”房门立即被人推开,我端着碗悄然向后退了几步。

“为什么没有给她端吃的来?”少年瞥了一眼站立一旁的我,面色逐渐冷厉。“王子,军中口粮一直按人头分配,这孩子并不属于我军之人,是没有口粮可分的。”来人无奈的解释着,扫向我的目光带着莫名的不满。

“我不是早就吩咐过,将我的口粮分一些给她吗!为什么不照做!”东方涪羽的口气冰冷至极,使得那人轻微的颤了一下身。“可是王子您现在受了伤,极需要……”

“什么时候,我给了你们擅自篡改我命令的权力?”少年不耐烦的打断他的话,脸上渐渐有了薄怒,“下去端了这孩子的吃食送来!以后再有此类事发生,你们便不用跟随我了!”

“是!”门开了又合,屋内再次恢复了平静。我站在一旁神色复杂的看着半坐在床上的少年,胸腔憋闷的气似是找到了一个出口竟然缓缓平顺了下来。

“如果已经很饿了,就先吃了你手上端着的东西吧。”东方涪羽似是累极,缓缓闭上了眼睛半靠在床栏上。我端着碗走到床边坐下,将碗硬是塞进了他手里道:“不,还是你先吃。”虽然确实觉得肚皮饿得难受。但毕竟他受了伤,又久未进食,我仍是觉得他更应该先填饱肚子。

东方涪羽睁开眼,扫了一眼手中端着的碗。转而沉默的看向我,久久未动。我承接着他的目光,竟然无法看穿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心里开始着急于他的伤,故意露出恶意的笑容,戏谑的问:“你是要自己吃还是我喂你吃?”终于看见少年收敛了神色中的默然,缓慢的抬起手开始将碗中的食物往嘴里送。

悄然的在心底舒出一口气,我露出了宽慰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