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九
大殿上闹剧一样的求亲戏码终于落了幕, 御皇留了慕容梓伦在宫中为他设宴,而我则借口天气寒凉身体不适由莫尚尘陪着坐上了回府的马车。
闭了眼,靠在软塌上休息, 我的脑海里还翻腾着许多疑问——慕容轸怎么会放任儿子将自己的国土瓜分赠予他国?而王后, 又怎么会“再也没有”了呢?慕容梓伦只月余不见, 竟是平添了几分戾气和深沉——究竟, 在金国发生了什么?
“公主不必担忧, 御皇既是说出尊重你的选择,便是不会再将您送回金国去了。”难得莫尚尘不骑马,肯好好陪我坐一回马车, 却也是为了替他的君主说好话而已。勉强的睁开眼,我转了头看向他, 轻嘲道:“是么?”御皇是个时时刻刻都以保住手中江山为考量的君王, 此次丧失了如此的大好机会, 日后定是要我百倍千倍的偿还给他——自古以来,君主的恩宠便不是那么好承接的!
“现在想来, 我突然觉得忽略了一件事。”缓缓坐正了身子,正视莫尚尘,我一字一字说得格外缓慢,“齐王领走了他麾下的战将和士兵,那么整个皇都的守卫兵力又何以维持原状?我原以为是自地方上调派来的军队, 此刻想来却觉得并无可能。”眼见着莫尚尘的眼神逐渐冷淡, 我更加确信心头的分析, 继续问, “就算父皇预见了齐王走后皇都守卫稀薄的前景, 有可能在未下任何诏书的情况下得来那么多兵力么?”何况……当初的御皇还是满心以为可以剥夺齐王兵权的,他根本就不会预想到皇都守卫兵力不够的状况!
司徒东翎的暗探提过, 齐王带走的是五万人马。这不是个小数目……御皇怎么可能在一夕之间填上这个空缺?除非……云国早就有了另外的兵力支援!
“公主,兹事体大,恕臣不能禀明。”莫尚尘低了头,做出卑微的姿态,充分向我展示了他‘知而不可言’的无奈。弯了唇,轻轻的笑出声,我不以为意的挑眉,重新闭了眼向后仰靠而去——这样一个忠臣,确实不适合用来打探内幕消息呵。还是回去问我那三皇哥吧——
马车慢行,却在未达目的地之前停了下来。
“东琴!”车外熟悉的呼唤声,让我皱了眉。莫尚尘瞥了我一眼,无声的询问我是否有见来人的意愿。心头的思绪转了转,我点了头,便伸手推开车厢的门,由人扶着下了马车。
“梓虞?”我仰了头望着骑在马上的高大男子,刻意表现出好奇的样子,“你怎么会来?”马上的男子表情冷漠,眼神里甚至暗藏着一丝恼恨,“上马!”他朝我伸出手,只肯吐出简单的两个字,摆明了不愿在人前多说。我微笑着回身告知随身的侍卫自己要晚些时候回府,便在莫尚尘略带惊讶的眼神中伸手搭上了梓虞的掌……
……总有些人……是要抚慰的……
刺骨的寒风刮在脸上,似尖利的刀刃划过,只余冰冷的痛觉在颊上折磨我的心志。再也受不了寒冷的我,终于侧过身,挨近慕容梓虞的怀抱。正犹豫着是否该将脸埋进他怀里以躲避寒风荼毒,便见到他大手一挥,以裘皮披风裹住了我的身体,将我卷进了怀里。轻轻的喘出一口气,我在他怀里挪动了几下,寻到最舒适的位置后放松的依偎上去……不管他生气与否……总是记得自己当初承诺了守护我的……还不至于真的做出什么伤害我的事来……
慕容梓虞一路沉默着,策马出了皇城,在人迹罕至的郊外停了下来。他伸手将我推离怀抱,冷声质问:“你答应了梓伦的求亲么?”身上骤然失去裘皮披风的遮盖,我不禁打了个寒颤。仰了头,看向面无表情的慕容梓虞,突然想到他也许了解一些我未知的状况,便选择避开他的问题反问:“你的父王怎么会允许他用金国的城池做聘礼?”
慕容梓虞皱紧了眉,眼眸里滑过一丝森冷的光,“东琴,你不想回答我的问题么?”我摇了摇头,有些自嘲的开口:“你以为我有选择嫁或不嫁的权利么?”梓虞微微怔愣住,深深的注视着我的脸庞。良久,才听得他叹一口气,道:“我真是被气糊涂了,怎么会跑来质问你呢……”
眼见着他松懈了下来,露出淡淡的怅然,我便抬了手抚上他的侧脸,柔声问话:“金国到底发生了什么?”慕容梓虞抬手握住我冰凉的指尖,脸上有了怜惜,“冷么?”他展臂将肩上的裘皮外衣扯下裹在我身上,又拉了缰绳驱使马缓缓的朝来的方向行走,“东琴——”他低了头在我耳旁轻声感叹,“我,这次,怕是保不住你了。”
梓虞的话里透着的无奈和伤感,让我皱了眉,“究竟出了什么事?”我挺直了背转过身去看他,“梓伦说王后已经不存在了,是真的么?”梓虞微点了点头,脸上有了一抹少见的肃穆,“梓伦查到了王后与炎国多年来的互通信件,本是要王后自裁的,却被父王阻止。毕竟金国刚刚与炎国重修旧好,如此草率行事只会让两国的关系恶化。现在的王后仍是王后,只是已经失去了一切权利和优待。栖凤宫便是囚禁她的牢笼。”
那人是东方涪羽的姑姑呢……也是当初帮着司徒东琴脱离慕容梓伦掌控的人呵……甚至在我面前都未露出蛛丝马迹啊……怎么会这么轻易就落入梓伦的套里呢……我转过身,坐正了远望四方,心头的疑问却更多了。身后的慕容梓虞伸臂环住了我的身子,低声道:“梓伦这次来,是抱着必娶你的决心。而父王也已经来了书信,言明若是云国的王看不上那几座城池,不肯嫁女儿,便要我领着铁甲兵在暗地里将你劫回去。”
身子微微一颤,我震惊的转首面对他,不敢置信的开口:“怎么会?”明明已经献上了国土,怎么还会做这样的二手准备?难道……“东琴,你大概不知道,此次金国送上的城池便是五年前侵占了云国的。真正说起来,这些城池本就是你云国的土地,何以成为娶你的聘礼?”慕容梓虞似乎看穿了我的惊疑,每一句话都是在为我解惑,“而梓伦对你的痴念,已经让父王再也无法忍受。所以,他才会不惜用尽一切手段帮梓伦得到你。”
我扬了眉,冷笑道:“若是得不到呢?要抹杀我么?”梓虞突然收紧了双臂,勒得我险些不能呼吸才知道放松手劲。“东琴,你不了解慕容王族的男子,也就无法了解那份势在必得的霸气。对于我们而言,得不到便毁之是弱者的行为。慕容王族的男子只有不想要的,没有得不到的。”
心里莫名的滑过一阵寒意,我的脑海里还印着慕容梓伦自信的笑脸——“你要的,我都给得起!”——那样一句无足轻重的话,竟是道出了誓死纠缠的决心么?“我不嫁他。”冷冷的出声,我厌恶的皱眉再次重申,“今生,我决不嫁他!”这样的纠缠,这样的痴狂,却暗含着不容我拒绝的霸道。我早已厌恶透了这种无法逃避无法选择的傀儡命运,更是痛恨无论怎么挣扎始终免不了落入他人圈套的境遇。
“东琴,趁着铁甲兵还未有行动力之前,想着法子离开这里吧。”慕容梓虞无奈的劝慰,“如若,你是真的,谁也不想要。便尽早藏匿了自己……”闻言,我猛的挣开他的双臂,回头直视他的眼眸,厉声问道:“你是打算遵从慕容轸的意愿,在梓伦求亲不成之后将我掳了去的么?”
慕容梓虞展开了臂膀,凄然的笑着反问:“难道我能背叛自己的父亲和兄弟帮着你逃匿么?”我恨恨的咬牙,转过脸朝着空旷的荒野冷笑,“原来,当初说什么终身守护都是假的!你也不过是个贪图权贵的凡夫俗子而已!”
“东琴!”身后的人再次靠近拥紧了我的身子,凛冽的为自己辩驳,“你爱我吗?愿意和我在一起吗?这些问题甚至不用问,我也知道是否决的答案。所以,我没有留在金国领着铁甲兵谋权篡位,没有带着珍宝来云国求亲。东琴,既然我早已看透你不会为任何人动心的事实,又怎会甘心冒天下之大不韪去背叛亲人,迎娶一个永远不会把心交给我的女子?”慕容梓虞在我耳旁深深呼出一口气,冷然道,“如若,今天的你尚有一丝当年依存我的心,我早已踏平了栖凤宫,手刃了梓伦,领了兵逼父王退位。我会给你最尊贵的地位、最安全的港湾和最深远的宠爱。东琴,你可知道这些年来我处心积虑的不断壮大麾下铁甲兵是为了谁?”
我垂低了视线,忽然不想再听他的那些假设和申辩,轻轻的叹了口气,无力的低喃,“送我回去吧,这里的风刮得我生疼呢。”
慕容梓虞沉沉的应了一声,缄默了所有的辩白,振臂挥鞭策马奔腾。我转了头,将脸埋进他的怀里,无声的问自己……如此乱世,谁人的心才够真呢?又有谁肯站在我的身后容我任性的逃避,给我自主的权利呢?
无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