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 坏消息从洛阳传到了临时驻宫----长安,明王所带领的各地勤王之师不敌宣王和兵部尚书联合率领的三十万大军,退守到京郊三十里地, 京城沦陷了。
攻下京城后, 叛军兵分两路, 一路继续与明王军队对抗, 一路向长安进发, 长安行宫岌岌可危。
欧阳正浩本想在行宫中过完芳诞之后,再向巴蜀挺进,无奈形式所迫, 只能在中秋节前一天下达圣命,往巴蜀而去。
从长安去巴蜀的途中, 一路上涉水拔山, 跟随圣驾的王公贵族从小都是生活在锦衣玉食中的, 哪里受的了这个苦,队伍中不乏唉声叹气之声。
数万人的队伍行至到凤凰岭时, 前方的先锋士兵突然停了下来,不知谁高呼一声“杀妖后”,其他将士也跟着高呼“杀妖后”。
喊声震耳发聩。
从长安到巴蜀至少要一个月的时间,由于后方叛军追赶的急,从行宫出发所带的补给根本不够一万多人的队伍。
刚开始从长安出发, 还能保证将士跟王公贵族的一日三餐, 慢慢的, 将士一天就只能吃一顿饭, 而王公贵族却还是一日三餐。
将士们浴血奋战保护圣驾向巴蜀挺进却还要饿着肚子, 私下里早就有怨言了,都怪道若不是当今圣上独宠江皇后迷失了圣心, 就不会那么迟才会发现宣王有谋逆之心,都欲把江皇后以及江家满门处之而后快。
清歌此时正陪着江皇后坐在凤鸾车中的,外面的高呼声自然而然的听到了,眼前所经历的这一幕像极了安史之乱时的马嵬坡那一幕。
来到长安行宫的第二日,清歌就得到了江皇后的召见。
江皇后听说了她是江若依未来的嫂嫂后,就又重新给她安排了一处距离皇后宫殿较近的精致舒适的住处。
从京城走的急,江皇后也没有想过会早产,身边连个奶娘也没有,不仅早产的小公主身子虚,她生完孩子后身子也虚,奶水甚少,根本不够小公主吃,江皇后着急的茶饭不思,清歌听说后,就把柳氏推荐给了她。
柳氏奶水充足,且轩哥儿和柳氏的小女儿都一岁多了,平日除了吃奶外,还可以吃些稀粥,所以喂食小公主自然就够了,经这一事,江皇后就把清歌当成了自己人看待,虽说在逃难途中,吃穿用度却也是极好的。
跟江皇后相处一段时间后,清歌逐步看清楚了,她并不像外边传说的那样恃宠而骄、干涉朝政,不过也就是个渴望得到夫君宠爱的平常女子而已,清歌慢慢的就把她当成了自己的朋友。
此刻,听到外面兵士的高呼声,清歌双手紧紧握住江皇后冰冷发抖的双手:“皇上自会有办法的,皇后娘娘不用担心。”
江若瑶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凄苦的笑容,“姐姐太天真了,自古帝王皆无情,只是本宫想不明白,宣王叛变难道是本宫去指使的吗?”几行清泪从她精致的面容上慢慢滑落,顿了一下,她突然双膝跪在清歌的面前,道:“这次若涵看来是活不成了,只盼着姐姐日后能看在我们相交一场的份儿上,把小公主抚育成人。”
“快点起来,这是作甚!”清歌慌忙把她扶了起来,送回到了原位上。
“娘娘放心,清歌绝对不会让小公主没有娘的。”说着清歌在她的耳边小声的嘀咕了几句。
只见江若瑶满脸讶色的望着清歌,久久不能说出一句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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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外面的“杀妖后”声音一浪高过一浪,坐在龙辇中的欧阳正浩不顾伺候在他身边多年的总领太监夏达的劝慰,铁青着脸下了龙辇,快步向一处稍高的地形走去。
他俯视着下方情绪激昂的将士。
“尔等若是想要皇后娘娘的命,那连朕的命一起拿去吧!”
他威严的话语声中透露出一丝不容拒绝的口吻在里面。
下面的将士瞬间安静了下来,这时却见一身戎装、面容疲惫的敏王从队伍后方疾步匆匆而来,等到了他的脚下,敏王单膝跪在地下,双手抱拳。
“父皇,据探子回报,叛兵还有一天不到的时间就追上来了,队伍是否继续开拔,还请父皇示下。”
未等欧阳正浩发话,下面的将士又开始高呼“杀妖后……………………”
这时,在清歌的陪同下,江皇后面色平静的从凤鸾车中出来了,然后面带微笑、徐步向欧阳正浩走去。
高呼声停了下来,四周一片寂静。
等到了,她在敏王的另一边双膝跪地。
“臣妾入宫数载,承蒙圣上厚爱,如今圣上蒙难,臣妾理当要替陛下分忧。”语毕,她站起身来,面对着恨意难平的众将士,苦笑了几声,道:“宣王造反与我一介弱女子何干,莫非是我指使的,你们既然想要我江若瑶的命,拿去即可,万望不要为难陛下。”
“瑶儿……..”欧阳正浩惊惊慌失措的从高处往下方所跪之人跨步而来。
两人四目相对,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一旁的清歌看到此,眼圈泛红。
这时不知哪个将士说了一句:“皇后娘娘深明大义,实在是大陈的福气。”其他众人也跟着附和了起来。
“将士们请你们再给本宫一个时辰,容本宫和陛下私下里再说几句话,一个时辰后,本宫自会把命交到你们手中。”说着两人就携手往龙辇而去。
清歌跟到了龙辇外面而止步。
片刻,刚刚留在龙辇里面没有出来的夏达也从中走了出来,与清歌并肩站在了一起。
“咱家伺候皇上三十多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这还是咱家第一次见到陛下难过流泪呢?”说着竟小声的啜泣了起来。
清歌凑到了夏达的耳边,小声的道:“夏公公不必难过,皇后娘娘定会吉人天相的!”然后在他耳边又轻声的说了几句。
“姑娘真乃神人!”夏达对着清歌翘起了大拇指,脸上也是转阴为喜,小声的问道:“可为何要瞒着陛下呢?”
“只有陛下真的伤心欲绝,那些起哄的人才能相信娘娘真的是宾天了,否则,怎么能瞒得过这么多双毒辣的眼睛呢?”清歌轻声的解释着。
夏达似乎突然间明白了,然后郑重的点了点头。
一个时辰很快就过去了,眼见着皇后娘娘还未从龙辇中出来,“杀妖后”的高呼声在停了一个时辰后又再次响了起来。
正当高呼声一波高过一波时,只见江若瑶眼中泛泪、穿着一身素白的衣服出现在了龙辇的外面,而站在她身边的欧阳正浩左手端了一个托盘,脸上神情悲伤到了极点,两人携手下了龙辇。
“朕宣布,赐皇后白绫一条,即刻行刑!”说着就把手中的托盘交给了夏达。
底下的高呼声再次平复了下来,将士们静静的望着,脸上都布满了不敢置信的神情……
夏达颤颤巍巍的接过托盘后,取出白绫,把托盘递给了清歌,然后道了一声“皇后娘娘,得罪了”,就把白绫套在了江皇后雪白的脖颈上,欧阳正浩不忍心看,把头偏向了一边。
夏达看了一眼清歌,她点了点头,示意可以开始了。
片刻,“轰”的一声,江皇后倒在了地下,她双眼紧闭,神色祥和。
听到响动后,倘若不是一旁的夏达眼疾手快,欧阳正浩早已晕倒在地了,这时一直跪着的敏王起身来到他的身边,和夏达一起把他扶进了龙辇。
敏王从龙辇中出来后,清歌拦住了他,大声的道:“敏王殿下,下面的将士估计不会相信皇后娘娘真的仙去了,而皇后娘娘身份尊贵,岂容他们轻易冒犯,劳烦您代他们试一下皇后娘娘的鼻息,然后告诉他们结果。”
果然,下面有些将士是不相信江皇后就这么去了,纷纷要求验明正身。
敏王见推辞不过,只能上前一步,弯腰下身,试探江皇后的鼻息,却感到皇后的鼻翼处微微的有震动,不解的看了一眼清歌,却见她不停的对他使眼色。
敏王瞬间明白了,站起身来,面色悲伤,声音有些哽咽,高声道:“皇后娘娘宾天了。”
这些将士大都是城外先锋营的,再加上敏王素来爱惜他手下的将士,他在将士们心中的名望也颇高,他们见到他神色哀伤,不像再说谎,脸上不置信的神情瞬间消失了,都高呼“皇上万岁。”
突然两个士兵押解着一个蓬头垢面的中年男子来到了江皇后的尸首前,到了近跟前,清歌才发现所来之人竟是好几日都没消息的刑部尚书-----江枫年。
清歌也是到了长安后才知道,江家就是江枫年一人随着圣驾从京城逃了出来,其他人扔留在了京城中。
江夫人身体一直不好,怕路上连累了江枫年,死活不愿意走,而江枫华自从安家遭遇灭门之灾后,神志就不清楚,听说要出远门,疯病比之前发作的更加明显了。
江若宇和江若依去了琉球还未归,江枫年本不欲走,可又放心不下母仪天下的女儿,权衡之下,狠下心,终究还是选择了大女儿,随身奴仆也没带一个,全部都留在了京城。
看到皇后一身素衣躺在冰冷的地面上,江枫年嚎嚎大哭起来,嘴里不停的喊着“涵儿…….”
这突发的一幕在清歌的预料之外,她很担心万一江皇后不忍她的父亲如此悲伤,猛的从地上坐起来,那么之前所做的一切都前功尽弃了,她显然低估了江皇后,仍凭江枫年哭声震天,地上的人儿仍是一动不动。
“将士们,宣王的谋逆跟国丈爷的作威作福也脱不了关系,现如今皇后娘娘既已去了,那国丈爷还有什么资格活在世上呢。”底下的将士不知谁斩钉截铁的道。
安静已久的将士们又开始高呼起“杀国丈……。”
只几日不就,清歌看到江枫年两边鬓角雪白,额头上新增了几条深深的皱纹,整个人似乎老了十几岁,他毕竟是二爷未来的岳丈、江若依的亲爹,她不能见死不救。
“劳烦敏王把皇后娘娘的尸身运到林中,找个地方埋葬起来,不然陛下醒来后看到这一幕,该又要伤心难过了。”
敏王觉得很有“道理”,点了点头,抱起江皇后的尸身,就往不远处的林中而去。
下面的将士们注意力都放在了“杀国丈”这事儿上,甚少注意到敏王的去向。
见着江皇后的尸身被抱走了,江枫年起身要追赶,却被那两个士兵拦住了,其中一个士兵一刀柄砸在了他的后背上,把他打倒在地。
未等清歌想出解救办法,一个虎背熊腰的士兵从队伍中突然冲了过来,挥起手中的大刀,一刀扎在了躺在地下的人儿的胸口前,然后这士兵快速的抽出大刀,往自己脖子上一抹,他瞬间倒在了地上。
这一切发生的太突然了,清歌根本来不及阻止,那押解江枫年的两个士兵见状,纷纷往后退去。
挨了那一刀,江枫年并没有立刻毙命,仍是睁大双眼望着敏王刚刚抱着皇后娘娘而去的方向,清歌见状,来到他的身边,附在他的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
江枫年闻后,脸上闪现出一丝欣悦的笑容,然后在清歌的耳边,用微弱的声音道:“贤侄媳,告诉瑶儿,好好活下去,还有依儿和宇儿,让他们不要替我报仇,我只要他们平平安安活着。”
用最后一口气,勉强说完这些话后,江枫年安心的阖上了眼,面色安详的去了。
敏王这时已从树林中出来了,他附在清歌耳旁,轻声道:“本王把皇后娘娘放在了那片树林中,用树枝盖住了。”
清歌感激的看了他一眼,道了声“谢谢。”
“眼下皇后娘娘已了断,国舅爷也去了,宣王叛军也快要追了上来,陛下还在昏迷之中,本王宣布,队伍继续向前开拔。”
众将士见到该伏法之人已伏法,得到宣王的令声后,无不服从的,都散了去,各司其职。
清歌在准备开拔的队伍中找到了柳氏他们所坐的那辆马车,给了马夫几辆银子,让他下车,跟着大队伍前进。
刘婉儿的马车经过这辆马车旁边时,见到它停在原地,没有要走的意思,心里乐开了花儿,这些日子在长安的行宫中,由于江皇后的干预,她没法下手,现在江皇后去了,绍妖孽失去了□□,自知去了巴蜀也没好日子过,这凤凰岭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留下来也只有死路一条,倘若遇到宣王的叛军,自有他们受的了,刘婉儿放下了车帘,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
直到看不到大队伍的影子了,清歌从车子上取了一套普通的衣服,去了小树林,寻了好久,在一处较为茂密的树林中找到了全身外面盖满了树枝的江皇后。
清歌拨开厚厚的树枝后,一把把江皇后从地上拉了起来。
“皇后娘娘,刚刚委屈您了,先把这身普通衣服换上。”说着就把衣服递了过去。
江皇后接过衣服后,麻利的换上了,又把头上华丽的首饰全部摘了下来,收拾起来。
清歌搀扶着江皇后出了树林后,就上了马车,至于下一步去哪里,清歌已想好了,巴蜀是去不了,长安和洛阳也是回不去了,眼下只能在凤凰岭附近找个村庄,先安顿下来再说。
来的路上,她已暗中注意到,距离凤凰岭五公里的黄陂寨似乎有一处村庄,昨日经过时是中午,她看到了有袅袅炊烟飘过。
第一次赶马车,清歌没有任何经验,十分吃力的调转马头,掀开车帘,见车内的人都已坐稳当了,这才小心翼翼的驾起了马车,往黄陂寨而去。
怕跟宣王的叛兵遇上了,一路上,清歌片刻都不敢停留,从清晨一直走到后半夜,总算是在拂晓之前赶到了黄陂寨。
黄陂寨这边果然有一处庄子,庄子面积不大却也有十几户人家,天亮时,清歌赶着马车进了庄子。
在庄子最里面,敲了一户人家的门,开门的却是个三十多岁、外表看起来十分憨厚的庄稼汉。
清歌说明来意后,庄稼汉二话没说,就把她们迎了进去,还主动上马车帮她们把行礼搬下来。
这是一座只有一进层的简单的农家四合院,一进院门,清歌就看到几只鸡和鸭子悠闲的在庭院中散着步,院子正中间种了一棵大枣树,两人合力才能抱的下。
“几位远方的贵客,东厢房和西厢房都是空着的,你们可以随便住,阿吉这就进去给你们收拾一下。” 阿吉把行礼从车中拿下来后,瞧清歌她们几人还在院子中站着的,十分客气的道。
“阿吉大哥太客气了,你能收留我们,我们都已感激不尽了,恕小红冒昧的问一句,这个院中就大哥一人居住吗?”为了避免身份暴露,在来的路上清歌已把几人的真名全部隐了去,全部用虚名。
阿吉眸中闪过一丝痛苦的神色,不过很快就恢复了平静,道:“阿吉家中自幼贫寒,一直未成家,老母也于大前年冬天病逝了,老母生前只有阿吉一个孩子。”
清歌觉得小院异常的安静,才会有那一问,却不曾想问到了他的痛处,忙满脸歉然道:“都怪小红太鲁莽了,若阿吉大哥不嫌弃的话,以后就可以把我们当成你的亲人。”
阿吉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然后拎着行李去了东厢房。
清歌从月牙儿手中接过轩哥儿后,让月牙儿去收拾西厢房。
“沿路上多亏妹妹聪明机智,才找了这么一处世外桃源的落脚点。”江皇后一脸感激的望着清歌。
“不知叛军什么时候能剿灭,这段日子要委屈姐姐了,另外我们平日也不要轻易出门,以免暴露身份。”清歌小声的叮嘱道。
江皇后和柳氏二人听后,自然不断的点头表示同意。
“小红姑娘,你们快进来歇歇吧,房子我已收拾妥了。”阿吉在门口大声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