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禅对朱婷的追求, 大胆到了露骨的程度。每日带着一堆贵重却华而不实的礼物来李静家里不说,每天还跟着朱婷去孟大夫那里。除了朱婷去茅房的时间,他几乎是亦步亦趋的黏着她。
刘禅当然不会如那些纨绔子弟一般用强力骚扰朱婷, 可是, 他就那样傻笑着看着朱婷忙碌, 偶尔在朱婷停下来时, 红着脸结结巴巴说一两句傻傻的奉承话, 听得在场的其他人都忍不住偷笑。
也不是没有人想赶走刘禅,可是,他每次来的时候, 总是这里包着绷带,或者那里缠着纱布, 装出一副伤病人员的样子。
虽说太医院不是医馆, 可是, 对于出入宫廷内院都自如的长乐侯刘小侯爷,整个京城, 哪里不是随他出入。
况且,他也没有闹事,只是围在朱婷身边打转而已。
身为当事人的朱婷都没有丝毫表示,他又自称是朱婷嫂嫂的朋友。
朱婷的那位嫂嫂,同样也是一个名满京城的古怪之人, 对这样有背景有势力又明显有些傻不愣登的怪人, 只要不是跟他一样楞的, 都是抱着看戏的态度, 任他自由行动的。
只是, 刘禅这里一片纯洁的热情追求,对上波澜不动的朱婷, 就如微火遇到冰山,丝毫没有效果。
朱婷也不是真的丝毫不在意,她的师父本就是个怪人,她又是整个太医院里出入的,唯一的女子,被这样一个魔王纠缠,背后的唾沫都能把她淹死。
可是,从刘禅口中,朱婷知道,他与李静的感情极好,李静以前进京,都是住在他家的。他的姑姑,那位在民间称为传奇的刘皇后,还认了李静做义女。这一点,朱婷在李静与范仲淹的婚礼上就知道了。
只是,在当时的朱婷看来,王族贵胄,皇亲国戚,是一生都与她无缘的遥不可及的另一个世界的存在。
如今,被刘皇后最宠爱的侄子刘禅追求,如果朱婷心中稍微有一些恶劣的话,即使为了争一口气,她也会嫁给刘禅,进而挑拨他与李静的关系。让所有人都不好过。
可是,朱婷并不是那种性格的人,即使知道了她的六哥的心里丝毫没有她的位置,即使伤心地恨不得死了,她也不恨六哥,还希望他过得幸福安康,仕途顺遂。
为此,她当然不会做可能危及他的任何事;而从刘禅那种带着傻气的热情中,她仿佛窥见了自己经年的影子。在听六哥亲口说出不喜欢她之前,她满心满眼都是他,总是想方设法的想讨他欢心。
只是此刻,她才明白了六哥那种被自己不喜欢的人执着亲近的困扰。
慨然苦笑的同时,朱婷却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伤害刘禅的话语,自然,答应对方更是不可能。
她的心中还有六哥,她不会在这种时候不负责任的接受别人的感情。
这个时候,朱婷也明白了为什么那几年范仲淹明明对她没有丝毫心动,却不早早说出来让她死心。
曾经一度的怨恨,也化作了理解的眼泪。六哥在困扰的同时,还是不想让她伤心,让她做了那么长时间的美梦。
即使事到如今,朱婷也承认,能够做梦的那些年,她是真的很幸福的。
尽管朱婷也知道梦醒后的打击,可是,她却不忍亲手打碎刘禅的梦境。
毕竟,撇开感情不谈,朱婷对刘禅有一种惺惺相惜之情。要是抛开男女之情,单纯做朋友的话,她觉得,刘禅这种过了而立之年,却还单纯入稚子的性情,真的很可爱。
就在刘禅对朱婷的执着追求的一天天中,中秋节悄然而来。
没有家累的孟大夫,在这种家人团圆的节日,自然被安排在太医院值守。七夕那天就请过假的朱婷,此刻,也不好意思再放师父一个人值守,中秋节这天,依然穿好了李静拜托红姑给她做的偏向太医官服的女性制服,去了太医院。
七夕那日范仲淹不打招呼就来了,中秋节前三天,李静就开始期盼他的到来。可是,范仲淹却在八月十四这一天写信告诉李静,他中秋节会留在亳州。
以往事无巨细的信件,这次格外的简短,没有丝毫的解释理由。
不过,李静却多少猜得出缘由。
前几天范仲淹来信说谢氏中暑了,分明已经进入中秋,谢氏还能中暑,即使亳州靠南,李静也觉得不可思议。
不过,李静自然没有把不可思议表达出来。
即使是假装的,这也是一位母亲渴望中秋节与儿子团圆的小小心计。李静再善妒,这种时候,也不会不识人心的无理取闹。
范仲淹跟她不一样,谢氏是真心疼爱他的,而且,如今,儿子是谢氏唯一的依靠。
李静到京城治疗的事,只告诉了摩西,并没有告诉家里。
可是,中秋节这天近午,李静家门外就停了五辆马车。摩西、李兴父子、钱珏、李让夫妇、秦海,还有苏长山,先后从马车中走下来。
看到久违的亲人,本来心情有些晦暗的李静,瞬间觉得受宠若惊了。
什么时候起,她身边居然有这么多人了?
李静指尖颤抖着招呼众人进门,本来想要红姑去买食材的她,却被告知,他们后面那两辆马车,带得全部都是宋州城的特产,还有中秋节必备的果品食材。
一向冷清的小院,随着家乡客人的到来,一时间,竟显得有些拥挤。
李静莫名有些局促的招呼几人到客厅落座,一向还算得上稳重的红姑,却在厨房打翻了茶壶。
家里的茶杯,更加得不够用。
只是,不管是李静,还是红姑,都不想抛下客人们出去买茶杯。
住在隔壁的王炎,仿佛知道李静的窘境一般,拎着一套茶具,不请自来。自来熟地跟大家聊天。谈笑之间,眼神却是定定地看向摩西。
李静发誓,她自己都不知道摩西要来京城,自然没有告知王炎。而且,她觉得王炎中秋节一定回他父亲家里。
不过,王炎人都来了,李静自然也不好赶他离开。
几人都是起了大早来的,现在早就饿了。尽管有些不妥,李静还是留下王炎招呼客人,自己和红姑去厨房做饭。
孙冉也想要去帮忙的,却被李让阻止了。
这个时候,李静才注意到,孙冉的腹间,高高的凸出,显然已经是大月份了。
为了不让家人担心,李静并没有告诉他们她难以受孕的事,不过,几人既然来了京城,显然,是摩西已经把事情转告他们了。
看到孙冉抱歉的笑容,李静收拾起有些酸涩的心情,祝福了她。
一直站在孙冉旁边的秦海,在李静起身之际,怯怯地开口道:“我•••我可以帮忙吗?”
此刻,李静才第一次正眼看秦海,她本来以为,秦海是孙冉带在身边的丫鬟,虽然个子小了一些,不过,李静也并未在意。
此刻定睛一看,这个下车之始,就怯怯地躲在孙冉身边的孩子,却是有些似曾相识。
孙冉看出了李静眼中的疑问,恢复了她一贯的柔和笑容,抓着秦海的手道:“这是舅舅家的小海,上次我去舅舅家跟云姐姐聊天时,不经意提起大表哥前些日子来京城的事,小海听了,就说想要跟着我们一起进京。”
李静见秦海,还是秦广刚回来那年,后来,她再没见过这个孩子。
即使回到宋州定居的那一年,为了照顾秦广的情绪,她也是有意无意避开秦家的。
转眼间,这个孩子已经长这么大了。
只是,李静记忆里,秦海是一个被秦汉溺爱过度的活泼任性的孩子。几年不见,这孩子怎么就长得这般怯怯地了?初始,李静还错把她当成了孙冉的丫鬟呢。
李静听秦广提过,他与这孩子的初次见面,这个孩子把他当做了坏人,拉着秦汉的手喊着“爹爹,打坏人!”
虽然并不是这个孩子自身的错,从那之后,李静对这个孩子,却是莫名有些芥蒂。
不过,再怎么不喜,李静总不能跟孩子计较,对秦海微笑着点了点头,示意她跟着过来。
热热闹闹的吃过午饭,已经是未时。
李让和孙冉稍坐片刻之后,就起身告辞。
面对有些欲言又止的李让,李静抬手拍了拍他的肩,给了他一个表示理解的笑容。
如今的李静,早已不像早年那般执着,对李让那份并不全然甚至有些犹疑怯懦的感情,已经能怀抱着感激的平常心对待。
他们能来看她,她除了有些尴尬之外,更多的,是单纯的开心。比起她这里来,两人选择中秋节与孙冉的娘家人团圆,李静虽然有些微的寂寞,却没有了当年那种类似被李让放弃的心痛。
他,本来就不是属于她的。
孙冉走的时候,本来是想拉着秦海一起的。虽然是难得的归宁,可是,毕竟是她惹得这个孩子非要进京的,如今确定秦广不会来之后,她自然要负起责任来。
可是,秦海虽然没有说话,却是犹犹疑疑地看着李静不愿意挪步。
李静虽然不太愿意,但是,顾及李让和孙冉的立场,还是决定在他们回宋州之前,暂时让秦海住在自己这里。
李让夫妇离开之后,苏长山也说要视察京城的商铺,随即告辞。
对于苏长山这个亦父亦兄的长辈屈尊前来看望她,李静感动之余,颇有些过意不去。虽然她很想留苏长山在家住一晚,可是,又怕他不习惯家里的简陋不便,最终,只是挥手送他离开。
苏长山在临转角之前,回头看了眼站在门口的李静,对她露出一个温暖的微笑。只是,转到李静看不见的街道,苏长山脸上的笑容,却是苦涩了下来。
他视若珍宝的人,如今,居然在被折磨得难掩憔悴。如果当初他不是惶然地逃开,如果不是他太顾及苏家,在在乎世俗,是不是如今就不一样了?
只是,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
如今的他,所能做的,也不过是站在一个不远不近的长辈的立场上,偶尔站在远处看上李静一眼而已。即使看到了李静的苦楚,却也只能假装视而不见。
苏长山离开之后,李兴父子和钱珏在红姑的指示下,开始收拾他们要入住的厢房,客厅的气氛,变得微妙地尴尬起来。
李静有些倦了,可是,看着她身边怯怯的秦海,再看看那两个暗潮汹涌的人,李静最终决定,带着秦海出去串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