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仲淹当然想要子嗣, 可是,如果李静不能生的话,从族中过继一个就好。他的兄长, 是温柔敦厚的性子, 当初虽然族中的长辈对他百般刁难, 他的兄长, 却真心的愿意认下他这个同父异母的兄弟。
可是, 范仲淹问过乔戎,李静的状况,虽然很难治愈, 却也不是不能治愈。
范仲淹比李静自己,更清楚她有多么强烈的自尊心, 也更明白, 虽然她嘴上说着只要跟他在一起, 要不要孩子无所谓,可是, 她内心有多么渴望一个家,多么害怕同时又多么渴望成为一位母亲。
偶尔,李静会跟他提及她前生的那位温柔坚强的母亲,每次提及,总是会说, “我要是能成为妈妈那样温柔而强大的女人就好了”。
新婚燕尔, 两地分居, 范仲淹所体尝的相思之苦, 并不比李静少, 甚至于,某种意识上, 刚刚过上婚姻生活的他,甚至比李静体尝到的更胜。
可是,乔戎写信告诉他了,那位孟大夫说,李静的状况,只要她自己能够忍受治疗的过程,坚持不间断地治疗,最多三年,绝对能够治好。
所以,范仲淹才在信中对李静许下了三年之约,并且,把自幼照顾她的奶娘送到了她身边。
只是,这些,碍于李静的自尊,范仲淹却不能对她言明。
李静日日回信的冷淡敷衍,却又日日不断地回信,让范仲淹确信,她是真的恼了他的态度。
可是,从来没有对人撒娇或者发怒经验的她,即使恼了,终究舍不得不理他,也拉不下脸来对他歇斯底里。
对于这样的李静,范仲淹又是心喜,又是心疼。
范仲淹没有任何征兆的日夜兼程悄声来到汴京,是想给李静一个惊喜。
可是,迫不及待想要见到李静的他,却在只听了奶娘说李静在房间之后,没有问清状况就闯了进去。
在内室看到李静的瞬间,范仲淹就在心脏骤然地抽痛中后悔了自己的鲁莽,可是,朱婷却在看到他的时候,悄声离开了房间。以至于,范仲淹只能忐忑地等在那里,看着神态憔悴的李静醒来。
李静换过清水沐浴更衣之后,时间已近傍晚,因为晚上还要去花灯会,加上范仲淹一路的风尘仆仆,这天的晚饭,比平时提前了一些。
看着出自奶娘和朱婷之手的晚餐,李静本来就郁闷的心情,更加低沉了许多。
如果范仲淹提前告知她,她至少可以帮他准备接风的饭菜的。两个人可是有大半年没有见面了,而她非但没有以好的状态迎接他的到来,连他一路风尘仆仆之后为他准备一顿晚餐都不能。
虽然她本来就是来京城治病的,虽然夫妻之间本来就该是毫无嫌隙哪怕把自己最惨的一面展现在对方面前也无关紧要的。可是,至少,现在,李静希望维持表面上的尊严。
这一切,却因范仲淹的突然来到而成了泡影。
晚餐桌上,李静故意忽视了那个让她日夜相思、爱恨不能的人,转而热情地跟与范仲淹同行的秦广叙旧聊天。
兀自陷入自己低沉情绪的李静,并没有注意到,秦广虽然在跟她聊天,眼神注视的方向,却是坐在对面的朱婷。
晚餐过后不久,刘禅兄妹就到了。虽然现在李静其实更想跟范仲淹独处(不管多么尴尬和低落,李静见到爱人,内心的雀跃和想要亲近对方的心思也是真的),可是,之前已经约定好了,她不想让这些日子对她诸多照拂的刘禅觉得她是一个重色轻友的人。
而李静的一时动摇,却引发了几人之间新的波澜。
万年长不大的刘禅,看到朱婷的第一眼,莫名地心跳鼓噪,脸红耳热了;已经定下婚约的刘蒹,偏偏,跟自己的哥哥一样,对初次见面的范仲淹,一见钟情了。
这一天的花灯会,各人各怀心思,心不在焉。
晚间,李静虽然没有要求范仲淹住在客房,却是背对着入睡,对他不理不睬。不过,第二日晨间醒来时,分明是炎热的夏季,李静却如同为了取暖一般我在范仲淹的怀里,手脚跟对方纠缠在一起。
这绝对是李静无意识间的本能,意识清醒的瞬间,李静的脸涨得绯红,想要趁着范仲淹没有醒来,轻手轻脚的离开对方身边。
只是,李静刚刚轻轻一动,腰肢就被固定住了。李静下意识的挣扎,却在碰到对方腿间的肿胀之后僵硬了身体。
半推半就的晨间运动之后,两人在日上三竿之际,才出了房门。
午饭过后,范仲淹便开口辞行,李静脸色僵了僵,终究没有说什么,目送两人离开。
直到两人的背影消失在官道上,李静才想起来,她都忘了问秦广到京城来做什么。
不管李静对自己没有信心,不过,她觉得秦广应该不是那种没有眼力劲儿打扰他们夫妻团聚的人。那他来京城是来做什么了?
李静怎么想,也想不到那个再得知云娘与秦汉在一起之后悲愤欲绝的秦广,已经走出了前一段感情的阴影,喜欢上了他人。而那个“他人”,好巧不巧,就是一直以来满心满眼,只有范仲淹的朱婷,他表妹的情敌。
此次来去匆匆,秦广并没有趁着朱婷感情受伤间隙向朱婷告白,而只是来确认她过得好不好。
并不是怀疑李静的人格,只是,处在单恋中的秦广,比起在他最低落的时候拉了它一把的表妹,更在意自己意中人罢了。
只是,秦广的稳重与谨慎,却让他差点再次体尝到追悔莫及的滋味。
李静从城外回家时,刘禅正等在门口张望。对于刘禅居然学会了见外,等在门外这一点,李静微微诧异。但她也没有说什么,只是上前跟刘禅打了招呼。
刘禅敷衍的回应了李静之后,就把目光定在了随后下车的朱婷身上,红着脸结结巴巴地道:“朱•••朱姑娘好,在•••在下刘崇儒,是静的朋友。这段时间,总是听静提及你对她的照顾,听•••听说你为了方便帮她治疗,都去跟着孟太医学医术了,真•••真了不起呀。”
非常拙劣的搭讪,刘禅最讨厌的奉承。
昨天李静已经简单的为初次见面的几人介绍过了,只是,当时,感情突如其来的冲击太大,刘禅都只是看着朱婷,微笑着点头就已经竭尽全力了,根本说不出话来。
今天一大早,他就到李静家门街口的茶馆等着了,可是,空罐了一肚子茶水,却始终提不起勇气上前敲门。
刘禅是看着李静送范仲淹出城之后,才在她家门口等着的。在这短短的半个时辰里,刘禅在李静家门口来回踱步,地皮都被他磨掉了厚厚一层。
从来没有过任何畏惧的刘禅,第一次,抱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反复地想着如何给朱婷留下一个好的印象。
结果,想出来的,就是这种最最拙劣的开场白奉承。
朱婷正沉浸在她以为已经忘了的久违的苦涩感伤之中,对刘禅,只是维持着礼貌露出一个僵硬地微笑道:“刘公子好,我没有做什么,是六嫂对我诸多庇护,学医也不仅仅是为了六嫂,是我自幼就想学习罢了。”
这是第一次,朱婷在人情称呼李静为“六嫂”,两人相处的大半年,朱婷不管人前人后,都是称呼李静“郡主”的。
这个称呼对李静造成的冲击太大,以至于,她没有注意到刘禅的反常,拼命忍着咧开嘴的冲动,拉着刘禅的胳膊把他招呼进了家门。
李静的这一举动,看在刘禅眼里,无疑是对他的鼓励。
之前,刘禅听李静提起过朱婷,李静当然不会把她为范仲淹自杀的事提出来,只说她是她的小姑,之前受过感情的创伤,李静这次带她进京,一方面是希望她远离伤心地,另一方面,也希望她能有幸遇到新的感情。
当时刘禅听过也就算了,毕竟,他自己已经决定只跟蹴鞠过一辈子了。而跟他玩得好的那些人,不论怎么看,也不适合李静形容的通晓诗书的朱婷。
之前刘禅来找李静玩朱婷都是在孟大夫那里,昨日可说是他对朱婷的初见。
刘禅自己也没有想到,一度因为女子被逐出京城,进而对女人避而远之的他,在过了而立之年之后,居然像一个毛头少年一样,对一个女子一见钟情了。
是她那温柔中带着忧伤的笑容,还是她那月色下不经意的回眸一瞥,亦或是她那一身流水的绣裙,刘禅说不清楚,比朱婷美貌十倍的女子他见了都不曾动容,可是,就在那个时间,就在李静家院子里那颗梧桐树下,他对容貌只称得上中上的朱婷,产生了心动的感觉。
那种感觉,就像一道闪电突然在他心间闪过,之后,他整个人,都因为那耀眼的亮光而眩晕了。
刘禅作为不事生产、不学无术的家中么子,又有刘皇后的宠溺庇佑,已经被刘美彻底的放弃管教了,他的婚事,搁置了这么多年,早就没有任何人怀抱希望了。
他自己一直以来都是一种无所谓的态度,李静嫁给范仲淹,一直让刘禅觉得难以理解。怎么看,李静都是跟他在一块儿玩更自在,为什么要成亲呢?那人又不能一起与李静玩耍,成了亲又没有自由,现在还因为要生孩子而接受痛苦的治疗,他曾经好几次见李静脸上划过落寞的神情。
那个总是微笑着的,总是从容乐观的李静,如今,居然憔悴落寞了。可是,即使这样,李静偶尔,又会露出极其幸福的傻笑。
刘禅一直不理解,分明那么落寞,分明要忍受那么多的痛苦,她是如何笑得那么幸福的?
可是,在见到朱婷的那一瞬间,刘禅的心理,仿佛瞬间插了翅膀一般,飞快攀升,升到了与李静心灵相通的境界。
那个时候,他的心头就响起了一个声音“能跟这个人在一起的话,刀山油锅我都丝毫不会犹豫。”
只是,那个声音过后,回应刘禅的,不是极致的幸福,却是极致的紧张和惧怕。
“万一她讨厌我怎么办?”
“万一她还喜欢着那个对她没有感情的坏蛋怎么办?”
“万一那个坏蛋回心转意了怎么办?”
“万一有一个比我更好的人喜欢她怎么办?”
刘禅手脚不听使唤地跟走在朱婷身边逛完花灯会后,回到家里,躺在床上,一夜亢奋地辗转。
天还没亮,就开始梳洗,衣服换了一件又一件,还特意拿了一把熏香折扇,早早就到了李静家门外。
可是,他却没有敲门的勇气。只能躲在街口茶馆的三楼,如一个偷窥狂一般窥探。
不过,像刘禅这种粗神经的人,显然并不适合忧郁和过于忍耐的暗恋,他的忧郁,也就是七壶茶水,一日时光的时间。
“喜欢就去努力好了,就像当初对蹴鞠一样。”看到朱婷身影上了马车的那一刻,刘禅对自己这样说道。
只是,真正到了朱婷面前,他却比想象中更紧张。明明想留下一个好印象,却是几乎要咬住舌头一般结结巴巴。
不过,有了李静的支持和帮助,加上他的赤诚和努力,假以时日,刘禅相信,他一定可以赢得佳人芳心的。
显然,没有尝过挫折的刘禅,如初生牛犊一般自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