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让在李静睡着之后,睁开眼睛侧身看向李静轻声自言自语道:“静,为什么,你要让自己这么坚强?稍微依赖哥哥一下不好吗?”
初知道李静是女孩儿时,李让是震惊慌乱的。
在李家,女子的地位是很高的,不同于别的世族之家,李家的女子,都是富养的。单看李贤家的姑娘比李家的长房长孙李元得到了几倍的关怀溺爱,就知道了。
在李让心里,女子是美好柔弱的,宛如春天的花朵一般,需要更多的温柔呵护,需要更用心的对待。
作为李静的孪生哥哥,他自小就能感知到李静的心绪,对李静,本就比对别人多了一份心疼呵护,迫于自己体弱多病,他从小才一直隐忍着。
在祠堂初见到成长了的李静,李让心中是挫败的,李静比他长得高,肤色比他更健康,小小年纪,面上一片沉稳冷静,身上散发着一种淡漠疏离的气息,看向他时,眼中有诧异,更多却是拒绝。
即使分隔在两家将养,李让从小都能感知到李静的心绪,离得近了,李静的情绪,他感知的自是更加清楚,李静讨厌他,在李静看向他的第一眼,他就知道了。
可是,面对着对他散发出厌恶气息的李静,李让却是心跳不受控制的激动,身体颤抖着想要接近。
他们本来就是在一起的,可是,从出生开始,却被大人们分开。现在,终于有机会聚在一起了,他一定会好好呵护弟弟的。
李让心中这样强烈的呐喊着,可是,在束发礼结束之后,李静径自离开了祠堂。
李让做了好多次深呼吸,聚集了生平全部的力气,才从众人中间走到了李静面前,握紧双手控制着情绪邀请李静一起回家。
不出他的所料,得到的,是李静拒绝的答复。
李让不死心,再次开口,借了父亲的名义,终究也不过得到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回家求着父亲发帖办宴会,怀着忐忑的心情等到晚上,宴会开始之后,瑶光告诉他四少爷还没有回府,当时的李让,心里一片惶然。
在看到李静走进大厅的那一刻,李让是兴奋雀跃的,可是,太过开心的他,甚至没有勇气走到李静身边跟他说一句话。看着李静的脸色变得越来越坏,李让真的很想起身不顾礼节把那些对他恭维讨好的客人赶走。可是,他一向守礼的性子,让他忍住了。
在他发作之前,李静便失了耐性离开了客厅。
李让当时真的很想追出去,却被一群人缠着不能离席,那是他第一次恨极了自己的性格学识。
好不容易等到宴会散场拿着早就准备好的礼物到了李静的院子,李让得到的却是李静的闭门羹。
说不挫败那绝对是骗人的,从小因为身体孱弱﹑性情温和﹑天资聪颖被人捧在手心里含着护着的他,哪受过这种委屈。他的眼圈瞬间就红了。
可是,李让还是不顾天权和瑶光的劝阻,径自失礼的推门进了李静的书房。
李静果然是不待见他的,但正如他每次梦回见到的那样,李静是心软的,接受了他的礼物,接受了他同床共枕的要求,第二天,即使一脸不快,还是接受了他的随行。
李静与魏谌之间的互动,一度让李让觉得慌乱,尤其是在魏谌酒醉开口邀请李静偕行的时候。
亲口听到李静拒绝魏谌,李让确实松了一口气;但是,后来李静帮着魏谌说话,他又忍不住孩子气的在李静面前抱怨了。
那之后,他以为李静会生气,着实内心忐忑了一番,在李静答应他留宿之后,他是高兴极了的。
之后的日子里,偶尔能够与李静一起在西席听课,李让觉得生活越来越美好了。
但是,在他嘴角渐渐上翘的时候,李静却一声不吭留书出走了,而且,还是随着商船出海。
对于李静完全没有把他放在心上这一点,李让是沮丧的;但是,更让李让沮丧的是,分明是朝夕相处着的,李静分明也曾经做过暗示,他却没有察觉出李静的去意。只因,他用自己的常识来判断李静。
追出去是不可能了,那一年零七个月的时间,李让查到了李静口中的“女真人”,经常出入番町,在西席的学习也更加用心,就是想要成长为值得李静信任依赖的人。
可是,时隔一年零七个月,他见到的,是醉倒在床上的李静。
李静回到宋州,最先想到的,不是回家,不是见他,而是跟一群镖师喝得大醉;她自己受苦了,背后还会受到舅妈和父母的闲言碎语。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李静当真安分的在家待着了,可是,分明两人一起坐在西席上课,比起他这个哥哥来,李静居然更喜与年迈的夫子交流。
不过这样,能够朝夕相处,李让也很满足了。
但是,世事往往不让人如意。难得的团圆饭,李静第一次在李家过新年,得到的,竟然是大嫂的一记耳光。看着李静呆怔在那里,李让那一瞬间,泪腺又差点失控。以为自己成长了的他,依然保护不了最想亲近的弟弟。
那之后不久,李静搬家,李让第一次对母亲大小声,决然的跟着李静一起搬了出来。
但是,对于他的到来,李静表现的更多的,不过是困扰。
并且,随后不久,李静干脆离家住进了苏家。他空守在没有李静的别院里,觉得自己滑稽而可笑。
因此,睢阳学舍的院长请刘夫子任教,并且邀请他入学的时候,李让没有丝毫犹豫就答应了。
就算他一味黏着李静,如果不能变得强大,还是保护不了李静,还是不会被李静看在眼里。
正月十五,已经几天没有见李静的他壮着胆去了苏家,借口居然是邀她一起回李家过元宵节。
李静到门口迎接了他,但是,却没有跟他离开的意思,反是把他带进了苏家。
在苏家,李让见到了一个他从来没有见过的李静。脸上表情虽仍是淡淡的,但却充满了暖色。
对于那个漂亮到看不出年龄,但明显比他们大出很多的长辈男人,李静亲昵的称呼着“船医大哥”。对那个白皙漂亮不似人间尤物的异人,李静轻松爱怜的跟他互动。
更让李让惊异的,还在后边。
那声爽朗的“丫头”,叫得李让心里发沉发颤。
静是弟弟,怎么变成姑娘了呢?
比起李静是妹妹而不是弟弟这个让李让反应不能的震颤的事实,更让他惊诧的是,李静对那个口中称呼她为“丫头”的俊俏男子的态度。
大概是在自己面前被说破了身份,让李静紧张了,她频繁的对着那个男子使眼色。男子显然并不是一个特别会看人眼色的人,说得越来越来劲了。
让李让心惊的,是李静对男子的态度,有着责备和不耐,但却难掩亲昵和随和。比对先前的“船医大哥”和那个异人更深一层的亲昵。那是一种当事人自身都不自知的亲昵。
李让受伤了,故意说了不合时宜的话,终于引得了李静的注意。可是,李静并没有解释男子为什么知道他都不知道的李静的女儿身,只是质问了他,如果她是女孩儿,他是不是就不理她了。
片刻,李让以为自己看到了李静对他的紧张。
可是,也不过是片刻的错觉。
在他对李静做出承诺之后,李静便又把注意力从他身上移开了。
当晚,李让从李寂口中知道了李静确实是女儿身,并且被告知她要被做男孩儿将养到二十岁。
李让让父亲恢复李静的女儿身,李寂却说这是李老夫人生前定下的事,不能让老夫人泉下有知,走得不安稳。
李让从小便知道,自己的父亲是孝子,因为他的孝顺,让母亲﹑嫂嫂们和后院的丫鬟仆妇受尽了李老夫人无理任性的刁难。
可是,他没有想到的是,父亲的孝顺竟然延续到了祖母去世以后经年。
李让第一次对自己的父亲大小声,得到的结果却是“如果你想让静儿提前恢复女儿身,除非从我的尸体上踩过去”,这是什么糊涂话?
李让再次面对了自己的无力与无奈,不想哭的,泪腺却不受控制。
第二天一早,他就去了书院。
李让没想到李静能够追到书院去看他,他是开心的;但是,不能保护李静的羞耻心让他无言面对李静,在李静递过关怀的眼神的瞬间,避开了她的眼神。
如果李让知道李静会因此醉酒伤身,打死他都不会避开李静。
书院的生活,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辛苦,自然也没有想象中那般充实,刚刚成立未满一年的书院,虽有大儒戚同文先生的孙子奉礼郎戚舜宾担任院长,虽是官家亲口御封的应天书院,却没有形成规模。各地慕名而来的学子,也没有那种特别让李让眼前一亮的人物。
好在,教授的师长,都是与刘夫子齐名甚至才学修养更胜过他的一方大儒,开放式﹑启发性的授课,书院一千五百本的藏书,李让并不至于完全无聊。
适应书院的那段时间,李让心里自然也是牵挂着李静的,可是,递出去的信久久没有回应,加上知道了李静是女儿身,心理上莫名其妙的就有些别扭,虽是心里想得紧,他却忍着不去看李静。
生日这一天,李让本也是想着在书院度过的,可是,一早,李家就派了人来书院请他,无奈,李让回李家过了生日。
母亲对他的亲昵关怀﹑殷勤叮嘱,李让以前是感恩的,这一次,却有些恨恨。
都说孩子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母亲能够这般对他,为什么不能对静好一些,静还是个需要娇养的姑娘家。
李让哪里知道,因为李静的出生,秦氏那十年在李老夫人和丈夫李寂甚至两个儿媳面前,遭受了多少痛苦。否则,本来洒脱爽利的一个女人,怎么会变成惊弓之鸟一般?
拒绝了母亲想要留他在家住一晚的挽留,李让推说书院课业紧张,离开了李家。知道李静住在苏家,李让本不想去的,可还是忍不住去了。在苏家门口,李让看到了牵着异人的手笑得开怀恣肆的李静,在李静身边,还有当日喊她“丫头”的那个俊俏男子,男子看着李静的眼神,满是霸道的宠溺。
在他们出门之后,李让让人问了苏家守门的小厮,得知苏家要为李静举办一个生日宴会,几乎请遍了宋州城的头面人物之后,更加觉得自惭形秽,没有面目出现在李静面前。
他家的妹妹,被别人疼宠着,李让的心里,该是什么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