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静与朱说之间越来越难走的路暂且不说,就眼下中秋节这一件事。万麒本来也是坚持待到十五跟李静一起离开书院的,可是,下山之后,万麒却没有和李静、摩西一起去李静的别院,也没有邀请两人上他家的那辆张扬的豪华马车,而是挥了挥手,笑得甜腻腻的跟李静道了“再见。”
骑在马上,李静对身前的摩西道:“你觉不觉得万麒今天的笑容有些古怪?”
摩西动了动身子,让它的后背与李静裹胸布都掩藏不住的小荷尖尖保持距离道:“万公子什么时候笑容是不古怪的,刚才,顶多是算计的更加明显了而已。你不是一直不擅长跟他相处吗?难得他今天突然觉悟不缠在你身边,就别想他的事了。”
李静看着摩西前不久刚刚剪过头发的后脑勺道:“我以为除夕那夜之后,你跟万麒走得近了呢。怎么?你也还是不待见他吗?”
明知道李静看不见,摩西还是下意识的掩饰自己的表情道:“万公子偶尔的一些言行,会让我想起以前在妓馆遇到的那些人。”
李静一只手握住缰绳,空出另一只手握住摩西绞在一起的双手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不管是万麒,还是王炎,都不敢轻慢你的。”
李静这段时间一直陷在对朱说的那种作茧自缚的情绪里,摩西以为她没有注意到它身边的人事。
放松身体靠在李静身上,感受身后跟它一样渐渐变得丰满的前胸,摩西松开绞在一起的手用一直反过来附上李静的手道:“等你的字写得可以出师了,也教我写字吧。我听人说,参加科考,字写得不好的话,也会影响成绩的。现在,我把时间花在读书上,写字,依然用得是你当初教我认识汉字时的鹅毛笔。”
李静学着朱说偶尔对她做得样子,抽出被摩西附着的手揉了揉它金灿灿的头顶道:“我现在勉强能够把‘一’字写得像样了,写字,不是一日之功。你想什么时候参加科考,至少要在一年之前开始练字。要是你开始练字时我的字还没有练好,你跟着让或者朱公子习字吧。
对了,比起练字,还得问问万麒,看看先给你办户籍。我不太懂这个时代的户籍制度,不过,应该也有领养这种关系的吧?等从万麒那里问好了流程,过段时间我回趟李家,跟父亲说说这件事。”
摩西微微挣扎从李静的手中救出自己被破坏了发型的头艰难的扭着身体,抬头看向她道:“入户的事,在去年,白就帮我办好了。我入的是苏家的户籍,跟畅一样,是苏老板的养子。”
摩西提到苏家,李静心上揪了一下,怔了片刻,扶正摩西的身体道:“在马上呢,你动作幅度别太大,这种蜗牛速度当街坠马,以后我们就不用出门了。
你入户的事,到底是什么时候办的?我们几乎天天在一起,我怎么一点儿都不知道?”
摩西挣了挣,没有挣开李静灌注内力的双臂,只得乖乖坐直身子看向前方道:“我也是在送他们离开的当天才知道的。就是你被万公子缠着那会儿,白跟我说的。他说不是什么大事,让我不用特意告诉你。”
为一个那种地方出身的番人办领养入户手续,不是什么大事吗?
即使与社会脱节如李静,也知道那件事做得必是不易的。她现在才知道,原来她的一时意气的任性,苏家人默默的在背后给予了支撑。
不过是她自己主动靠上去赖在苏家的船上一年多,苏家人,竟然如此善待她。
李静擦了擦发热的眼角,抽了抽鼻子道:“待会儿去秦家,我们要买些什么?舅妈看见我就拉下一张脸,不知道我们买苦瓜送给她会不会被她扫地出门?芳儿这些年送了我很多绣品香囊,我几乎没有送过她什么礼物。如今舅舅和表哥都不在家,大过节的,我们送她胭脂怎么样?虽然我觉得精油比胭脂好,不过,怕芳儿用不惯。大嫂身体虽然好些了,但还是有些虚弱,我们就送她灵芝、阿胶吧,补气养血,美容养颜。小海快满周岁了,而且,是她来到这个世界上的第一个中秋节。表哥又不在家,得给小姑娘备一份厚礼,过得隆重一些。虽然,她以后多半记不得。对了,还有楼师傅,虽然他只在小时候教过我,还对我特别严厉,但是,‘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他膝下无子,我也应该尽尽孝道••••••”
李静本不是这样聒噪的人,也不大在意生活中的送礼交游,否则,不会秦芳送了她那么多礼物,她从来没有想过回赠,而且,还每次都丝毫不犹豫的收下,让秦芳对她空抱幻想。
她突然变得这么聒噪婆妈,必然是在掩饰心中翻腾的心绪。李静的这一点,李让知道,曾经跟她朝夕相处大半年,后来也是跟她走得最近的摩西,自然也清楚。
摩西知道李静只是想说说话转移注意力,所以,它也不回应李静,就坐在她身前,静静地听她说。
当李静和摩西真的买了她口中念叨的一堆奇奇怪怪的东西作为礼品到秦家时,秦家的客厅,万麒已经坐在那里和朱氏母女谈笑风生,甚至作为秦家儿媳的云娘,也亲自抱着孩子坐在客厅。
李静一方面惊讶于万麒瞒着她造访秦家,另一方面,看到云娘和秦芳脸上的笑容,李静也在心中叹息朱氏的持家无方。
在丈夫和儿子不在的情况下,怎么能让妙龄的儿媳妇还有未出阁的适龄女儿这样与陌生男子共处一室,谈笑风生呢?
秦芳还好说些,要是云娘对万麒动了心思,干柴烈火的,等到事发了,后悔都没有地方。
以前的李静,脑子里绝对没有这根弦的。都怪她最近被万麒带着跟那些表面温文尔雅,其实道貌岸然的学子相处,让她想起了许多古代小说以及一些古装剧的经典情节。加上万麒今天早晨跟她分别时那个异样甜腻的笑容,让她那根一直没有长出的弦,在看到云娘温柔、秦芳娇羞的笑容,以及万麒看到她时那种以主人自居的亲昵相迎时,陡然生了出来,而且,还是瞬间变得茁壮了。
李静觑眉看了难得对她露出微笑的朱氏一眼,接下来一整天的时间里,都极其敏感防备的盯着万麒。吃饭的时候,她坚持让万麒坐在她与摩西之间。万麒与秦芳或者云娘多说几句话,李静都要突兀而惶急的打断,把话题扯到一个奇怪的地方去。
晚饭过后,众人在秦家的庭院里饮酒赏月,行酒令时,不擅饮酒同时更加不擅长行酒令的李静,不断替秦芳和云娘接住万麒的出题,导致她频频出错,频频饮酒。醇香却后劲十足的桂花酿,李静用那种最小的酒杯,竟也喝下去了近一斤。
头晕目眩,眼睛都睁不开了,李静还拉着万麒的手拒绝了朱氏的留宿从秦家告辞出门。
上了马车,李静一手抓着万麒的手,另一只手握着摩西的手让它看着万麒,别让万麒有机会对秦家的女眷伸出魔爪。
李静如笨笨的母鸡挡在实力悬殊的老鹰面前护着盯上了她而不是她身后小鸡的行为,让万麒不知道是该庆幸李静自己送上门来,还是该苦恼她缺少自觉性。
得到摩西的承诺,李静终于安心闭上了那双睁也睁不开的模糊的双眼,靠在清淡的玫瑰花香的万麒身上,在酒精的作用下,陷入了深眠。
李静的好心,朱氏却没有领受。
万家家大业大,万麒虽然长得女气了些,也比寻常男子更喜欢妆扮(寻常女子都没有万麒能捯饬),但是,为人爽朗热情(只是投朱氏所好而已),对芳儿温柔体贴(只是碰巧的碰巧,帮她捡了落在地上的手帕而已,之后,万麒还浪费了一方比秦芳的贵百倍的锦帕擦手,然后,把那方锦帕弃之如敝屣,被秦家的小厮阿全捡了送给了朱氏身边的丫鬟阿珠),这样的好女婿,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女婿,自己送上了门,照得秦家一片光明,照得总是神情郁郁的秦芳笑逐颜开,朱氏的本心,是想让万麒和秦芳多谢接触的。当然,为了避嫌,她自己和云娘也在场。
可是,李静一进门,就搅乱了朱氏心中的计较,故意没话找话的跟万麒凑近乎不说,还处处打断秦芳跟万麒说话,明明不会行酒令,却逞能出丑也要强着作答,最后,借酒装疯拉着想要留宿的万麒离开。
想到那样的李静是在她秦家长大的,想到万麒因此可能也会怀疑她的温柔婉约的芳儿没有教养。朱氏的心,恨得痒痒的。
相较于朱氏的恨恨,今天一天,秦芳的面上,却总是挂着女子娇羞的笑容。她一直喜欢着的表哥,在外人面前能够那样回护她,明明不胜酒力,却还拼着力气为她挡酒。虽然表哥没有在秦家留宿这一点让她有些失落,不过,只要表哥对她有心,比什么都让她开心。而且,除了从海上回来那次,就再也没有送过她礼物的表哥,今天居然再次送了她礼物,还是她一直想要,但是,娘亲每次都嫌太贵的那种舶来品的胭脂。
这天晚上,秦芳把那盒胭脂放在枕边,嘴角含着笑,翻来覆去的想着白天与李静相处的情形。
这天晚上,李静在酒精作用下的深眠中,莫名地打了两个冷颤。中秋节的夜,已经可以称得上是夜凉如水。
隔天早晨,李静揉着因为宿醉而发胀发疼的鬓角去了餐厅,摩西和万麒,早早地已经坐在那里。只在节日与她同席的红姑、钱裕等人,在在桌边等着落座。红姑看着李静的眼神,满是哀怨的责备。钱家的小萝卜头钱珏,看向李静的神色,都有些恨恨。
沐浴在这样的神情中,饶是因为宿醉加上没有吃早餐大脑供血不足有些反应不过来的李静,还是感觉到了一股让她瑟缩的寒意。
双手抱臂抽了抽鼻子,李静面上挂着讨好的笑容道:“大家早啊,奶娘,你昨天上午做得莲蓉月饼还有吗?我饿了,要是有的话就给我当早餐吃吧。”
昨天,李静临出门前,答应了红姑晚上要回来跟大家一起过中秋节的。为此,红姑一大早就开始忙碌,连一向秉着“君子远庖厨”的钱裕,在李静临出门前,也被红姑使唤着帮忙,钱珏拎着及他双膝的水桶,艰难的,一步一停的帮红姑打水。
李静住在书院,山间又没有别的邻居,除了偶尔下山采购生活必需品,红姑,钱家父子和李兴父子,几乎不下山进城。
冷清寂寞的山间生活,只有在李静沐休时或者过年过节时,才能热闹一些。
中秋节是一个大的节日,大家早就期待着的,李静上次沐休回家,钱裕就跟她商量了中秋节该置办些什么好好热闹一番。
可是,李静当时满脑子想着朱说的事,对钱裕的话有些心不在焉,只说了她自己不懂,全权交给他打点就好,食材方面,去跟红姑商量就行。钱裕当时有什么反应,李静已经不记得了。
不过,她昨天因为醉酒放了大家的鸽子,任谁都不会高兴吧?而且,李静这个主人不在,他们做了再多的美味珍馐,吃得怕也不开心,甚至,可能根本就没有吃。照着李静这一年多相处对他们的了解,他们大概是饿着肚子等到李静回家的。而李静回来后,又是醉得不醒人事,谁好有心情庆祝中秋?
红姑嗔怪的看了李静一眼道:“少爷宿醉,还是喝些醒酒汤,再吃些清淡的食物为好。”
碰了一个不软不硬的钉子,李静只得走到主位上坐下,同时,再次硬着头皮笑着招呼那两对父子落座。
李静倒也不是不想为自己的爽约道歉,只是,道歉的话,却说不出口。
她虽然年幼不管事,可是,身份摆在那里,如果她低头了,她自己倒是没什么,却会让红姑和其他人心中更别扭。钱裕还会不软不硬的说她没有主人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