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书返回大营时,才发现大营里的气氛有些古怪。
楚军的军纪很好,等级更是森严,普通士兵或者低层军官见了高级将领那是必须得起身致意的,可是这会儿,大营里的许多士兵和低层军官见了毕书却依然坐在那里不动,而且一个个望向毕书的眼神都不是那么友善。
怨气,还隔着老远便感受到了一股浓烈的怨气!
毕书脸上虽然没什么表情,心中却暗暗得意,这群兔崽子,看来真是憋狠了,不过这样也好,一旦这个时候放了出去,可够齐军、淮南军受的。
铁牛明显也感受到了这种古怪的氛围,右手便不禁意间搭上了刀把。
毕书一行经过虎贲大营时,终于有个脸上横了一道刀疤的什长霍然起身,然后大步上前拦住了毕书的去路。
铁牛霎时警觉起来,策马抢到了毕书面前,厉声喝道:“你想干吗?让开!”
什长只是斜眼冷冷地盯着铁牛,默然不语,铁牛的右手便再次搭上了刀把,杀气腾腾地喝道:“再说一遍,让开!”
什长还是没有吭声,铁牛目露凶光,正欲拔刀杀人时,又有两个士兵抢上前来,毫不畏惧地站到了什长身后。
这一下,就像是一滴冷水落入了滚烫的油锅,整个虎贲大营霎时便沸腾了起来,原本三三两两坐在帐前休憩的楚军士兵就像被烧了窝的马蜂呼喇喇地便涌了上来,里三层、外三层将毕书、铁牛还有八百精骑给围了起来。
铁牛大惊,铿然拔出横刀大喝道:“你们想干什么?咹?想造反吗?!”
八百精骑也纷纷抽出环首刀,迅即将毕书护在中间,一副如临大敌的架势。
混乱的人群中,不知道是谁先喊了一声:“上将军。我们要开战,我们要战功!”
霎那间。成百上千的楚军官兵便跟着怒吼起来。原本混乱无序的声音最终汇聚成了一个嘹亮的声音,声浪直刺长空,远近十数里都清晰可闻。
正在大帐里奋笔疾书的韩信也被巨大的声浪给惊动了,当下搁笔出帐。
韩信登上紧邻辕门的哨塔不久。韩阖、赵炎、蒯彻、薛欧等人也相继到了,英布最后一个登上哨塔。脚还没落地便迫不及待地道:“齐王,怎么了?”
“你没听见么?”韩信淡淡地道,“楚军要开战。他们要战功。”
“啥意思?”英布大喜道。“楚军在要挟毕书,楚军发生哗变了?”
“倒没有哗变。”韩信摇了摇头,答道,“多半是在逼毕书出战吧。”
赵炎放下搭在额角的左手,微笑着说道:“不过,如果毕书还是拒不出战。搞不好就真会引发哗变了。”
蒯彻向赵炎投以钦佩的眼神,然后回头望着韩信。语气凝重地说道:“齐王,不出意外的话,毕书很快就会来下战书了。”
韩信轻轻颔首,道:“淮南之战已经拖得太久,也该结束了。”
说此一顿,韩信又冲英布道:“淮南王,回去准备准备吧,这几餐定要让将士们吃饱吃好,你王宫里的美酒也别藏着了,都拿出来犒劳了将士们吧。”
“好好好,寡人照办,一定照办。”英布连连点头,他知道,这一仗联军如果打输了,那么淮南国就铁定亡国了,王宫里的那些金银珠宝、美酒美人,也就全归楚人了,那还不如拿出来犒劳麾下的将士们,也好激励一下士气。
“我们要开战,我们要战功!”
“我们要开战,我们要战功!”
“我们要开战,我们要战功!”
聚集在毕书身边的楚军将士已经超过了五千人,而且还有更多的将士正从四面八方蜂拥而来,将士们的怒吼声也越来越响,情绪也是越来越激动,再这样下去,搞不好真有可能演变成哗变,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晋襄删删来迟,终于出现在了毕书跟前。
毕书苦笑摇头,以手中马鞭指着晋襄低喝道:“好你个晋襄,竟敢来这一手?!还不让你的这些骄兵散开?真要酝成了哗变,看你怎么收拾。”
“末将已经管不住他们了。”晋襄黑着个脸,就跟毕书欠了他五万两黄金。
毕书不禁气得乐了,指了指晋襄,这才说道:“行行行,不就是要开战么,本将军答应你,多则五天少则三天,就必定与齐军、淮南军决一死战,这下你该满意了吧?快让你的这些骄兵散开,本将军看着心里碜的慌。”
“上将军?都市小说,此话当真?”晋襄顿时大喜过望,仿佛毕书刚打赏了他五万金。
“军中无戏言。”毕书一勒马缰,没好气地道,“还是赶紧让将士们散开吧。”
“喏!”晋襄答应一声,再劈手将旁边毕书的一骑亲兵从马背上揪了下来,然后一个腾身跃上马背,再铿然拔刀、仰天就是一声嘹亮到极至的咆哮,“都给老子闭嘴!”
这声嘹亮的咆哮之下,四周群情激愤的虎贲将士顿时犹如见了狼王的狼群,齐刷刷地闭紧了自己的嘴巴,一个个噤若寒蝉。
晋襄这才闷哼一声,冷冷地扫了四周一圈,杀气腾腾地道:“吼什么,嚷什么?你们想造反不成?咹?!”
万军之中,几个虎贲校尉不禁脸色发苦。
刚才不是你让咱们这么做的么,怎么现在又反过来骂咱们了?这他娘的叫什么事?敢情你是拿弟兄们当猴耍呢?
喝止了骚乱的士卒,晋襄这才不无兴奋地说道:“都听好了,上将军刚才说了,待会他就派人去向齐军下战书!三天之后,就跟齐军、淮南军决战!”
四周的虎贲将士先是一片死寂,遂即山呼海啸般欢呼起来。
既便是铁牛帐下的那八百精骑,也忍不住跟着振臂欢呼起来,说到底他们也是楚军,是楚军就盼着打仗,因为只有打了胜仗,他们才能挣到战功,才能获得爵位和赏金,家里的妻儿老小才能当上体面人、过上好日子。
“上将军威武!”人群中,不知道是谁先喊了一声。
霎那间,上将军威武的欢呼声便响彻了整个虎贲大营。
这一刻,毕书就是他们的亲爹!这些骄兵悍将浑然已经忘记,就在片刻之前,他们心里还对毕书充满了怨恨。晋襄再一挥手,堵住去路的虎贲将士们便纷纷让到了两侧,毕书、铁牛和八百精骑这才得以顺利通过虎贲大营。
铁牛策马追上毕书,低声道:“上将军,末将有句话不知道该说不该说?”
毕书一边向两侧欢呼的虎贲将士挥手致意,一边问道:“你想说什么呀?”
铁牛挠了挠腮帮子,说道:“上将军,末将觉着您真该立一立军威了,就刚才,您喊破了嗓子都没人理你,可晋襄将军只吼了一嗓子,就一嗓子,四周那就是一片煞煞静,末将怎么觉着,晋襄将军比上将军您更有威信呢?”
毕书淡淡一笑,反问道:“铁牛,那你觉得晋襄会抗命吗?”
铁牛摇头道:“那倒不会,上将军您手里捏着大王给的兵符呢。”
“只要虎贲军服从军令,这就足够了。”毕书笑笑,然后径直打马走了。
铁牛的意思毕书很清楚,铁牛显然认为上将军就该有上将军的威严,就像晋襄掌控虎贲军一样,他毕书也应该牢牢掌控住淮南战场上的楚国大军,不过铁牛所不知道的是,晋襄可以掌控虎贲军,他毕书却不能掌控这二十多万楚国大军!
大王虽然英明,却也同样有着他的逆鳞,什么时候他毕书真正掌控了淮南战场的二十多万楚国大军,那他毕书也就活到头了!甚至,他毕书都不能真正竖立起上将军的威严,因为在大王心中,军中唯一需要竖立威严的就是——兵符!
回到大帐,毕书发觉帐中居然有人,还以为是进来帮着收拾兵书的亲兵,当下走到衣帽架前一边解下大氅,一边说道:“你可以出去了。”
那亲兵却没有出去,反而起身笑吟吟地望着毕书。
毕书的动作猛然一顿,再回头时脸上已经满是惊喜之色,当下抢前两步一把握住了亲兵的双手,喜不自禁道:“娘子,你怎么来了?”
敢情这亲兵不是别人,正是毕书的夫人许负。
许负极妩媚地笑了笑,柔声道:“来看看你,不欢迎么?”
“欢迎,欢迎至极。”毕书当下拉着许负的柔荑坐了下来,又道,“娘子你来得正好,帮为夫卜一卦,这一战是吉是凶?”
许负道:“不用卜,楚军肯定赢。”
毕书道:“娘子,莫非你已经卜过了?”
“没有。”许负摇了摇头,柔声道,“自从生下文儿,妾身就再没有摸过龟壳了,这么多年了,都快要忘记怎么卜卦了,不过淮南之战,楚军必胜!”说此一顿,许负用力反握住了毕书双手,含情脉脉地道,“因为,你是妾的夫君。”
“好娘子。”毕书轻轻张开双臂,许负便顺势偎进了他的怀里。
“娘子。”毕书拥着许负,轻揉着许负缎子般的秀发,梦呓似的道,“等天下一统,为夫一定伴你泛舟云梦泽,再邀游各地名山大岳,这辈子不离不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