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四十四章 做官的苦恼

李白在接到唐玄宗要他去长安做官的圣旨后,立刻高兴得忘乎所以,写出了“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的诗句。方云汉现在的心情不亚于李白。他一时忘记了官场的险恶,忘记了那可怕的牢狱之灾,竟然误以为自己仍然是个当官的材料,可以有所作为了。他决心再一次在官场上露一露头角。

但是事情的发展并没有像他想象的那样顺利。

他还没有去工业办公室报到,那些在“一打三反”中受到打击的,自己或者孩子耽误了招工和当兵的,每天都络绎不绝地来找他,要求他帮着解决问题。

一天,一位满脸红褶子的壮年人来了。他身后跟着他那十八岁的漂亮小儿子。他对云汉说:“老方,我可是真正跟着你走的。因为跟着你,左军才把我当反革命打了。这不,人家站对了队的,孩子一个个都招工的招工,上大学的上大学,我的孩子呢,四五个都在家里呆着。老方,听说你现在又当官说了算了,无论如何得给我把这个小的安排了。干什么活都行,就算打扫厕所也行,只要拿点工资。”他用期待的目光注视着云汉。

方云汉是在监狱里认识这人的,他因为说过一句错话被打成反革命,判了三年徒刑,前些日子刚刚从劳改队出来。

他的要求不能说不合理,但方云汉只能说不好办,因为他说了不算。

于是那人立刻变脸道:“怪不得人家吴梦溪说呢,你这个人只能在患难的时候别人帮你,一旦自己行了,不会给朋友办事的。”说罢带着小儿子悻悻地走了。

这类人一天来好多个。有些人先找到吴梦溪或者刘晴光,经过他们的鼓动之后,才去找方云汉。有的找云汉无果,便来到刘晴光或者吴梦溪家,向他们诉诉苦,把云汉褒贬一通。

一天上午,云汉的四叔方本寿来了。

他将一辆小推车插在门前,进了门,摘下破苇笠,坐下,满脸的不高兴。

方云汉立刻沏上茶,让他先喝着,自己到小卖部买了一包青岛牌香烟,装了一斤凤河白干,回来后他和四叔喝水抽烟。

杜若和杜妈急忙去炒菜。

买不到猪肉,只好用丝瓜炒两个鸡蛋,再炒一盘花生米。

方云汉和四叔喝酒的空儿,杜若和杜妈忙着包饺子。

“云汉,你现在又混好了,进衙门当官了。可是,你想没想过,”几杯酒下肚,四叔的脸色变得红润了,气也消了不少。“要不是我,你们能有今天吗?你知道,那是个什么社会呀!你蹲在监狱里,侄媳妇一个人在家,吃没吃的,穿没穿的,还要受着爸妈妈的欺负。要不是我和你四婶插手,杜若就算不走,也寻短见了。”他歪头瞅瞅杜若,“你想,那叫日子吗?县里每天都传来消息,说是逮捕了几百人,杀了几十个,说你也叫人家判了死刑;也有消息说你在监狱里得了绝症。家里妈每天都找上门来骂,恨不得儿媳妇快一点走,好赚个利索。你想,像这样的恶婆婆,世界上能找到第二个吗?要不是我帮忙,你恐怕没有今天这个家了。”他又瞅了瞅杜若。

“四叔说的是呀。我知道,我这个家幸亏你和四婶帮忙,要不也就完了。”方云汉心服口服地附和着方本寿。

杜若往这边看了看,说:“四叔说的是实情。云汉,咱们得好好孝顺四叔。”

“还是侄媳妇通情达理。到底是大家出身的孩子,不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四叔夸奖杜若的时候,不自觉地斜睨了云汉一眼。

方云汉有点尴尬,但却装着不在意的样子,只是斟酒、劝酒。

四叔很爱喝酒,平日因为穷,每次只能限量。今天方云汉考虑到还要上班,不敢多喝,因此一斤酒基本上就是四叔的了。云汉每次让酒,四叔都不推辞,而且越喝越来劲儿。

四叔的脸越来越红,眼睛也出现了

红筋,话也越来越多。杜若看到四叔有些醉意,便对云汉说:“你不要再叫四叔喝了,他还要回家。”

谁知这一句话竟然惹得四叔怏怏不乐。他红着眼睛对杜若说:“侄媳妇,你看不起你四叔呀。不是你四叔贪杯,我今天心里难受呀。为什么?我一想到那年你受的那个罪,心里就像刀搅似的。你忘了,那天晚上,你婆婆那个老鬼硬逼着你走出家门。外面天黑漆漆的,你抱着孩子往铁山县走。你四婶知道了,叫我快去追。我一口气跑到林溪那边,总算追上了。我好不容易把你劝回来。你婆婆那个老鬼听说我把你弄回来了,就跑到我的门口骂起来。我和你婶子挨了三天骂呢。云汉,”四叔醉眼朦胧地瞅瞅云汉,“像妈这样的坏女人,天底下少找,地底下难寻呀。你想,我留住杜若还不是为了你们一家好?可她一点人性也没有!想起这事,我就觉得委屈……”伤心加上酒力,方本禄居然放下酒杯和筷子,垂下头,用两只手蒙住眼睛呜呜地哭起来。

杜若也扑簌簌掉下泪来。她本来不愿意提那些令人伤心的往事,也不希望别人在他面前说起,但是她不好制止四叔。然而她又不愿意随着四叔说下去,毕竟那些事已经成为过去,大人孩子平平安安地活下来了。如果缺乏理智,老是让自己沉浸在梦魇一般的情境中,那是徒然折磨自己。

云汉更不想再听那些旧事。虽然父母的行为够残酷的,但是他原谅他们的愚昧无知,只要今后他们能够接受教训,也就不必再计较。因此,他极力往别的话题上扯去,问四叔家的孩子学习怎么样,今年的夏季收成如何。但是这岂能扭转谈话的趋势,四叔一把鼻涕一把泪,好像有千言万语说不完。

“侄媳妇,云汉,你不要嫌您四叔没出息。人家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呀。”四叔狠狠地擤了一把鼻涕,很坚强地说,“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咱就不再提它吧。”他的目光在云汉和杜若两人的脸上来回游移着。“可眼前的事情我不能不说。”

杜若和方云汉都奇怪地抬头望着四叔。

“十年河东,十年河西。你们两个九死一生,今天终于又到好处了。人家说,有仇不报非君子,知恩不报是小人。我不是你们的恩人,可在那样的时候,那么多人都把你们看成反革命,连你们的父母也一样,我却不怕这些,帮着你们度过了火焰山呀。你们今天都吃上工资了,云汉又要当官儿了,可你四叔和你四婶呢,不照样在家里耪四大垄吗?你们吃馒头,我呢,连瓜干煎饼都吃不饱。我救了你们一家,可我得罪了你们的父母。到现在周月英见了你四婶还吐唾沫,指桑骂槐地咒我。借着着酒力吐出了自己久久憋在心里的话。这叫方云汉和杜若感到难堪。凭良心而论,四叔的确是他们的救星,他具有舍己救人的侠义精神。但是,他的最大的缺点也就是喜欢表功,他无论帮助谁,过后都会念念不忘,要人家回报。

然而,他俩不能苛求于一个农民。于是,云汉问道:“四叔,你的批评我接受了。你要我帮你一点什么忙,你就说吧。”

“什么忙?人家的孩子都招工出去了,我家你妹妹和弟弟还小,他们也没有那么好的命,要是早出生十年就可以托你一点福了。”四叔遗憾地说,一毛杯子里的最后一点酒喝上。他又举起酒瓶看了看,里面已经空空如也,便怅然若失地叹了口气。

“四叔说的也是,弟弟妹妹要是再大一点就好了。”杜若遗憾地说。

“就是年龄合适,现在也没有招工指标呀。”云汉只能说实话。

“云汉别害怕,你四叔不会逼你。我的意思是,我的年纪大一点,可是我有技术,那年大炼钢铁的时候,我学会了修理柴油机。你能不能给我找个临时工干干。像现在,家里打油买盐的钱都没有,我到哪里去弄两毛钱呀。要是有点事干,起码还能

解决点零花钱。”喝醉了酒的四叔,毫无顾忌地提出自己的要求。

方云汉一切都明白了。

实在说,四叔的要求并不过分。但是在那个时代,就是这点要求也是很难办到的。然而拒绝这一要求,又实在不近人情。于是他含糊其辞地说:“这样吧,四叔,不管这件事多么难,我都尽量给你办办看。不过我刚进工业办公室,什么也不熟悉,临时工到底找谁办,我也不懂。你不要太急了。”

这时候,杜妈到门口小棚里下饺子去了。杜若在一旁看到云汉的为难情绪,便说:“四叔的想法也有道理。云汉,你就看情况吧,能办尽量办,不能办就放一放以后再说,千万不要干一些不合法的事。”

四叔抬头望着杜若,目光里带着些微的不满,但是没有再说什么。接着,杜妈将饺子端上桌子,云汉和四叔,还有平儿开始吃饭。杜妈又下第二锅去了。

四叔吃罢饭走了。但是他给云汉出的这个题目却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他的心头。

此后,由于四叔的多次催促,方云汉不得不到建筑公司找到一位热心的经理,给他安排了一个管理仓库的差事,算是了结了这份心事。

然而不久他的两个妹妹——云芬和云芳来了。不言自明,她们也是想叫云汉给安排工作。方云汉说现在没有指标,叫他们在家里等待时机。云芬和云芳相信哥哥的话,也就没有再强求。

但是几天之后,周月英忽然带着一群人闯进学校。

时值初秋,骄阳似火。这群人有七八个,都穿着粗布的短袖白褂子,露出黑红色的粗胳膊。他们个个都是石匠出身,手指粗短有力,头上戴着苇笠,因而看不清他们脸上的表情。但是从他们的气势上看,他们来头不小,好像大革早期的武斗队伍,只是手中没有拿棍子。天近中午时分,他们的影子投在地上,短短的,就像被他们的身躯压扁了似的。

此时的周月英已经不是以母亲来看儿子的身份出现的,她是带兵的女头领,看来要跟云汉夫妻拼个你死我活。

周月英问好了方云汉的居所,指挥一帮打手径直来到他的门前。这时云汉上班还没有回来。周月英却不知道,对着门就是一顿臭骂:“赖生,你出来!你可是丧尽天良了!打小我屎一把尿一把把你拉扯大,你现在混好了,眼中没有老娘了,也没有你妹妹,只有你老婆和你那亲爹方本禄!”

然而从屋里出来的并不是方云汉,而是杜若的妈妈。大革中,杜妈经历过不少这样的场面,因此并不十分惊慌,只是用和缓的语气劝来人道:“云汉不在家,你们有什么事等他回来再说吧。不要吓着孩子。”

“没在家?你骗谁呀。男的没在家,女的也没在家吗?杜若,你出来,我们理论理论!”周月英鼓着脖子筋喊道。“你要明白,云汉是我生的,不是你的儿子,你凭什么管着他,不让他给他妹妹安排工作?”

杜若出来了,站在门槛上。她忍耐力很强,但她父亲的军人血统她还是继承了一些的,岂肯忍受这样的诟骂?于是她一把将她的母亲拉回去,自己挺身而出,站在门槛上对着她的婆婆和其他来人厉声呵斥道:“你们要干什么!要武斗吗?现在不是时候!”

其中一位三十来岁的人,两手拤腰,弯眼皱眉地说:“别看你模样儿好样的,今天说不定就要挨耳光呢!你知道我们是些什么人吗?”

杜若出奇地冷静。她警告来人说:“我知道,你们不过是被人雇来闹事的打手。我劝你们也要放聪明点,光天化日之下,你们不要犯法!”

“犯法?你吓唬谁?你知道,你欺负你的婆婆,这不是犯法吗?”另一位年过四十的瘦长脸一个箭步窜到杜若面前,用鹞鹰一般的手抓住杜若的一只胳膊,将她猛的拉出门外。

这时方云汉骑着自行车回来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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