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发黑之后,郑永才随着林卫东一起悄悄走出了医院。
本来要带着春妮一起去的,可春妮死活就是不愿意,说人家是大户人家,自己一个乡下丫头去了没准惹人笑话。
郑永就有些纳闷了,春妮堂堂一个师长太太,少将夫人,还有谁会笑话她?
不过眼看着春妮态度坚决,郑永也就没有再坚持下去。
到了林家的时候,林家上上下下早就已经等得望眼欲穿了。
今天的郑永穿了套灰色的西服,出医院的时候春妮还直朝着自己笑。
也难怪,在奉天的时候自己天天就是军装,什么时候穿过这?
“郑师长,请座,请座!”
见到郑永终于来到,林父迎上前来,一路将郑永迎进了饭厅。
饭菜早已备好,林父原也在留过洋的,女人不得上桌这条规矩,在这倒也没有,因此除了林父和林家兄弟以外,林母和林诗馨也在座作陪。
路上问了,林父本名林研山,字其正,早期留学法国,曾在北洋政府里做过邮政督办,后来因实在看不惯身边同僚而愤然辞职。
“早听征元说过,郑师长年少有为,今日一见,才知所言非虚。郑师长不过弱冠年纪,却已指挥千军万马厮杀于战场,数度与倭寇血战,奇哉,壮哉!林研山打量郑永一会,拍案赞道。
被他这么一夸,郑永倒不知该怎么接口才好。
“我已经年未曾饮酒。前度小儿归来,为奉天之义烈饮了几杯。今日郑师长光临寒舍,我林研山愿敬郑师长一杯,以表对郑师长壮举之钦佩之心。”林研山端起酒杯说道。
郑永陪他喝了一杯,待到杯中酒倒满之后。却又举了起来:
“郑永年少,侥幸逢遇奉天战事,不过靠三军用命而已,和郑永关系不大。前次南京之事,多亏林家上下打点,郑永仅以此杯水酒作谢!”
喝了几杯,气氛变得融洽了不少。
林研山和林汉杰问了些奉天战局的事,郑永也不隐瞒,一一说了。林家父子听得入神。一会惊异,一会叹息……
“郑师长,我们女人家本不该问,可是……”林母欲言又止,看了眼丈夫,见他未有阻止之意,这才大着胆子问道:
“东北打了起来。上海也打了起来,这东洋人咋就那么嚣张呢?政府也不管管?”
“娘。政府管了。”身为政府工作人员的林汉杰有些不满:“不是才在上海和倭寇打了一场恶战吗?”
林母一脸地纳闷:“不是也没打赢?我就奇怪,我听人说东洋也不大吧,咱们天朝上邦的,十个打一个总成了吧,可怎么就打不赢他们呢?”
郑永和林卫东的脸腾的一下就红了。
他们都是军人,林母虽然是无心之问,可这问题却比直接打他们的脸还更令人难以接受。
“妇人之问,妇人之问。”林研山终于打断了妻子地话:“日人不过一时猖狂而已,以两国国力之比较。我泱泱中华必胜。日人必败。”
这话总算帮郑永和林卫东解了围,又听林研山略略带着点疑惑问道:
“郑师长。上海事变政府正在和日人谈判,可你说中日之间会爆发一场大战吗?”
这点更加难以回答了,虽然郑永知道中日之间何止是一场大战,而是全面战场迟早都要爆发,但这么敏感的问题却还是不宜对林父明说。只能含含糊糊地应道:
“要按照目前这个形势下去,有可能……”
“昔日盛唐强汉,不意今日却有这等局面。”林研山叹息了声,闷声抿了口酒:“若是我中华能再多有几个师,又何尝会任日人欺凌至此。”
林研山一边叹息,一边只顾着频频举杯,好像要把这些所有的不快,全部都消融在这酒中一般。
气氛有些沉闷起来,三个男人只顾着闷头喝酒,郑永伤口未愈不能喝酒这些医嘱也早忘得个干干净净。
林诗馨终于开口说道:“郑师长,听说您在突围前夕成婚,真是太浪漫了。”
浪漫?
郑永实在想不出有什么浪漫的地方。
相反,当时的气氛还充满了悲壮以及无奈……
“我还听说郑夫人能使双枪,百发百中。百步之内取人首级如探囊取物?”林诗馨又接着问道。
郑永嘴张得大大的,从哪里来的这么个传说?
好像是为了要验证自己的说法,林诗馨起身拿了张不知名的小报放到了郑永地手里。
这小报头版上用黑粗地字体写着:“奉天第一女杰传奇”。
再往后面看去,却还当真写的是春妮的故事。说日本人在发动九一八事变之后,带军血洗了马家窝棚,春妮当时就打倒一个日本士兵,夺过一条步枪,当场打死七、八个日军后,带着马家窝棚的年轻人就投了奉天。
这其中居然还专门提到了了战死了疆场的马炳善马大少爷,好像是为了印证文章的可信度。
写到后来愈发的离奇起来,说郑永下令重夺北大营,重创倭寇等等战斗,都是这位奇女子帮着郑永出地主意。
到了最后奉天大突围的时候,又是春妮亲自带着娘子军开路,生生在日军包围之中杀开一条血路出来。
还专门说到了一个细节,说是娘子军中有个叫黄羽欣地不幸负伤,当时春妮带着一个女孩为了救黄羽欣,陷入日军重围。但春妮临危不乱,用双枪带着一个伤员,一个孩子打得日本士兵丢盔弃甲,溃不成军,最后成功杀出重围等等……
郑永看得目瞪口呆,顺手把报纸递给林卫东,林卫东也看了半天都合不拢嘴。
这是哪个倒霉记者写的倒霉文章?是在夸春妮勇敢呢,还是在骂自己这群老爷们?
“这份报纸能不能送给我?”郑永定了定神问道。
“当然可以。”林诗馨爽快地说道:“不过有个条件,等郑师长有空了一定得给我们仔细地讲讲奉天大突围的故事。”
“逃跑有什么可说的?”郑永苦笑着收起了报纸。
林卫东有些奇怪,师座收藏这么张报纸做什么?
“委员长对郑师长还是非常重视的。”林汉杰抹了抹嘴:“兄弟在政府作些财务上的工作,这次委员长专门调拨了专款,来重新组建师。兄弟看来,师重整旗鼓不过是早晚的事情。”
郑永客气了几句,不过说实话,也不知为什么自己对林卫东的这个哥哥感觉不是太好。
按理说当日他也竭尽全力的帮了自己,自己该心存感激才是,只怕自己变得多疑了也未可知……
一顿饭吃完又陪林研山和林汉杰在客厅里坐了会,聊了一会当下局势,看看时间也不早了,当时便起身告辞。
林研山也不强留,送郑永和自己地儿子到了门口,说了几句客套话,和家人一起目送郑永和林卫东上了轿车。
车上问了些林家地情况,偶然往窗外一看,忽然叫道:
“停车!”
司机停了下来,郑永一步跳下了车,看了半天,似乎在那寻找什么,过了会,又重新回到了车上让司机直接开往医院。
“怎么了,师座,看到什么了吗?”
“眼花了,可能是我眼花了吧,我刚才好像看到……”
他也没有往下说。
他刚才看到了一个女人坐着一辆黄包车走过,侧面看好像是当年在旅顺帮过自己的那个日本女人河本真原子。
绝对是自己看花眼了,河本真原子怎么可能出现在南京?
郑永苦笑了一下。
看来自己地感觉真的出了些问题。
先是林卫东的哥哥,接着就是刚才被自己误认为河本真原子的女人。
都几年前的事情了,哪里还能记得河本真原子的长相,更何况又是在侧面看了下。
也许这个时候河本真原子早就回到日本去了。
不过现在回想来的,当年要不是这个日本女人,自己也许就死在旅顺了。
可不管怎么说,日本女人就是日本女人,不管她曾经帮过自己什么,万一将来遇到,出现不利情况的时候,自己也绝不会心慈手软的。